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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期间,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水蓉的男友林新华,在跟着自家厂里的车去县城送货时,路上不幸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当水蓉见到血肉模糊的男友时,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幸好,由于抢救及时,林新华总算月兑离了生命危险。刚开始几天,桂娥陪着女儿,在县人民医院悉心地照顾他。她们端汤送水,轮流陪夜,把林新华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到有一天,桂娥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医生在议论林新华的病情。一个说他的命虽然保住了,可双腿要落下残疾,一辈子恐怕要在轮椅上度过了。还有一个则在深深叹息,说多可惜呀,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就这样成废人了。桂娥听罢犹如晴天霹雳,当晚就把女儿叫回了家。水蓉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把自己关里哭成了泪人。桂娥也陪着落泪,她是哭她的宝贝女儿命苦,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如此称心的男朋友,都快谈婚论嫁了,偏偏又出了这种事。晚上,夫妇俩坐在女儿床头,苦口婆心地劝说了老半天。田福才语重心长地:“爹知道,你俩有感情。可新华往后成了废人,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这感情能当饭吃?爹不想干涉你的终生大事,可做爹的总想自己的女儿过得好。新华这个样子,以后还能办厂?你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找这样一个男人,还不被人笑掉大牙……”桂娥则更直接:“这千不幸万不幸还有一幸,幸的是你还没跟他结婚。所以水蓉,现在你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他吹了!这痛一世还不如痛一时,你要想开点!我就不信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以后找不到更好的!”水蓉不理会他们,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啼啼。

次日,水蓉睡到晌午才起床。她面容枯槁,眼睛肿得像水蜜桃似的,一看就知道哭了整整一夜。桂娥既心疼女儿,又担忧她的心还系在新华身上,便又唠唠叨叨地开导起她来。水蓉眼皮也不抬地:“妈,你别再劝我了,我昨晚都想好了。”“哎呀,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你难道愿意一辈子守着个废人……”桂娥还未说完,水蓉就不耐烦地:“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我想好了,我得跟他——分手!是的,我是很爱他。可我爱他什么呀?还不是爱他人长得帅,又有能耐又有钱。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我还图个什么呀!我可不想人家在背后笑话我。”她说着,一边平静地把原本给新华的织了一半的毛衣一针针地拆了。

可怜的林新华孤伶伶地躺在病床上,天天盼着水蓉的到来。可是一天天过去了,水蓉却再也没有露过面。他焦灼万分,三番五次地托人捎口信给她,可从此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水荷知道后,便好生劝妹妹:“水蓉,做人不能这么不讲情义。无论怎样,你都应该去照顾他。现在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你不能丢不他不管。”水蓉反唇相讥:“哟,这事没落到你头上,你当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那么关心他,那你去医院服侍他啊!”水荷气得发抖,但她还真像妹妹说的,天天往医院跑。

这天,她拎着一网兜苹果又来到了病房。林新华看上去精神好点了,他颇为失望地问:“水蓉怎么又没来,她很忙吗?”

水荷十分尴尬,但马上搪塞道:“她今天没空,家里在采摘茶叶,她要帮着我妈炒茶叶,是她派我来的。”

林新华叹了口气,说:“水荷妹妹,你就别瞒我了,我这身子虽然废了,可脑子还是灵清的,水蓉她是决定和我分手了。你看,都半个多月了,她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水荷低下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是啊,妹妹做得太过分了,连她都觉得内疚,觉得他们田家对不起他。仔细想想,林新华待他们不薄呀。去年她们家盖楼房,那钢筋、水泥、琉璃瓦,哪一样不是新华帮着操办的?水蓉吵着要开店,新华二话没说就出钱找地,帮她在乡政府附近开了家“水蓉缝纫店”。还有,父亲平时吃的烟啊酒啊、母亲身上的新衣新鞋,哪一样不是他林新华孝敬的?现在倒好,人家有了难,他们便翻脸不认人了。

“水荷妹妹,你别难过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林新华由衷地,“说句心里话,我的确很爱水蓉,即使现在我也对她一点儿也恨不起来。因为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林新华了,我配不上她了。她有权力选择更好的生活。你常来照顾我,我非常感激,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这样我很过意不去,你们并没有欠我什么……”

正说着,林新华的二姐新梅走了进来。她一看到水荷,立即拉下脸来。她冲上前去,一把拽住水荷的胳膊,粗声粗气地吼道:“滚,快给我滚出去!别假腥腥的在这儿兔死狐悲了!你们田家人太没良心了,都不是人!”

“姐,你这是干什么呀!”林新华急了,但他只能直直地躺在病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二姐推搡着水荷。病房里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水荷身上。

“你们大家都来评评理!”新梅气急败坏地,“我活到快四十了,就没见过这么薄情寡义的人家!我弟弟好好儿的时候,他们田家把他当宝贝似地捧着。可一出事,好哇,一个个竟连面也不敢露了。这人么,总该讲点良心的吧……”

水荷面红耳赤,低着头,搓着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还有脸来呀?你家那个无情无义田水蓉呢?她咋不来呢?像你们田家那么缺德的人家,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滚,还不快给我滚!”

水荷咬着唇,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怏怏地退出了病房。

竹军有了一种强烈的创业的冲动。他深深感到,这么多年来自己拼死拼命地下苦干活,四处揽工,可并未让家中的境况好转多少。至今,他们一家还挤在父亲生前盖的土坯房里。只要一刮风下雨,他们家所有的盆盆罐罐都有了用武之地——全部用来接雨水,免得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家里有了一点积蓄后,竹军也曾想过再去凑点钱盖几间瓦房,可每次都遭到了母亲的阻止。自从正江去世后,庆英借钱都借怕了,每天都过着诚惶诚恐的日子,连做梦都梦见债主在逼债。现在儿女大了,凭着一家人的勤勤恳恳,债总算还清了,她可不想再靠借钱度日了。何况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她是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用的,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是啊,竹军的个人问题一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般压在她心上。在她看来,只要儿子相中哪个姑娘,哪怕彩礼再多,她砸锅卖铁也愿意。否则,她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丈夫啊!为了攒钱,她对自己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有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她连粒感冒药都舍不得买。

竹军也想过办这厂那厂,可又不敢冒然行事。因为他现在既无资金也无经验,万一把厂办砸了,弄得血本无归,那可如何了得。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不能眼高手低,要踏实一点,先弄些小生意做做,可是做什么好呢?他突然想到,现在村里村外都有人办起了竹凉席厂。有几家还挺红火的,来不及用毛竹拉丝,还要到外乡去定购。那么,他想他为何不办个小型的毛竹拉丝厂呢?办拉丝厂占地不大,只要把自家的猪棚和菜地改建一下就行。他想他可以从小做起,先购一两台毛竹拉丝机,少批量生产,等以后盈利有了资金,再慢慢做大。

他为自己这个大胆的设想激动不已,但很快又泄气了。因为他打听到,购买一台外形尺寸770*970*950,重量300公斤的二手毛竹拉丝机至少得两千多元。他上哪儿去筹那么多钱呢?可是,有胆有识的竹军是不会被眼前的困难吓倒的。他立即开始筹钱,四处奔走了数天,总算颇有成效。他从七大姑八大姨那儿凑了一千多元,又从干爹家借得几百,这样下来还差五百多元。他犯愁了,他再也想不出借钱的地方了。

晚上,他正在灯下做着各项预算,外面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他起身开了门,有些意外,原来是水荷。“怎么,不欢迎啊?”水荷见他傻傻的发呆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他这才缓过神来,强按住那颗砰砰狂跳的心,把她迎进了屋。俩人没盐没醋地拉了一会儿家常,水荷掏出一个小手绢包,展开后,是五十张崭新的面值十元的钞票:“竹军哥,这些钱是我做些小工攒的,你先拿去用吧。”竹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别别别,我怎能要你的钱……”“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呀?你要是不收,就是没把我当亲妹妹看。”水荷假装生气地噘着嘴。可是无论怎么说,竹军一个劲地推辞,怎么也不肯收。水荷发了急,说:“那行,以后你就没我这个妹妹了。”她说完就要走,竹军一把拉住她:“好好好,我收下,我一定会尽快还你的。”水荷这才转怒为笑,问道:“竹秀姐呢?怎么不在家呀?”“被明成接去他家吃晚饭了了。”“哟,还未过门就整天往婆家跑呀。”水荷打趣着,一边提出告辞。“水荷!”她刚走到门口,竹军情不自禁地又叫了一声。“竹军哥,还有事么?”水荷见他的表情怪怪的,问。竹军欲言又止,讪讪地:“天黑,路不好走,你小心点……”

郑志旺在一片热情的招呼声中被迎进了田家的大门。他一见到桂娥,就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婶婶好!”接着走到了水蓉面前:“蓉妹妹好!”然后对着三强和水灵也同样虔诚地弯了弯腰:“三强弟弟灵灵妹妹好!”他那傻咧咧又一脸认真的样子,乐得水蓉把刚喝到嘴里的茶水一下子全喷了出来。可她还是忍不住,又捂着肚子到房间里去笑了。桂娥狠狠地瞪了二女儿一眼。

的确,这位被桂娥视为贵宾的郑志旺,不但举止可笑,而且打扮得也极为滑稽。只见他的头发被抹的乌黑油亮,一看就知道倒了大半瓶头油。前额发则是中分,用三强的话说,就是“蛮像汉奸的”。他的脸偏长,是典型的马脸,两颊深陷,像用刀削去了两块肉。他的眼睛极小,说是鼠眼亦不完全准确。因为鼠眼格外狡黠,而他的却是迷登登的,透着一股子憨气。最要命的是他那口黄黄的爆牙,也许是烟抽多了,黄中又掺杂着黑乎乎的烟渍。最近他又不小心磕破了一颗门牙,讲话咝咝漏风。长得如此小丑一般的郑少爷,穿着却极为讲究。黑西服红领带,脚上的皮鞋乌黑铮亮,腋下还挎着个真皮的公文包。

落坐之后,他小小地啜了口茶,一边与桂娥拉起家常来。他的脚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啥东西,这是他进门时带进来的。桂娥一边心不在焉地和他聊天,一边时不时地朝那个袋子瞟一眼。她虽然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暗暗乐开了花。郑志旺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忙把东西一件件地抖了出来。

“婶婶,这是我昨天去县城姐姐家顺便捎回来的,不成敬意呀。喏,这两条卷烟是给我叔的,这高丽参和蜂皇浆是孝敬您的。还有这中药……您上次跟我说你血糖低老犯头晕,我姐就陪我去县城最大的中药铺抓了几味药来,都是补血的偏方。这些水果和蛋糕是给弟弟妹妹的,还有这衣裳……”说着,他抖开了一条翠绿色的宽摆大圆领的绣花连衣裙,红着脸说,“这是我给水荷妹子买的,也不晓得她喜不喜欢。”

桂娥早已心花怒放,说:“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嘛。我不早就对你说过么,你要来就空手来,不要那么破费。”话虽这么说,她的双手却迫不及待地把东西接了过来。

“哇,这裙子好时髦呀!”水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她一把夺过裙子,欣喜地在身上比试着,“志旺哥,这一定很贵吧,得花不少钱吧?”

“只要你姐喜欢,钱算个屁呀!”

“这领子这么露,我姐一定不敢穿,让我先试试。”水蓉拿着裙子走进了房间,喜滋滋地去试穿了。

天黑的时候,水荷才扛着锄头,挪着灌了铅般的脚步回到了家。是啊,她实在太累了。从天蒙蒙亮到现在,她除了扒几口饭以外,其余时间都在地里干活。这两天又正逢她身子见红,她更感到头晕目眩、瘫软无力。晌午时分日头正毒,可她咬咬牙就是没有歇过一口气。此时她满脸疲惫,头发已被汗水湿透,一绺绺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的确良衬衫早已被泥巴糊得黑一块白一块,黑色塑料凉鞋上也沾满了泥,显得有点狼狈。尽管如此,她还是显得那么楚楚动人,再破烂的衣服也掩盖不了她的美貌。

“水荷,你快看谁来了?”桂娥满面春风地迎上去,亲热地叫着大女儿。

郑志旺一见到心爱的姑娘,立即局促和兴奋起来,他忙起身热情地和她套着近乎。水荷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哈巴狗。看水荷想洗脸,他便殷勤地去打来热水。水荷去喂猪,他便抢着拎猪食,水荷要烧水,他便忙着烧灶火……他一边忙乎着一边和水荷聊天,而水荷却表现的相当冷淡,问一句答一句的,气氛颇为尴尬。

“这天气,让人感觉挺闷的。”他没话找话。

“嗯。”

“好像要下雨了。”

“嗯。”

“下场大雨就再好不过了,这几天田里的水都干了。”

“嗯”

郑志旺说了大半天,见她老那么嗯啊嗯的,心想她可能对谈天气不感兴趣,便转移了话题:“我姐说,啥时候让我带你去她家玩玩。”

“我又不认识你姐。”

“水荷,我给你买了条裙子,是我姐帮你挑的。”

“我从来不穿裙子。”

“很好看的,是绿色的。”

“我不喜欢绿色。”

“那下次

给你买红色的。”

“什么颜色都不要。”

这下郑志旺没词了,他苦着脸说:“买都买了,你不要我送给谁去呀?”

“多少钱?我拿给你。”

“钱什么呀。”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可水荷却硬生生地把钱塞在他手里,然后把房门砰的一关,再也不肯走出来了。

今天三强也回来了。这孩子学习很勤奋,脑瓜子也好使,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现在在县重点中学上高中,是寄宿的,一般两个礼拜回家一次。有时侯他功课紧没时间回家,桂娥便做了红烧肉盛在铁饭盒里,让水荷给他送去。他是田家的命根子,自然宝贝得很。在学校里,他不仅功课拔尖,吃的穿的也比一般的同学好。可他宠而不骄,脾气既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妈,倒有点像已故的女乃女乃罗银花。他们宿舍有个同学叫程建国,踢球时摔伤了腿,他就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每天不甚其烦地教室寝室来回背,还帮他买饭打开水。程建国以前是全校有名的捣蛋鬼,打群架考试作弊一直劣迹不断,连校长见了他都头痛三分的。三强是班长,自然老要管教他的。程建国怀恨在心,便在他的课桌里放死老鼠,在他的课本里夹蟑螂,有一次还干脆叫了他那帮死党揍了他一顿。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成了“落难王子”后,他的铁哥们一个个避而远之,竟是他的“仇人”来照顾他。“仇人”变成了恩人,建国的霸气立即收敛多了。此外,三强有还个同学家里特别困难,他从不和大伙一块儿到学校食堂吃饭,老是买一大瓶腐乳或者几包榨菜对付过去。三强很同情他,老悄悄地往他手中塞些饭菜票。

三强的零花钱也比别人多。可他从不乱花钱,除了买些日常用品外,剩余的他全都用来买书了,他自小就是个书痴。记得有一次,他到校门口买了个烧饼,一边吃一边回教室。当他吃完正想把包烧饼的纸扔掉时,突然发现那纸竟是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其中两页。他如获至宝,拿着那油渍斑斑的纸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很快,他被那精彩的文字深深地吸引住了。可那两页实在太少了,他意犹未尽,便又跑到烧饼摊,问卖烧饼的大爷要还剩大半本的书。大爷不愿意,说这书我要包烧饼的怎能送给你呢。最后,三强出钱买下了这本残破的书。大爷纳闷了,竟在想这孩子该不会脑子有病吧?

他经常出入新华书店,买了好书后就带回家和大姐一起分享。从小,他就和大姐的感情最深,也最谈得来,两人有个共同爱好就是看书。每次他回家,姐弟俩谈得最多的就是哪本书的精彩内容,谈论对书中人物的看法,发表一些各自的见解。相比之下,三强和二姐水蓉的感情却不咋样。也许是两人的年龄相差较近,他们像小时候一样一见面就爱吵架。水蓉对书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她关心的就是穿啥最美抹啥最俏。从小到大,三强就亲眼目睹了大姐二姐在家中的悬殊地位。大姐像家里的老妈子,吃穿最差干活最多。二姐却养尊处优,活月兑月兑一个千金大小姐。他也常为大姐抱不平,可他一个中学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而大姐却从不抱怨,总是那么逆来顺受,有谁知道她心里有多少酸楚和委屈啊!

今天,郑志旺的到来让他很反感。他心里很清楚,大姐是不会喜欢这个俗不可耐的粗人的。母亲也真是,现在又不是旧社会,难道还想包办婚姻不成吗?

吃晚饭时停了电,桂娥点起了两支蜡烛。她原本想安排志旺挨着水荷坐的,可那位置却被不懂事的水灵占了,弄得她哭笑不得。志旺根本没有心思吃饭,趁着黑暗,他开始变得大胆起来,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水荷身上。他机械地夹着菜,这回又夹了沉甸甸一筷子。他死劲往回收,却怎么也收不回来。他猛地回过神来,原来他夹住桂娥伸出来的筷子了。这时,一大桌人连水荷也忍不住笑了。尤其是水蓉,笑得差点喷饭了。

饭毕,志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那儿和桂娥闲聊。桂娥见大女儿在洗碗,二女儿进房休息了,小女儿在写作业,便只能叫唯一闲着的儿子沏茶。

“三强,用碗柜里绿罐子装的茶叶,那是今年的新茶。”桂娥特意叮嘱道。这倒提醒了三强,一个恶作剧突然冒了出来。他抓了一大把父亲有时用来治拉肚子的黄连,冲了杯热气腾腾的“茶”递给郑志旺。

“这可是上等好茶,叫什么碧螺春的,是水荷她小姑上次去杭州旅游时带回来的,平时也没舍得喝。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由于晚饭吃了不少肉,又说了太多的话,志旺早就渴得嗓子眼儿冒火了。他吹了吹气,狠狠地呷了一大口,顿时,一股说不出的苦涩直沁心脾。他脸色大变,“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哎呀,烫着了吧,你慢慢喝呀。”

郑志旺咂咂舌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他心里却在暗骂,这是什么冒牌的碧螺春嘛!

“怎么样,很好喝吧?”由于烛光暗,桂娥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你叔就爱喝这个。喝呀,别客气。”

他不愿拂了她的好意,咬着牙又啜了一口,连声道:“好茶,的确是好茶!”

一晃又几个月过去了。水蓉已经彻底地忘了新华,又恢复了以前的活泼开朗。此时,她正坐在蛋圆镜前精心地梳妆打扮。她把那蓬松的马尾解开,刷成两支“美人蕉”,在辫梢缀上粉红色的蝴蝶状发夹。然后打开香脂粉盒,细细地涂抹。

桂娥喜滋滋地看着她。是啊,二丫头那张俏脸,比她年轻时不知道要漂亮多少。只是妆化得浓了点儿,眉毛太粗眼影太重,脂粉太厚,看上去有点妖艳。

“水蓉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家了,妈上次托人给你介绍的那几个怎么样?”

“妈,你着什么急嘛!”水蓉撒娇地,“那几个呀,我可一个也看不中。”

“那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水蓉想了想,撇撇嘴道:“我可不能让新华笑话,至少也要找个条件和他差不多的。个头不能比他矮,模样不能比他丑,文化不能比他低。家里经济也要富裕,最好也办个什么厂的。”

“你说说倒简单!你那些条件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哇!”

水蓉任性地:“找不到我就不嫁,我可不想凑合着过……”

桂娥思忖片刻,说:“这乡里乡外,符合你条件的还真有一个。”

“哦,谁呀?”水蓉兴趣大增,随即调皮地,“你不会指郑志旺吧,他那丑得出奇的模样我可受不了!”

“哪里,我说的是柳溪村李文良家那小子。”

母亲不疾不徐的一句话,把水蓉吓了一大跳:“李明成?人家可是早定了终身了!”

“是啊,别看庆英那女儿又胖又丑,福气还真好。你看明成吧,长得好,人品好,家里又有钱,可他怎么会偏偏相中竹秀这丑丫头呢?”

水蓉的心里也有点不平衡起来。她突然想起,上次她和明成摔在一块儿的情景。当时从地上爬起时,两人的脸都刷地红了,她当时心里就有了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想到这些,她赌气般地对母亲说:“哼,要不是他订过婚了,我非把他抢过来不可!”

“订婚又咋了?又没领结婚证!”桂娥暗示般地,“明成有一点还比新华强。新华有个弟弟,他家那产业一半有他弟弟的份,可明成是李家独苗……”

水蓉不再作声,她静静地凝视着镜中自己那张姣好的脸……

水蓉正在裁缝店里忙活着,明成的妹妹明彩走了进来。她相中了一块湖蓝色的布,想请水蓉给她做一件短袖衫,还说要鸡心领荷叶边的。水蓉一边嚷着“稀客”,一边搬过椅子给她坐。明彩是她从小的玩伴,小时候她经常跟着她哥哥到白云村来,和水蓉挺玩得来的。只是后来明彩嫁人了,住进了乡政府的家属楼,她们就很少有机会在一起了。

量完尺寸,俩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她们俩性格有点像,说话都像机关枪,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明彩夸水蓉越来越漂亮了,水蓉则夸彩彩好福气,年纪轻轻就做了官太太。

“明彩,你和军虎那俩孩子处的还好吧?”

明彩叹口气:“唉,原本我和他们处得挺好的。可孩子的外婆爱挑拨,每次见到俩外孙都叫他们防着我一点,说天下的后娘没一个不心狠手辣的,弄得俩孩子倒跟我生份起来。还好,我家军虎待我不错,否则我真是亏死了。你知道的,我在娘家也是我爹妈的宝贝!”

“你哥他……应该快结婚了吧?”水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有些心虚。

明彩一听这话,情绪竟异常激动起来:“一提这事我就来气!我早跟我哥说过了,到时侯他的婚礼恕我缺席!”

“怎么了?”水蓉吃了一惊。

明彩愤愤不平地:“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看倒过来了!我哥是鲜花,秦竹秀才是那牛粪!你们一个村的,你也晓得秦竹秀是个啥样的,身材像个矮冬瓜,脸黑得锅底似的,我敢说咱这一带再也找不出比她更丑更笨的女人了。再说她又没文化,性格也不温柔,风风火火的哪有一点女人味儿?我真不明白,我哥到底是看上了她哪一点!”

“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了女圭女圭亲的嘛。”

“什么女圭女圭亲,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他们居然还真订婚了,我在家气得一天都没动筷。你说我哥多傻呀,以前我给他介绍过多少个条件超好的姑娘,可他偏偏只认准秦竹秀!我爹妈也是,把竹秀当宝贝似的,把她看得比我这个女儿还亲!。只要我一抗议,他们就说,秦家对咱家是有恩的。有恩没错,可我家早就加倍偿还了呀。你看看,她家一大烂滩子,哪一点不是我家扶着帮着……

水蓉不语,她有了一种莫名的欣喜。

“不是我势利,这夫妻么,不一定药郎才女貌,但总得讲个般配二字。”

切!你老公比你大十五岁,你们难道很般配么?水蓉这么想着,但没有出声。因为明彩的话句句都说到她的心坎里去了。

明彩见她发愣,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说:“我看,像你这样的,倒跟我哥蛮般配的。”

明彩无心的一句话,却在水蓉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竹军的毛竹拉丝厂终于办起来了。他从县城购置了两台二手的“前进”牌拉丝机,还请了一个小工,夜以继日地开起工来了。可是他马上又沮丧了,竹丝是拉出来了,却打不开销路。他马不停蹄地跑了好几家竹凉席厂,人家都冷冰冰的说不需要货。这不是因为他的竹丝质量不好,而是他的小厂实在太不起眼,人家信不过他。何况,大多竹凉席厂都有固定的进货渠道,他们一般都到一些大型拉丝厂大批量地购买,而不会找竹军这种刚起步的小家庭作坊。眼看着一个多月过去了,竹丝已堆满了屋子,却一根也没卖出去。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因资金周转困难而停产,竹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真可谓祸不单行。这日,小工俞梁像往常一样上工。突然,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当即痛得昏死过去。原来,他不小心把手指插进了机器,右手的一根手指被轧得血肉模糊,他火速被送往了县城人民医院。

俞梁在医院一躺就是一星期,住院费得一千多块,竹军又开始心急如焚地四处借钱。可好不容易把医药费筹齐了,俞梁的双亲却找上门来,非得让他拿出两千元的损失费不可,因为他们儿子右手的那个食指这辈子再也长不出来了。钱钱钱,竹军急得焦头烂额,几乎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当初买机器的钱还未还上,而电费,工人工资、收购毛竹的钱至今还拖欠着,现在又节外生枝的要赔那么多钱。秦竹军,这一次他的窟隆可捅大了。

这事对庆英来说,简直让她五内俱焚。她整日以泪洗面,竹秀也陪着母亲默默落泪。庆英想不明白,他们秦家不知前世作了什么孽,老天竟要如此惩罚他们。丈夫出车祸,婆婆精神失常,儿子办厂又亏了大钱……为什么灾难总喜欢光顾他们家呀!她不怕穷,也不怕苦,就怕有个天灾**呀!想想她可怜的儿子,真是命苦如黄连。从小就没了爹,人家孩子在玩泥巴掏鸟窝时,他已在帮大人做家务干农活,分担家庭的重担了。人家孩子在上高中考大学时,他却放弃优异的学习成绩辍学了。如今他的同龄人都相继成家立业了,可他三十好几了,还孤身一人,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

母亲的哭声像重锤一般敲打在竹军心上。尽管他痛苦万分,但他并没有彻底绝望。他是个坚强的人,他不信命。他相信只要坚持不懈,成功一定不会太遥远。这会儿,他又走到机器前操作起来……

庆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见儿子又在摆弄拉丝机,不由嚎啕大哭起来:“儿呀,你怎么还没醒悟过来呀!难道你还嫌被它害得不够惨吗,妈求求你,你千万别再碰这害人的东西了!”

竹军蹲子,双手抱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女乃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水荷也急得直跺脚。可她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又能帮得上什么忙,着急也是干着急呀!这天恰巧三强也在家,他见水荷一筹莫展的样子,说:“大姐,别发愁了,天无绝人之路嘛。”

“哎,我怎能不愁,你让竹军哥上哪儿去借那么多钱啊?”

“只要把竹丝卖出去,问题不就解决一大半了吗?”

“可没人要呀,卖给谁呢?”

三强卖起关子来:“我倒有个主意,不过要看你愿意不愿意。”

“只要能帮上竹军哥,我什么都愿意,你快说!”

三强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水荷果然露出了为难之色,但她马上又点点头:“那,那我试试看吧。”

对水荷的请求,郑志旺就像接到皇上的圣旨一样不敢怠慢。他马上将这事请示了父亲郑家奎,还斩钉截铁地说:“爹,这事你可一定要答应下来!”志旺他妈凤芝也搓着围裙走过来,说:“这可是人家水荷姑娘第一次有求于我们。他爹,你忙你不帮也得帮,帮也得帮,这可关系到咱志旺的终身大事!”

“哎呀,你一个女人家知道什么呀。我是做生意的,最注重的就是产品的质量,那秦竹军家的歪丝劣丝我都能要啊?我们厂生产的竹凉席可从来没有出过质量问题,我可不想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我都答应水荷了,我说我爹肯定会全部买下的。”志旺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说。

“他总共才两台机器,能有多少竹丝嘛?我们就算白扔几个钱,讨到了水荷姑娘的欢心,那也是值得的!再说了,你又没去他厂里看过,你怎么就断定那是歪丝劣丝?”凤芝一个劲地帮儿子说话。当然了,儿子是她的心头肉,自小到大她都是对他有求必应的。自从他们的大儿子志宝七岁那年溺水身亡后,他们就成了惊弓之鸟,一天到晚就怕他们家小儿子志旺有个什么闪失。平素,志旺就算打个喷嚏也会把他妈吓得什么似的,忙又煮姜汤又煎中药的。当然,郑家也不止志旺一个孩子,他们还有个女儿,名字叫志红,比志旺小两岁。

“好吧,那明天我去白云村看看。”郑家奎拗不过他们母子俩,做出了让步。但他马上又警惕地问:“水荷姑娘和那个秦竹军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那么热心地帮他?”

“竹军他妈是水荷的女乃妈,水荷是喝着他妈女乃水的,和们一家可亲呢。”志旺连忙解释道,他可不想让父亲对他心爱的姑娘有什么误解。

第二天,郑家奎便亲自去了一趟白云村。他出乎意料地发现,竹军的毛竹丝质量非常上乘,并不比他旗下的供应商生产的差。他当下全部订购了,还说以后他们就是这家厂的固定客户。从天而降的救星让竹军一家懵了。

酒足饭饱后,田福才哼着小调,背着双手出了门。桂娥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追了上去:“他爹,你这又是要上哪儿去?这段日子你怎么老出门呀?”

“我……我去吕家湾,去找那儿的村支书老吕商量点事情。”田福才讪笑地答着话,一边急匆匆地走了。不一会,他就过了铜沙桥,翻过了后山坡,来到树林后的田间小路上了。他没有骗他女人,的确来到了吕家湾,可他并非去找什么村支书,而是来到了一幢小矮屋前。矮屋是用泥巴砌的,外面也没粉刷,显得破旧不堪。屋子旁边,同样用泥巴盖了个棚子,里头养着一头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老母猪。大概是缺吃少喝的缘故,猪身上长了一层红毛。它不停地嘶叫着,跳着蹦着,不时地将搁着上面的稻草拱几把下来乱咬乱啃着。

田福才刚举手想敲门,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嘿嘿”他坏笑着改变了主意,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捅破了窗纸,于是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一个披散着一头乌黑的湿漉漉的秀发的年轻女子,正坐在一个大木盆里洗澡。女儿家的凹凹突突、白白黑黑,都被福才看得一清二楚。顿时,他感到两眼发直,口干舌燥,小腿肚儿直打颤。

“汪汪,汪汪!”这时,门口看家的大黄狗发现了他,一阵狂吠。

“谁?”女人惊问,她顾不上擦干身子,索索地穿起衣服来。

“快开门,还能有谁哎!”田福才粘涩地。

大门上的木闩“吱”地抽开了,露出女人那张红扑扑的俏脸蛋。出浴后的山村小媳妇,竟也娇媚得让人心动。她上身套了件淡绿的薄绸褂子,成熟丰腴的身子把布衫撑开一道神秘的波浪。只穿了条粉红短裤,衬出一双粉腿白得晃人,大胆地暴露在福才直勾勾的目光下。

“哎哟死鬼,吓我一跳!”她一把把他拽进屋子,旋即迅速地插上门闩。福才再也把持不住,伸开双手一把搂紧女人,毛茸茸的带着酒气的嘴便在女人那女敕生生的脸蛋上啃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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