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郭震文是先知道水荷这个名字,然后才认识她这个人的。

那天他在课堂上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某某”。这某某可以写自己的家人,也可以写老师同学和身边的熟人。作文本交上来了,学习委员田水灵的习作引起了他的关注。倒不是说她的文笔多么优美,而是她写得有些特别。别的学生一般都写自己的爷爷女乃女乃爸爸妈妈什么的,而田水灵的作文题却是《我的大姐》。而且,她写的内容非常幼稚,常常有一些令人哑然失笑的句子。比如什么“大姐水荷美得就像天上的仙女”,“她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有一颗金子般闪光的心”之类的。她用了很多华丽的词藻,写得出神入化,把主人公描绘成一个十全十美的圣人。文中还有一句“大姐就像白雪公主,有时侯我妈就成了那个狠毒的王后”,这更令震文啼笑皆非。他对此文的批语是手法夸张,内容空洞,缺乏真实感。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因此深深地记住了“水荷”这个名字。

一天放学后,突然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来。许多同学都没带雨具,一个个眼巴巴地站在教室门口,等着家人来送伞。郭震文也站在那儿维持着同学们们的秩序。突然,他的眼前一亮,一副绝美的风景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狂风暴雨中,一个衣着朴素,打着黑伞的年轻姑娘缓缓走来。雨点不停地飘进伞内,风也大得让她几乎握不住伞柄,但是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恬静的微笑。虽然隔着雨帘,但郭震文的视线却从未如此清晰过——他从未见过如此柔美、动人的一张脸。那张脸不施粉黛,带着一股田野山乡的清新气息。姑娘还未走近,田水灵已欢呼雀跃地迎了上去。姑娘看了他一眼,柔声说:“这是郭老师吧?你好,我是田水灵的大姐,有空来家里坐坐呀。”然后她便拉着水灵的小手走了。走了一段路,由于地上积水太深,她停下来帮水灵卷起裤腿,然后转过头来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冲他礼貌地莞尔一笑……至今,震文的脑海里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幕。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回过头来看他的眼神。虽然,仅仅只是一眼,但他却有一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觉。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田水灵笔下的“水荷”,一个如水中荷花的姑娘。见到水荷本人,他才觉得水灵的作文写的很真实。水荷确实超凡月兑俗,说她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田水灵写的并不夸张啊!

也许,缘份是前世注定的,这是一种宿命。谁也没有料到,后来竟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水灵得了急性肺炎,需要在家休养一个月,作为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的郭震文很焦急,便每天在学生们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去她家给她补课。就这样,他又一次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水荷。一来二往,渐渐地他和她越来越熟稔。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她他的心都会莫名地狂跳,心情也会愉悦起来。有时,由于学校工作忙,他抽不出时间去田家。一天不见她,他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心里总像少了什么似的,空荡荡的。水荷原本不太爱说话,可一见到他她的话却多起来,浑身上下就像被人注了一针兴奋剂。他知道她爱看书,于是常带些书给她,什么《围城》、《红楼梦》、《倾城之恋》之类的。她看完后,两人便又有了共同话题,常常就着书中的某个人物谈得意犹未尽。后来,水灵的病好了,来上学了,他再也找不出理由去田家了。一天,两天,三天……他食不甘味,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无论如何也拂之不去。他这才知道,他是爱上她了,那种感觉是那么的刻骨铭心,让他快乐,让他痛苦,让他癫狂。在饱受思念的煎熬之后,他终于鼓足勇气,打算每天给她写一封信,把爱慕之情淋漓尽致地宣泄在纸上。这时,水灵无疑成了最好的邮递员,每天的家庭作业之一就是负责把火辣辣的情书塞到大姐手里。水荷在读了一封又一封灸热的书信后,她那颗滚烫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信中的字字句句句让她怦然心动。比如,“如果你带给我的只是简单的触动,那也许我会试图忘记一切。可事实上你就是我大脑的控制者,整天霸道地控制了我的一切”。比如“越是想你就越骂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可越骂自己却越想你”,再比如“我每天都在试图忘了你,那样也许我会过得平静些。可一想起你的笑容你的眼神,我的神经就会燃烧起来,最强烈最真挚的想念层出不穷……”水荷一遍一遍地读着,她被深深地感动了。事实上,她也同样爱上他了啊。她抛开以往的羞涩,强压住快要蹦出胸膛的无比激动的心,也给他写起回信来。两颗真诚相爱的心,很快碰撞出爱情的火花来。

于是,水荷感到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生活又重新对她展开了微笑。是啊,爱情有一股多么神奇的力量啊!自从女乃女乃去世后,水荷一直在没有关爱、遭人白眼的处境中成长,生活于她总是苦涩多于甜蜜。长大了,烦恼又接踵而来,郑志旺的苦苦追求和母亲的强力撮合给了她巨大的精神压力。可自从邂逅震文后,她的一切都变了,生活又开始充满了阳光。她这才体会到,喜欢一个人是多么的美好,而被人爱、被人牵挂又是多么的幸福。郭震文虽然只是个小学教师,但他温文尔雅,是那么博学多才,又那么善解人意。和他在一起,她常常可以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的诉说,就感觉到非常非常的幸福。而她那含情脉脉的神情,足以融化他的一切……郭震文也慢慢地开始了解了水荷,知道她不仅人长的美,心地也同样那么的善良。渐渐地他也清楚了她这个在家中的地位。他这才明白,当初水灵为什么把她和她妈妈形容成“白雪公主和皇后”。水灵写的,可句句是实呀!

水蓉开始疯狂地追求明成。自从上次与明彩闲聊了一番之后,她便暗下决心,非得把他从竹秀手中夺过来不可。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美貌和魅力,她有足够的自信。她认为只要抓住机会,略施雕虫小技,一定能达到目的。在这方面,她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当初,当她在舅舅家表哥的婚礼上第一次看到林新华时,不也是她主动出击,然后轻而易举就得到他了吗?再说了,俗话不是说男追女隔层墙,女追男隔层纱吗?水蓉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让她欣喜的是,她有着得天独厚的天时地利。明成在石坳乡信用社工作,距家有二十多里山路,所以他经常住在单位宿舍里,隔三差五才回去一次。而水蓉的裁缝铺就在乡政府附近,离明成的单位和宿舍才几百米远。于是,有事没事的,她便叫上跟她学裁缝的徒弟美霞一起到明成的宿舍去玩。明成有个同事叫龚岩,与他同住一室。四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很快打成一片,经常在一块儿打纸牌聊天。水蓉牢记她妈的话,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先得抓住他的胃。于是她每天傍晚都去买一大兜菜,等他下班后到他宿舍大显身手。她从小娇生惯养,家务活很少沾边,但对烧菜却极有天赋。刚开始,明成见她又破费又出力的,十分过意不去。可慢慢的他就习惯了,再说些客套话倒显得见外了。他们四人经常一块儿喝酒聊天,吃完后又正好凑成一桌打打扑克。由于两个姑娘的出现,他们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多了。而竹秀因为家里农活多,有时还得到哥哥的拉丝厂帮忙,便很少有时间来看明成,这让水蓉更有了可乘之机。除了做饭,她还帮他洗衣服。他的脏衣服只要一换下,便立即被她“没收”。明成很感激,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便偷偷地把脏衣服东藏西掖的。可他即使把臭袜子塞在床底下抽屉里,也逃不过她那双雪亮的眼睛。对于臭袜子,水蓉的宗旨是“宁错洗千双,也不漏过一只”。(她有时错洗了龚岩的)可就是这个在别人看来勤快、乐于助人的田水蓉,却常常把自己的脏衣服打了包拿回去孝敬桂娥。

然而,令水蓉苦恼的是,尽管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可她和他之间却并没有擦出爱的火花。倒是美霞和龚岩相见恨晚,很快就难舍难分了,两人已经在商量何时领证结婚了。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呀。水蓉越想越郁闷。当然,也不是说明成对她不好,相反他与她的感情越来越好。可那不是男女之情,纯粹是朋友之间的友谊。明成把她当铁哥们儿看,常在酒后对她吐些肺腑之言。有一次饭后,他指着她和阿霞调侃道:“哪一天我和竹秀结婚,一定请你们俩当伴娘,你们那么漂亮,可不要把新娘的风头给抢了哦!”水蓉气得差点吐血,他还在那儿津津乐道:“龚岩美霞,以后你们有了宝宝,得认我和竹秀做干爹干妈。”水蓉明显不悦,可他却越说越起劲,一点儿也没察觉气氛的尴尬。

眼看着两个半月过去了,可这个榆木疙瘩就是没有开窍,水蓉又伤心又失望。可是,她向来是个不会轻易服输的人。苦思冥想,她认为问题的症结还是自己不够主动大胆,没有让他彻底明白她的心思。这天,四人又在一块儿吃饭。几杯啤酒下肚后,水蓉已微有薄醉,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当着众人的面问:“明成,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长得很丑啊?”明成没注意她的表情,大大咧咧地说:“哪里哪里,这方圆百里谁家的姑娘比得上我们水蓉妹妹呀!”“那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很令人讨厌啊?”水蓉的声音已经变调。明成见她怪怪的,以为她喝多了,便提出让美霞扶她回去休息。水蓉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冲出门外。明成愣住了:“她一定醉了,美霞你快去看看。”美霞却慢条斯理地:“我师傅她没醉,她是心里不好受。”“不好受?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明成关切地。龚岩呡了口酒,说:“明成,我看水蓉对你有点那个意思。”美霞叹气:“这男人哪,有时比呆鹅还呆。明成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我师傅她早就喜欢上你了,可你……哎,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明成顿时哑然,惊愕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这以后,水蓉和美霞还是经常上他们宿舍来,可明成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和水蓉无拘无束地说说笑笑了。他时时都感到拘谨和局促,有时无意地瞟她一眼,他也会紧张不已。他开始有意避着她,有时远远看见她们来了,他便找个借口到外面去了。这天晚上,明成从外面回来,意外地发现水蓉竟一个人坐在他的床沿上。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红着脸问道:“龚岩和美霞呢?”“看电影去了。”水蓉很镇定地答道。明成尴尬地站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房间里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过了半晌,他才挤出一句话来:“那你先坐会儿,我去买包瓜子。”“李明成!你给我站住!”水蓉愤愤地,“难道我是老虎啊,还能吃了你不成?干嘛一见我就要逃?”明成怯怯地站住了,却不敢拿正眼看她。“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水蓉一脸严肃样。明成只能拿过一把竹椅,远远地坐了下来。“坐这儿来,挨着我。”水蓉命令般地,明成犹豫了一下,在她的虎视眈眈下坐了过去。水蓉突然大哭起来,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明成哥,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我到底哪点不好?你说,我一定改。”明成平时最怕女孩子哭,如此一来弄得他手足无措,乱了方寸,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可怜样,他突然觉得这姑娘是那么可爱,那么叫人心疼。她越哭越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明成哥,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竹秀。可我心里也只有你,我就是喜欢你……”他有些感动,掏出手绢递给她:“蓉妹妹,别哭坏了身子。”她也听话,真的不哭了,她转过身,猛地扑进了他怀里,对着他的脸狠狠地吻了起来。顿时,他犹如电击,大脑一片空白,思维仿佛不存在了。

就这样,水蓉一点点地成功地俘虏了他的心。不知不觉中,明成的感情重心开始偏离,他也慢慢地爱上了水蓉,爱她的活泼俏丽,爱她的甜美可爱。相比之下,他看竹秀就没有以前那样顺眼了。他对她的怨言越来越多,她的皮肤怎么那么黑呢?她的小腿怎么那么粗呢?她的举手投足怎么就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温柔?真奇怪,她有那么多的缺点他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而水蓉却越来越吸引他,她的千娇百媚,她的巧笑倩兮,都是那样的让他着迷。在他看来,她虽然有点任性,可小鸟依人的,让他总有一种大男人保护小女孩的感觉。而竹秀呢,有时候让他觉得她就像他妈,事事都要管着他。不象水蓉,又会撒娇又懂风情,比她有女人味多了。现在在他眼里,水蓉的一切都是完美的,连走路都像跳舞一样有韵味。当然了,虽然他已移情别恋,但对竹秀还是有着一种割舍不下的情感。毕竟,他们相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想伤害她,但又不想放弃水蓉,他的内心矛盾极了。

明成来到了妹妹家里。明彩早已知道了他和水蓉的事,她从第一次听说时就乐得手舞足蹈,说这才叫门当户对,天造地设。从此,她大力撮合他们,不是请他们来家中吃饭,就是往他们兜里塞电影票。

“明彩,你说这事……你叫我怎么对竹秀说呀,我心里内疚得不行。”明成痛苦地。

明彩不认为然地:“这有啥好内疚的,恋爱自由嘛。你们不过是订了婚,又没正式领证办婚礼。这事不难办,你若不好开口,我去替你说,她还能把你怎么样!”

“哎,别别别!”明成连连摆手,“这事可不能乱来,还是让我自己慢慢告诉她比较好,我看爹妈知道了非

宰了我不可。”

“爹妈那儿有我呢!你呀,就放心大胆地和你的水蓉妹妹好吧!”

竹秀却全然蒙在鼓里。可怜的姑娘好几次到柳溪村找明成,都听他妈说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她托人捎口信让他回来一趟,他却一直推说工作太忙。这天,竹秀实在想念得厉害,便动手做了四样明成爱吃的小菜,一个酱爆泥鳅,一个笋干烧肉,一个青椒炒藕片和一个茭白肉丝,用几个搪瓷罐装好,骑上自行车上路了。

这天和往常一样,晚饭后龚岩和美霞就故意开溜了,留下空间给明成和水蓉谈情说爱。他们的感情发展迅速,已经如胶似漆了。此时,水蓉正嗲嗲地依偎在明成怀里,娇声道:“明成,你到底啥时候才跟她摊牌嘛?我告诉你,我爹妈都知道咱俩的事了!我也老大不小了,我可不愿意一直做你的地下情人。”明成怜爱地抚弄着她的秀发,胡子拉碴的脸摩挲着她那溜光水滑的脸蛋,为难地:“心肝,别急嘛,这事急不来的,你得给我时间。”水蓉噘嘴:“人家不都是因为爱你嘛。这几天我老做恶梦,梦见你到白云村来娶秦竹秀了。”明成不再言语,过了老半天又说:“蓉,我问你个事,你可不许生气。”“问呗。”“听说,当初你是因为林新华残废了才和他分手的,这是真的吗?”水蓉一惊,猛地挣月兑了他,红着脸辩解道:“那是造谣!你别听那些长舌妇瞎说!林新华出事前,我们就分手了。那段日子我们老吵架,他这人表面不错,可你不知他有多少坏毛病,脾气爆,心眼小,自私,不会体贴人……”明成释然,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水蓉那颗紧绷的心总算平缓下来,她随手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一看标题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说:“这书是你买的?”明成点点头,推荐说这是一本难得的好书,她可以借去看看。“我对冶炼钢铁方面的书没兴趣,我只对时装感兴趣。”她说着,又抄起一本《牛虻》。这下她的表情更夸张了:“牛亡?明成啊明成,你又不做兽医,这些研究牛啊马的书你也要看?我最讨厌牲口了,我家那几十头大白猪已经搞得人够烦的。”明成张大眼睛盯着她,差点笑得满地找牙。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谁呀?”明成问道,心想可能是龚岩他们忘了带钥匙。

“明成,快开门,是我。”竹秀在门外答道。

“啊?”明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他立即用蚊子般哼哼的声音向水蓉发号施令:“快,拿本书搬个凳子坐窗户旁边去。你就说刚巧来串个门的,千万别让她看出破绽来。”水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竹秀跨进门来,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她感觉屋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水蓉的存在让她颇感意外,但她还是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哟,真巧,水蓉也在呀,好久不见了。”她解开包裹,“我做了一些好吃的,你们一块儿尝尝……”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她的目光落在了明成的床单上,那里明显有两个人挨着坐的坑印。

明成也发现了,情急之下连忙用手去抚平。一直在旁冷眼静观的水蓉再也抑制不住了,她上前一把推开他,两手交叉抱胸,冷冷道:“李明成,你演戏给谁看呢?虚伪!反正她都看见了,我看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竹秀呆若木鸡,不知他们这是在唱哪一出。

水蓉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无比温柔起来,她缓缓走到竹秀身边亲切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竹秀姐,以后你别再纠缠明成哥了,好吗?我、我早就是他的人了!”

竹秀方才明白起来,她手中的搪瓷罐重重地掉落在地,摔的稀里哗啦,菜汁酱汁流的满地都是。她大嚎一声,捂着脸冲出了门外……

这几天桂娥忧喜交加,当然又是为了她的两个女儿。喜的是二女儿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得到了李明成的欢心。忧的是大女儿,竟然不经她的批准私下偷偷地和郭震文谈起了恋爱,这事让她吃惊不小,以至于她一见到水荷心里就冒火。“不行,绝对不行!”她在丈夫面前歇斯底里地吼道,“这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而田福才呢,现在整个魂儿都在小媳妇春香身上,根本无心来管儿女之事。他说,哎呀女儿大了,你管得了她的人,还管得了她的心吗?那郭老师你也知道的,人很实在的嘛。咱灵灵生病在家,还不全亏了人家?桂娥不屑地:“可一个穷教书匠,哪能跟郑志旺比呢?他家有工厂吗?有钱吗?”事实上,她心里正发急呢。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她已得了郑家太多的好处,到底收了志旺送来的多少礼品,多得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她可不想让郑家人在背后戳她的戳脊梁骨啊!田福才问她:“这郭老师的具体情况你了解不?他是哪村人,父母是做什么的?”这事不提也罢,一提桂娥就来气:“这死丫头鬼得很,自小就跟我生分!她哪会告诉我这些?不过他爹你想想,一个愿到咱这山沟沟里来教书的人,他的家庭条件还能好到哪里去?他爹妈除了能扛锄头还能干啥?”

旋即,她来到大女儿房里,生硬地说:“水荷,你爹刚才表态了,你和郭老师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水荷垂着头,盯着脚尖一言不发。“你倒给我说句话呀!”桂娥一见到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就来气,“你可别被姓郭的那小白脸迷住了,这穷教书的有什么好?工资就那么可怜的一点点,还不够人家郑志旺一个月的烟钱。”水荷这才开口了,她淡定地说:“妈,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现在我长大了,就让我为自己的事做一次主吧。”“你看你,你这是什么话?一点儿也不体谅父母的苦心,爹妈还不都是为你好?哎对了,你对他家的情况了解吗?他也是我们石坳乡的人吗?他家里兄弟姐妹有几个?”桂娥连珠炮似地问道。水荷摇头:“我问过他,他支支吾吾的没说。”“你看看你看看!”桂娥拉大嗓门,“我看他八成是个骗子!要不他根本就不是诚心和你谈对象,否则他怎么什么都瞒着你?”“妈,你说什么呢。”水荷的眼中已闪烁起点点泪花,她怏怏地走出了家门。“瞧瞧,现在大了翅膀硬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了!”桂娥又发起脾气来。

水荷来到了震文的宿舍,他正蹲在地上笨拙地刷着球鞋。水荷忙抢过来洗了,两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水荷把刚才母亲的疑问说给他听,他想了想,说:“水荷,我若告诉你我家的情况,你不会从今以后不理我了吧?”“震文,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家就是再穷再苦,我都不会嫌弃。”水荷动情地,“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其余一切都不重要,你应该带我去见见你的父母。”郭震文这才坦白:“我不是本地人,我家在省城。我爸叫郭昌明,是省财政厅的副厅长。我妈叫邹玉梅,是省城滨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我是家中独子,从师范院校毕业后,留在滨江市一所重点小学工作。”水荷像在听天方夜谭一般,她被一连串的头衔吓住了,不敢置信地问:“那,那你怎么又到我们这个山沟沟里来了呢?”郭震文不语,他缓缓站起身,茫然地看着窗外。

事情得从两年前那个冬天说起。

那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天气十分寒冷。邹玉梅在办公室里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太阳穴,她太疲惫了。今天是她坐诊的时间,从早上到现在她已连续工作了四五个小时。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指到十二点一刻,早过了下班时间了。她放下手中的《妇科大全》,拿了饭盒想去食堂打饭,刚走到门口,一个姑娘迎面走来。

“医生,我想看病。”姑娘怯怯地。

“下午再来吧,现在下班了。”

“可是,医生我……”姑娘仰起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您就给我看一下吧,我病得很重。”

邹玉梅的心软了下来。医生的职业道德使她重新坐在了办公椅上,看了看病历说:“你叫黄琼吗?”

“对啊!”

“怎么没填年龄,你多大了?”

“二十、二十五岁。”姑娘低下了头。

玉梅停下笔,托了托眼镜,又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姑娘。看她那稚气未月兑的样子,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她没多说什么,又问:“哪儿不舒服呀?”

姑娘的脸红红的,细声细气道:“我全身无力,胃口也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很难受。”

“月经正常吗?”

“已经……三个月没来了。”

邹玉梅已明白几分,她在“初步诊断”一栏里写了“早孕”二字,问:“结婚了吗?”“结了。”姑娘的声音象蚊子哼似的。“生过孩子吗?”“还,还没有。”“爱人在什么单位工作?”“他,他在食品厂。”“哦。”玉梅结束了“审问”,她开了张单子,“你先到下面把钱付了,下午去验小便。”

傍晚,又是在邹玉梅准备关门下班时,姑娘又来了。玉梅的初诊没错,她是怀上了,化验结果呈阳性。玉梅问她是否准备把孩子生下来,可话音刚落,她却抽泣起来:“对不起,大夫,我欺骗了您。我,我还没结婚……”

早就看出你没结婚,现在的女孩!邹玉梅苦笑:“那你男朋友呢,他怎么没陪你来?”

“我没有男朋友。”

这下,邹玉梅脸上的线条僵硬起来。这么年轻轻的姑娘家,怎么这么不检点!

“大夫!”姑娘关上门,“扑嗵”一声跪了下来,“您得救救我呀!我是市纺织二厂的挡车工,两个多月前在上夜班的路上被流氓……”

邹玉梅扶起她,她有些将信将疑。但马上,她被她那声情并茂的叙述打动了。她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安慰她。

“大夫,我该怎么办呀?您一定要救救我,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了。”姑娘泣不成声地。的确,在九十年代,未婚先孕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啊。

“别担心,明天我就帮你做掉,休息一星期就没事了。”

姑娘一听,急得又哭起来:“还得休息半个月?那这事不是要被我父母哥嫂知道了吗?我们一大家子人挤在一个三十多平方的小房子里,我嫂子又不贤惠,这事若让她知道了,肯定弄得满城风雨!”

姑娘迟疑了一下,又小声道:“大夫,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叫什么黄琼,我真名叫黄桂芳,今年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和她儿子震文还是同龄人呢。玉梅动了恻隐之心,说:“别怕,又不是什么大手术,我会帮你清理的很干净的。你放心好了,以后不影响你嫁人生孩子。”

“邹医生,那太谢谢你了!我知道你医术高明,其实我也是经人介绍来找你的,我姑姑黄爱菊是你的高中同学,是她让我来找你的。这事我们家就她一个人知道,从小我和姑姑的感情就特别好。她工作很忙,又远在北京,否则就陪我一起来了。“

黄爱菊?那可是邹玉梅以前最好的闺蜜啊!只是后来她参加工作后,两人渐渐地失去了联系。邹玉梅激动不已,忙向姑娘要来闺蜜的电话,当即就热聊起来。

就这样,黄桂芳在做完人流后,向厂里告了两星期的病假,到邹玉梅家静养起来。这也是黄爱萍的意思,她千叮咛万嘱咐,拜托自己的好姐妹能“收留”自己的亲侄女半个月时间。邹玉梅也是个热心人,她把书房腾出来给姑娘住,每天下班后还亲自下厨炖些鸡汤鸭汤给她补身子。

郭震文对她的遭遇也深表同情。身为独生子女的他,现在突然天上掉下个妹妹来,他当然也很高兴。那段时间,学校正好在放寒假,当老师的他便每天泡在家里看书。现在,家中多了个能陪他说说话的同龄人,他觉得日子不再那么孤独和单调了。他从谈话中得知,原来他们曾是校友,中学都是在滨江二中上的。只是,她由于家境不好,高二下半年就辍学了,进了纺织厂做了一名挡车女工。她也很爱看书,最喜爱的一本书就是《飘》,他俩常为对斯嘉丽和白瑞德的不同看法争得面红耳赤。渐渐地他发觉,她虽然年纪轻轻,有时侯看问题有些偏面,但她是一个有思想、有个性的人。虽然,她的职业使她养成了一些特有的习惯,比如说话大嗓门,吃饭速度快,但他觉得她和一般女工不一样,他觉得她更像一个知识女性。他很爱听她说话,他觉得哪怕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经她一描绘就会变得扣人心弦,让人听了还想听。他为妈妈给他带回一个知音而兴奋不已。她也同样喜欢他,亲亲热热地喊他“震文哥”。虽然在休养,可她一刻也闲不住,总是和他抢着干家务活。以前,由于爸妈中午都不回家,郭震文就经常用几个冷馒头或一袋方便面对付过去。可自从她来到他家后,他的伙食就大大地改善了。她做菜比他妈还拿手,他认为她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她的手也很巧,见他爱喝茶,便用尼龙绳给他勾了一个精致的杯罩,这样热茶便不会烫手了。她还给他织手套,织得又结实又漂亮,他戴上后就舍不得月兑下来了。

半个月很快过去了,她回厂里上班去了,家里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郭震文却有些闷闷不乐,少了她,他感到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但他马上又开心了。因为她并非“黄鹤一去不复返”,而是隔三差五地会来串串门,她甚至还经常约他出去玩。她们厂里办舞会,组织看电影什么的她都拖了他一块儿去。因此,他又认识了许多可爱的女工。有些女工年龄与他相差无几,却调皮地叫他“小震子”。

很自然地,他们相爱了。可他没想到,他那一向开明的父母,却竭力反对他们交往。他们的理由冠冕堂皇,他现在风华正茂,应该以事业为重,不应过早地考虑个人问题。但他心里很清楚,其实他们对她有偏见,嫌她出身卑微,文化太低。更关键的是,她又是一个失去贞操的姑娘。年轻气盛的他因此和父母呕气,还扬言这辈子非她不娶。局长和妇科主任对业务上的难题总能迎刃而解,而对宝贝儿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渐渐地,他们发现她的确是个好姑娘,手脚利索,嘴巴甜又有礼貌,便也慢慢地开始接受她了。

相处了一段日子后,她开始在他面前抱怨,说做挡车工太辛苦了,让他求他爸给换她一个好一点的工作。可这事郭昌明却没答应,他嫌她文化太低,做不了什么号的工作。她因此大发雷霆,说他们家就是把她当外人看。他只好连哄带劝,还发誓说在他们结婚前一定给她解决工作问题,她这才破涕为笑,二人又和好如初了。

可有一天,却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只有寥寥数字:郭震文,你别把黄桂芳想得太好了。她以前有一个男朋友叫唐彪,自从遇见你后,她就把他给甩了。这种喜新厌旧的人,不值得你爱!!!三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犹如一盆冰水,把震文从头浇到脚。但他马上冷静下来,心想这肯定是厂里哪个与桂芳有矛盾的小姐妹,故意写信诬蔑她,便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隔了几日,郭震文和桂芳正在散步时,突然被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小青年拦住了去路。小青年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看上去极为可怕。

黄桂芳一见到他,顿时脸白如纸,慌乱地直住郭震文身后躲。郭震文以为遇到了地痞流氓,大喝一声:“你是谁?想干什么!快走开!”

“黄桂芳,你别他妈的装腔作势!”

郭震文呆住了,原来他认识她。

“好啊,你现在过得蛮潇洒么,这么快又搭上个女乃油小生了!你可真有能耐,二话不说甩就把我给甩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说着,他拍了拍郭震文的肩,

“兄弟,你也别夺人所爱了,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唐彪,你胡说什么呀!”黄桂芳恼羞成怒地。

“我胡说?哈,黄桂芳,你这个敞口子货,你冒充什么黄花闺女呀!”

回到家,无论震文如何盘问,桂芳都矢口否认有这回事。她说唐彪是个人尽皆知的流氓,以前追求过她,她不同意他便怀恨在心了。

这事成了郭震文的一块心病。一次他遇到她们厂里的和她一个车间的小姐妹章冰洁,便假装无意地向她打听唐彪这个人。章冰洁说,这唐彪谁不认识呀。他是桂芳以前的男朋友,两人谈了快两年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吹了。唐彪这人看上去一副凶相,心肠其实蛮好的。大概是因为他从小是个孤儿,所以性格有些孤僻。”

当郭震文把章冰洁的话告诉黄桂芳时,她见无法抵赖,便哭着承认了此事。但她反复强调唐彪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年幼无知上了他的当。

“那么,上次你怀孕不是因为遭到非礼,而是和唐彪……”郭震文痛苦地问。

他多么希望她能否认,可她却含泪点了点头。那天,他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他觉得她是那么的陌生。但最终他还是原谅了她,他竭力让自己忘记她的过去。可后来却又发生了一件令他痛心疾首的事,黄桂芳为了换一个好一点的工种竟与年过半百的厂长上了床,被厂长夫人当场捉奸……

郭震文伤心欲绝,毅然与她断绝了关系。黄桂芳在一次次痛哭流涕后,竟一反常态,由软变硬,从此搅得他根本无法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她一次次地去找他学校的领导,涕泪并流地指责郭震文是现代陈世美,玩弄她一个纺织女工的感情。她为他做了好几次人流,他却玩厌了一脚把她给蹬了。她说得有板有眼,让那些起初不信的人也开始相信了。她还拉上她年迈的老母亲到医院找邹玉梅的领导,说辞却与前面大相径庭。她说邹玉梅作为一个知识分子、领导干部,竟干涉儿女婚姻,嫌弃她出身贫寒,活活地将他们拆散。还说她儿子让她怀了孕,还是玉梅亲自给做的手术,院方去查了一下,果然有档案记录……邹玉梅气得簌簌发抖,她没想到农夫和蛇和故事在自己身上重演了。她多次打电话给闺蜜黄爱菊,谁知道爱菊一个劲地帮自己的侄女说话,对她反唇相讥。两人因此撕破了脸,多年的友情土崩瓦解。震文也被她弄得焦头烂额,有一次她竟在他上课时冲进课堂,向他的学生陈述他的卑劣行径……

郭震文在学校名誉扫地,已经无法再呆下去了。为了图个清静,为了彻底摆月兑她,他父亲毅然作出决定,让上面领导把他调到几百公里外偏僻的石坳乡中学任教。但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等过一两年之后还是要把他调回省城去的。

水荷默默地听完他的故事,一时心潮澎湃,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水荷,现在你嫌弃我了吧,我……”郭震文看着她的表情,难受地说。“不,我不会嫌弃你,我是怕你嫌弃我。我们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了。”水荷喃喃地。“不!”震文感动地搂住她,“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我永远爱你……”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