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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姐红娘,相逢犹梦中 15

香度不知道她笑什么,自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她并无多少印象。第二次在逸仙园门口,第三次在政府大门口,她一次深似一次地嵌到自己心里去,究其原因,打动他的是那一首歌: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年华似水……

“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年华似水……”香度只不过在心里想一想,凝香却已经轻声唱了起来:“你知道秋声,添得几分憔悴?垂垂!垂垂!你知道今日的江山,有多少凄凉的泪?你想想呵:对,对,对。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人生如蕊?你知道秋花,开的为何沉醉?吹吹!吹吹!你知道尘世的波澜,有几种温良的类?你讲讲呵:脆,脆,脆……”

凝香的声音并不怎么地激越,不过是尽量地压低,怕惊扰了沉沉暮色,在香度的心里却掀起了万丈波澜。

他的一生不过才二十岁的年纪,经历的一切却是别人十辈子都未曾历过的,被迫离家,逃亡,过去的一幕幕仿佛过电影一样来到眼前。他不知道他是谁,他不知道年华似水,万里江山洒遍了凄凉,他的人生逐渐地凝冻了生气,只有眼前的女子是他死水心里的一点儿微澜,她懂得他。这一点懂得,是他的救赎。

她救他出了沉郁的尘世,他不自禁地活泼泼起来,拉着凝香一路往后山走。

今夜的月真是应景,圆得令人心颤,大约是十六。

这座山并不怎么地高,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登上顶峰了。

两人站在山顶,抬头是一天亮亮的星子,配着一轮明月,低头是一片沉静人间,映着辉光。这种美景,竟是见所未见。

清风徐徐而来,掀起衣衫的下摆,凝香这才发现香度的长衫被撕豁了一道口子,大概是攀树跳墙时被拉扯的。

她想他费这许多周折,不过是看她一眼。她心里面突然就疼起来,好似那道豁口子撕在她的心上一样。她抽身抱住他,将整个头脸埋在他的胸前。他几次想要抬起她的脸,却怎么都抬不起来,他就由她。

凝香刚儿一念想到,这短短一聚不过是浮生一瞥,再一回眸,两人依然是相思相望不相亲。不知道何年何月,再得这样执手相牵?

这一念而过,心里就是极灰极暗了。

过了许久,凝香自个儿将头仰起来。

香度就着月辉看到,她的两只大眼睛里水光流转,兀自汩汩地流着泪,仿佛是漫天星河全都汹涌到她的双眸中了,他抬手替她擦泪,却怎么都擦不尽。他只能低头去吻她,将她咸涩的泪水悉数收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他温热的双唇盖住了她的眼帘,她渐渐地平息下来,整个人澄净得如婴孩,偎在他的胸前。

四野刹那都安静下来,隐在草层里的小虫子,一阵一阵的夜风都颇识趣地停歇下来。

天地之间,苍茫洪荒,仿佛只剩下了他们这一双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噼啪一声响,却是秋大姐攀折了一段树枝,她低头期期艾艾地说:“天快亮了。”

香度和凝香一起抬头望东,果然天边一线透出了亮青色,逐渐地浸润到天幕上去。

他们心里一恸,都不能丢开彼此的手,两心的错乱与迷惘。

秋大姐说:“再不走,被人发现就麻烦大了。”说完便领头朝山下走。

香度与凝香不得不拖着脚步跟下山。

快到山门,香度与凝香都停下步子,谁都不肯先迈步,都要亲眼瞧着对方先走。

“嗡……”灵陀寺的晨钟悠扬响起,唬得三人都是一跳,那是催着寺僧起床做早课的钟声。

秋大姐着急了,拽起凝香的胳膊,拉着她朝着小路拖。凝香竟然挣月兑,又跑到香度跟前,仰起头,喊了一声:“香度。”

“嗯。”香度错愕,想她必是有要紧的事。

“我只是,想认真地喊一句你的名字罢。”说完,凝香扭过头追着秋大姐的脚步去了,她一路耸着双肩,不再回头。

香度知道,她许是哭了。

香度立在墙根下,顿感撕心裂肺的疼,禁不住捂住心口。他在她面前坚强得如一棵树,现在却是一支抽去筋骨的藤,软靠在墙上。直到他们的身影湮灭在霭霭晨雾中,才转身攀墙缘树而下。

厢房里有一两声人语,是早起的寺僧洗漱准备早课事宜。他慌忙紧着步子穿过走廊,掏出钥匙开门,从门缝里侧身而入,一转身,看到一张黑灰的脸和脸上一双泠泠的眼,香度手一颤,钥匙应声而落。

凝香倒是安然妥当地回到秋大姐家,经历了这一天一夜的乍喜乍忧又甜又苦,她极是疲累,和衣躺到秋大姐的木板床上,便睡沉了过去。

她一点儿都不知道,灵陀寺的后院已似是炸了窝,而在她城中的宿舍屋里亦是发生了一件令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凝香天黑都未回转,到让小雅如热锅上的蚂蚁,她真后悔没有舍命陪君子陪着凝香一起坐黄包车回来。她对上次人家当着她的面绑走凝香的场面记忆犹新,恐惧未消。

又想起凝香交待自己替她关纱窗的事,便踱到凝香屋子前,开门替她关了后窗的纱窗。想了一想,也许凝香入了城有什么事情绊住

了脚也未可知的。索性拧开了桌前的电灯,坐下来侯她。要是她回来了,也不必跑去自己屋里拿钥匙了。这么想着,心也稍稍定下来,便从桌上抽了一本书来读。

是一本线装书,之乎者也文气绉绉的,也不知凝香怎么读得下去的。她白日里被凝香拉着来回跑了一趟灵陀寺,回城后苦撑苦熬着期待唐闵来找她,这一天也觉得疲惫,不知不觉眼皮竟打起架来。实在熬不住,一头伏在桌上酣睡起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小雅觉得有人拉灭了灯,来搬弄自己,想要睁开眼睛,头却好似被铜铸铁浇了一般,一整个木呆呆的,仿佛是被人放到床上了。头一沾上枕头,意识就仿佛被摁到一口幽深深的枯井里去,一片沉沉郁郁的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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