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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姐红娘,相逢犹梦中 14

这一路上倒没有河面水塘,要不然真的想跟秋大姐赛他一场。这样想着,禁不住将烦忧忘了,脸上浮起了笑容。

很快走到灵陀寺前,山门前挂着俩盏杏黄小灯,随着夜风左摇右晃。寺院墙内也只留了几盏夜灯,如昏昏欲睡人的眼。寺僧的晚课想必是做完了,只守夜的梆子一下一下敲过。

秋大姐拉着凝香,沿着西墙一路往山上走,走了约模半盏茶的功夫。秋大姐立定了,然后利索地爬上一块大岩石,将凝香拉上去。

顺着秋大姐的手指望过去,那边果然是影在树后的藏经楼。这刻儿的藏经楼黑黝黝一片,仿佛将白日里一层郁郁翠色凋蔽了,只剩了底子里的暗色无边。

幸而在那二楼的中间有一间屋子亮着灯火,给人一线希望。屋内灯光映在暗漆麻纸的窗扇上,透出辉黄黄的光,逐渐地沁开,是一朵次第展开的粉黄牡丹,开在暗夜里。

“那便是香度住的屋子。”秋大姐说。

凝香早猜着了。她不言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大姐滑下大岩石,在地上模索了一阵,又爬上来。真难为她那样体态丰腴的身子,竟如此灵活。

秋大姐递了些东西到凝香手中,原来是一把小石子。

“你瞧准了,我们一个一个地丢过去,就当是打水漂儿,总会有将香度丢醒的时候。”

凝香想,原来秋大姐比谁都聪慧。人们只是将她的天真当做了痴傻。从某种意义上,痴傻的倒不是秋大姐。

秋大姐微眯了一只眼,右手一轮,一颗小石子噼啪打在窗框上,屋内毫无动静。

凝香也一手扬起,小石子只落到墙内,连二楼都没丢上。她才想起自己穿着窄袖的旗袍,行动颇为不便。

秋大姐的第二粒小石子已飞出去了,“刺啦”一声裂帛,那一粒小石子竟然透窗纸而过。

少顷,窗户由内被推开,一个人的半身子探出来,朝外查看。大概香度在明,暗处看不甚清晰,看了半天,堪堪地看出墙外月影下,一块偌大的岩石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瘦长一个矮胖。

他心里先是一惊,想要避入屋内。逃亡生活过得久了,仿佛是惊弓之鸟。

然而那边的人跳起来跟自己挥手,逐渐看清瘦长人身上绸缎旗袍的莹莹月色反光,他心里惊喜万分,更是诧异,凝香怎么现在还在这荒郊野岭,还未进城?

灵陀寺离城远,至今还未拉电线,屋内点的是豆油灯盏,这会儿灯盏摇摇曳曳,终于被一阵灌顶风熄灭了。

香度索性关了窗,从门里走出来,一路从走廊里走到西尽头。这下看清了月下那俩人,果然一个是秋大姐,另一人不是凝香,还会是谁?

还会是谁?

秋大姐哧溜又溜下岩石了,只剩下凝香一个人矗立着。

晚风飒飒地扫过身边的矮松,月色下仿佛是万顷碧波,柔浪轻漾。

两个人不似白天隔得那样地远。只中间几丈地,一堵高墙,高墙上一溜儿碎玻璃渣子,那是藏经楼防贼手的土法子。

他们不能说话,只能隔空望着。香度目力较好,月下的凝香简直是通体透明一样,立在大岩石上面,是一场清晰得呼吸可闻的梦。

因为凝香的存在,这整个一天一地的月色、微风、空气,都有了甘香清冽的味道,仿佛是没有形态的醇酒,他已经醉在这里头了。

他想着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身子嵌在西墙上,长衫里有一样东西咯得腰疼。伸手一模,一颗心突然噗通噗通猛烈地跳将起来,那是上午从小五那里拿的忘记还的一串钥匙。今天值班的是小顺,开门闭门都是他,小五竟忘记跟他要回钥匙了。

香度侧首听听楼下,倒是声息全无。白天如夫人与小五光顾着监督香度与凝香,午觉都没睡。傍晚凝香一出山门各人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怕是睡得好梦。

香度跟凝香作了一个手势,将脚上的布鞋月兑下,回身轻手轻脚地走下楼。门房里点着一盏小灯,小顺靠在躺椅上,头歪在一边。小顺心眼儿实,没有小五机灵,就是睡觉也睡得呆一点。

香度用钥匙开了门,门的铜皮打开时咯吱吱轻响了一声,小顺翻了个身,甩手一阵风,倒将灯盏给扑灭了,他自己在黑暗中嘀咕了一句,又睡实了。

香度惊出了一身汗,极轻极轻地掩上门。依然赤着脚出檐廊,过膳食坊,转过大雄宝殿,他倒是记得不需开山门。三王殿前有颗松树靠墙,那边的墙也矮得许多,一溜即可出墙。

这么想着就朝那边疾走而去。

凝香眼看着香度跟她做了一个手势,转身便走了,以为他去寻可以传话的物件。却半天看不到他回转,正在疑惑,听到墙那边咕咚一声。

再过了半天,一个人影子长衫飘飘,披着皑皑月光而来,仿佛是踏雪寻香而来,无垠的月色是他们相逢的边际,是恍如隔世的一场梦。

凝香溜下大岩石,迎上去,两手交交一握,两场梦便融成了一场梦,彼此都百感交集。

仿佛过了亿万年之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待得两人的心跳都平顺下来,目光都舍不得一刻离开对方,深深地凝

进了对方的眼睛里去。

香度牵着凝香的手坐到岩石上,潺潺流水似的时光就这么静止在两人身边,他们互望着,一时千言万语都涌到嘴边,就不知道该捡哪一句先说。

“梆,梆,梆……”几声敲夜的声响,惊醒了他们,也惊醒了时光,又潺潺地流动起来。他们才醒悟过来:时光是绵延无尽的,属于他们却只是一瞬间。

“凝香……”香度喊一声,凝香却笑了,她想起那一次她被云昶手下掳走,他叫她的名字叫得那样的凄厉。今日听来格外不同,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生怕叫重了,疼了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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