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那年轻人叫什么?”
“我那登记簿子上记着呢,应该是云昶吧,我当时就觉得这名字倒是不常见,又对他就多留意了点。”
“后来他还来过你们荐头行里么?”
“不常来。偶尔来一次,就在边上看雇主挑短工。逢上有钱的雇主,他就多看上两眼。我几次想,这人看起来就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心,可惜生了个做短工的贱命。”
小伙计说人家是贱命,他可没觉着自己的命也贱。其实他留意那个姓云的,是因人家长相格外俊秀。小伙计一向自诩面俊,这有人俊过了他,就未免忍不住多看人几眼。这会儿听说那俊秀的小伙子竟是土匪头子云哥,犯了大案,他一时又恨又嫉,恨不得将他供出来,好让自己独秀于世。
吴爽看这两人再问不出什么来,说:“早点儿回去吧,好好地做正经生意。”
李麻子还有点儿失落:“这就……回去了?”这一段都让小伙计做了主角,他到底有点心意难平。
吴爽已走到门口,跟看守的小兵招呼了一声,待李麻子与小伙计拖沓着脚从走廊走远了,他正欲去唐省长那边。
张局长急匆匆地走过来了,说:“省长说了,别跟那李麻子摊牌。你没干傻事吧?”
“我窗户都已经打开了,你这刻儿才说要关门——已经跟李麻子摊过牌了。”
“哎呀,老兄,你可是好心办坏事儿了!省长就想把这事捂住呢。”张局长懊悔得不行,就差捶胸顿足了。
“捂住干什么?疖子脓包越捂越烂,不如让它干脆点儿,挑出来好得快。人,我都已经放了。”
“什么?!”张局长探头朝询问处一看,真是的空无一人了,他的脸都急白了,指着吴爽道:“你呀,你呀,年纪太轻,不知轻重。这事一旦捅出去,你知道是多大的篓子吗?不但是你,连我们唐省长都兜不住了……”
其实张局长不说,吴爽也能猜得到唐启汉肚里的花花肠子。他这一夜勤力奉公,看起来为凝香的事忙前忙后,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荀南郡看罢了,是糊个纸人儿哄祖宗的做法。以免荀南郡张扬。
他就怕张扬。这事儿一旦张扬出去,唐启汉内外都不会好受。
若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娃儿,绑匪勒索几个赎金也就罢了,最多就落个治安不逮的话柄。
凝香不但是香城宿贵的唯一养女,更兼她是香城外交官。荀南郡到底是一人之力,难以掀起大风大浪。若是传言出去,被那些外国驻香城的外交节使知道,这个窟窿就不是唐启汉能够补得上的了。
果然,第二天一清早,街上报童卖报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报卖报,今日新闻头条:香妃山云哥出手,外交使凝香被绑……卖报卖报……”
唐启汉通红着一双熬夜的眼,立在办公室的落地花窗前。
青铜掐丝的格子窗扇,大块大块的马赛克玻璃。晨起新鲜的艳阳透过洋红,明黄,宝蓝,翠绿,流光溢彩,将他整个人也分隔成一块一块的色彩,仿佛是彩衣裹着的一颗糖。他的心里却异常地苦,从没这样后悔过,当初为什么偏偏听信他人的谗言,挑了吴爽来整顿军队。也许就是政敌使的阴谋,自己却偏偏上了当。
那边秘书泡了一杯咖啡,还在蒸蒸地升腾着热气,桌上电话叮铃铃地震起来,秘书接起来,掩住话筒,对唐启汉说:“美国大使馆的。”
“说我不在。”
秘书用中国话说,省长不在。
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秘书惶惶地挂了电话,说:“他们马上要来省政府。”
唐启汉夹起桌上的报纸,说:“我今儿病了,非有重要事不准到公馆找我。”
唐启汉走出门,又回身对秘书说:“将咖啡倒了。”
办公室外的会客厅里,荀南郡萎坐矮脚沙发上抽烟,一夜之间,他脸上竟打了褶子,发色染了点微霜,手边珐琅掐金丝烟缸里一堆的烟。他这么多年修身养性,烟本是极少抽了的,就是李掌柜那样的老烟枪都引诱不了他。
昨夜警察局张局长劝慰他时递了一包红双喜,竟被他一支又一支地抽成了一包空壳。
他是谁?荀南郡,当年追过孙文,站在革命前沿的一个人,怎么看不出唐启汉这个老狐狸政客的敷衍?这些年退隐归田,不与人纷争,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疏远了。
他就是一匹浆洗过头的绸缎,水色儿退了,不再挺括,倍感无力地瘫在沙发上。
他夜中,回过一趟荀宅。思量绑匪的目标直指省政府。若是事情有进展,还得侯在政府才得第一时间知道,要老邢头来回传话,黄花菜儿都凉了。又差着司机将车开到省政府了。也不管唐启汉,径占坐在他的会客厅里。
中间见过吴爽大步流星地进进出出两次。
吴爽因为年轻,所以倒是一片才扬起的旗帜,猎猎张扬,敢作敢为。
这一夜,彻夜未眠的人,不止唐启汉,荀南郡,吴爽,还有一个香度。
香度被小五与小顺拉到半山藏经楼的后院,便押进了一间屋子。小五在屋内,小顺在屋外,就这么四只眼睛如火似炷地盯着他
,仿佛香度是孙悟空,连给他变成小飞虫的时间都不给,上茅房也派一个人跟着。
到晚膳时间,秋大姐来送饭,被小五和小顺盯得寒毛直竖,她问香度:“你今儿又惹毛了如夫人了?”
香度不接她的话,也不接她盛的饭,问:“秋大姐,你听说有姑娘被绑走了么?”
“听说了呀,听那伙夫讲的。说是一个极美的女子。我猜该是你画的那狐仙吧?狐仙神通广大的,走半道上就把绑她的那些人变成青烟了,哈哈哈……”秋大姐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烦恼,一说到狐仙,兴头头地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