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大雪飘零之际,十一支箭矢隐在虚空和风雪之中,穿过厚实的城墙和城里的行人,悄然掠进皇宫,然后点燃地上的厚雪,在燕雨面前碎成残枝,将南国的御林军都统重创咳血。
但最后还是无功而返,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尽管出手的人并没有任何侥幸心理。
当时南国的皇帝陛下就在忠心于自己的臣子面前说过,那个人在六国会武之时会带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如今六国会武还没有真正举行,但那个人已经给了燕雨一次惊。
白郁然抬起头,看着高墙上的两道身影,滞住了脚步。
年前行刺之后,他在大雪中飞速撤退,一直退出南国都城数百里,并没有遇到任何伏兵和追兵。
他疑惑的躲进丛林深处,看着箭筒中满满的箭矢,耐心的等待了数rì,丛林多树木,适合掩护,适合狩猎。然而直到最后也没有任何人走进他的狩猎范围之内,于是他只好从新走回人群里。
他在敌国的人群中吃着香喷喷的包子,喝着清淡的稀粥,同邻里妇人打骂聊天,感觉良好。
他和老树下的老人下棋对饮,看着身边雪落雪消,他同各地的旅人一起吃年夜饭,听爆竹渐响渐停,他独自站在角落里,看清风东来西去,绿叶渐绿渐长,桃花盛开,柳絮慢慢洁白,感觉可笑。
所以他背起床底的长弓,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南国都城里。
白郁然抬头看着城头,双眼眯成一道细缝,细缝中有无数幽光透出,落在城头上的两个人身上,他的身体微微侧起,让刀削般的面颊更加消瘦。
……
……
燕雨看着人群中的年轻人,目光越发冰冷,低声问道:“你认识他?”
月缺收回注视的目光,察觉到到身边男人身上的变化,解释道:“不认识,西行时在路上见过一面。”
然后他问道:“你认识他?”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但燕雨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微微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味道,只是月缺皱着眉,并不知道他是在嘲笑谁,只见他也摇头说道:“我也不认识。”
月缺皱紧了眉,再次看了城下的年轻人一眼,疑惑道:“那大人一定知道他是谁了?”
“白郁然。”燕雨点点头,轻吐出这个名字。
月缺舒展开眉头,但是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十分陌生,在淮安的时候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一些玄学典籍里,对于大陆上的许多人放于关注的目光太少,直到他来到都城以后才慢慢向这方面接触,然而几个月的时间里并不能让他了解所有富有传奇sè彩的人物,所以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只好说道:“南国似乎没有姓白的人。”
“但是周武的大将军姓白。”
厚实的盔甲上泛着冰冷的金属sè泽,将他的身体衬的格外笔直,燕雨微微紧了紧拳头,感受着掌心的那股挤压和温度,看着天空上积成一sè的yīn云,声音微寒。
月缺有些诧异,于是再次问道:“他是?”
燕雨将手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长剑铮铮而鸣,他转身说道:“白氏将门之后,羽将军白下的亲弟弟。”
天空一sè,愁云满目,chūn风带着柳絮和花香飘进城里,绕过楼头高墙之后,回旋在各个巷子里,和酒香菜香融合在一起,白郁然漠然的回过头,消失在了人群里。
周武官方的使团在几rì前就进了皇宫,他年前就来了都城,虽然那份名单上肯定有他的名字,但他并不想此时去凑热闹。
年前的一场大雪洗净了都城里的所有灰尘,坚硬的石板路灰白复古,虽常年在行人脚步间的摩擦和风化下有些粗糙,却非常干净。
白郁然挤在人群里,走的缓慢,看着熙攘的行人和周边建筑,他的神sè十分复杂。
白郁然出身将门,他有一个叫做白下的哥哥,幼时开始就给他树立了远比常人要高的目标,哥哥小时候很少陪他玩,相对而言对他的呵斥和处罚要比笑容还多。长兄如父,他从懂事起就开始以哥哥为榜样,为目标,他这半生都在追赶那个男人的背影。
那个人的话对他来说如同天命。
七岁时,那个男人便让他独自进山打猎,九岁开始,他就要进入神箭营在战场中猎杀敌国主将,十四岁时六国休战多时,多数人都已褪掉戎装,解甲归田,而他必须要在白雾江沿流率领神箭营震慑晋阳,从而确保白氏大旗永远不倒。
那个男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
南国雪瀑传到周武的时候,那个男人让他孤身前来不世城,他没有问为什么,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白氏家门,丝毫未考虑他要面临的难题和等待他的后果,因为他把那个男人的话当做军令,一个合格的士兵面对将军的命令,应该毫无置疑和抵触。
他离开神箭营的时候只带走了一张长弓和一匹烈马,就连后来的马夫也和白氏和神箭营毫无干系,因为白氏是白氏的白氏,神箭营是羽将军的神箭营。但是长弓是那个男人为他做的,黑驹是他亲手驯服的,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东西,他带走理所当然。
在他的记忆里,那个男人的背影总是那么高大,他站在那个男人身后,永远也只能望其项背。
但他并不羡慕或是嫉妒那个男人,他只会觉得自豪,从而骄傲。
龙将军死了,蛮将军老了,而传说中的羽将军正直中年,此时此刻,无疑是他人生中最jīng彩的巅峰时刻。鬼将军好酒,儒将军好文,如此必有诸多牵绊诸多思虑,从而凡尘俗事加身,谁还能同他相比?
隐士不出,诸圣不显,往后谁能制衡于他?
白郁然越走越快,慢慢走向偏僻的地域,看着四野风光,心情大好,于是他微微抬头看向皇宫方向,心底连连冷笑。
他坐在河畔,一支支取出身后的箭矢,然后仔细的擦亮每个箭头,如今皇宫阵法虽然已经重新运转,他很难在城内再开一弓,但他觉得,他的弓弦即将再次颤鸣,而他的箭矢也将从新隐没在都城里。
只是他并不确定,手中这三十根箭矢全部折断以后,谁会流血,谁会死亡?
东风拂过细柳,在河面上掀起无数涟漪,像是密密麻麻的黑sè鱼鳞,泛着幽幽的微光,他擦完每一只箭矢,直到从新把三十支箭矢装进箭筒里以后,才认真的观赏起四周的风光。
因为心情大好,所以他看着风中的柳絮,看着脚边chūn水,看着chūn水中的鸭子和游鱼,觉得甚好。
近半年来,边线局势越发紧迫,军方和朝堂诸多官员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准备着,在真正的问题到来之时,平rì不显于形的问题也都显露了出来,许多人都在没rì没夜的忙碌着。
平rì里官员有很多事要处理,民生,灾情,还有各种琐事,而如今战事紧急,所面临的问题自然更加直接,当然也更加严峻。
六国间的战争不止是杀戮,而是征服。
面对这炙手可热的天下,多少人想包揽寰宇,然而战争不止是杀戮,所有问题要是那么简单,六国的矛盾也就不会遗留至今。打仗需要物资的支援,需要粮草,需要强大的国力依靠,同样要有专门的体系处理其他问题,包括安抚民心,派送资源,稳定朝局,这需要很多官员共同的努力,不然将士杀敌在外,却后院失火,民意叛离,朝局分崩离析,还有何意义?
军队是巩固政权最强大的武器,他们是战争的实施者,陛下龙体金贵,需要坐镇朝局,那么这柄**便更加需要适合的持有着,于周武而言,白下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
白郁然看着风过的水面,心情无碍,各国使团已经全部前后进了不世城,他不知道几位名将大人会不会前来观礼。苏敬武的征西营就在周武国土的东南方向,而偌大的周武跟整个晋阳更是只有一江之隔,虽然那条江足够宽广,但也绝对不能妨碍鬼将军站在晋阳一剑破江,长公主马上就要下嫁皇褶,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事情都离不开羽将军,在他看来,哥哥定然不会为此前来南国。
如今南国都城城门大开,迎接各国旅人,他的名字早就被安排在了周武的使团中,那么他现在就是南国的客人,在他从新投身在阳光下面之后,无论他是偷入南国月复地的刺客,还是穿行在皇宫前的十一支箭矢,都没有了立足之地,所以他可以在人群中转过身体,毫无怯弱的迎上城头上的两道目光。
他是白下的弟弟,是周武最杰出的才俊,他是大陆少有的修行者,不管是眼光、胆气还是心思,都远非常人可比。
当他看到城墙上的两个男子的时候,所有身份都已明了。
他看着燕雨,便能猜到燕雨的身份,他看着月缺,便能猜到月缺的身份。他曾经坐在马车里,马车行驶在南国都城西郊数里外的山道上,一道剑意在虚无中探入,折断他所有箭矢,后来他在南国的一处小镇上,更是多次听闻白雾江飘回来的传闻,而当他在人群中对上那道目光之后,所有猜疑便已经证实。
他低下头,心如风过的河水,慢慢泛起细细的涟漪。
……
……
暮sè渐沉,黄昏的风开始肆虐。
苍鹰盘旋在城头,巡视着整个都城,在云端时隐时没,最后消失在暮sè里。
五国使团抵达都城,陛下大开宴席,宾客齐至,月缺和燕雨一道走下城墙,慢慢融入了夜s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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