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府的某个午后。
苏泠和自家六哥李君汐鬼头鬼脑地躲在墙边做些不甚君子之事,例如,偷窥苍翠竹林里的一双璧人。
清碧竹林中,风影清扬。一人抚琴,一人鼓瑟,眼神交汇时自是情意绵长,默契无双。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苏泠低声感叹。
李君汐深以为然,压低声音夸赞曰:“我们小九就是聪明,所谓琴瑟和谐,颃颉双飞即是如此了。”
“六哥,”苏泠薄嗔,“不要叫我‘小九’。听起来好像是听听小曲、喝喝小酒,一听就不是正经。”
李君汐还没来得及辩解,竹林中的李君泽拨了个尾音,凤目斜睨道:“六弟,你可别教坏了小孩子。”
被点名的李君汐清了清嗓子,从角落里走出去,十分正经地说:“我们刚到,刚到。”
苏泠亦施施然走出来,正色分辩道:“三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去年已及笄。”
“好大的年纪……”李君泽哂笑。
苏泠佯作没听出话里的取笑意味,转而冲三哥身后的身着月青曳地襦裙,饰以素白披肩的丽人一笑,问曰:“这位美人姐姐便是我三嫂了吧?”
“公主玩笑了,”那丽人进退有度,声音听着像是南国的濡软,却又不显矛,反而清丽悦耳,“妾身不过是王爷的侧妃,委实担不起公主一句‘三嫂’。”
“堇儿,”李君泽握住丽人的手,笑容是难得的纯粹,柔和道,“九妹是我疼爱的妹妹。你是我认定的一生伴侣。若九妹喜欢这么叫你,私底下也是无妨。终究是我委屈了你。”
依李君泽之深沉内敛,此番说出这样情深意重之语,当是将这位堇侧妃看得极重。
堇侧妃也是当得起这份爱重的。虽鲜少听得这样的话,她也不曾受宠若惊,只是了然而深深地看着李君泽,轻启樱唇:“惟愿作清风,长随伴君侧。”
言毕,堇侧妃向李君汐、苏泠微微一笑,话语愈发亲切柔和:“知你们要来,妾身早早准备了几样点心,也不知能否入得了眼。你们随王爷稍坐,妾身且去看看。”
“三嫂莫不是害羞了?”李君汐瞥了一眼远去的堇侧妃,笑得贼兮兮的。
李君泽不作理会,只唤弟弟妹妹坐下,随口问道:“五弟怎么没来?”
“约模有事。他说去去便来。”苏泠回答。
李君泽颔首,不再继续问。
堇侧妃精心准备的点心已经落了几块进李君汐的肚子,李君汐才故作哀怨道:“三哥三嫂偏心,我还是沾了小九的光……”
“方才吃的最多的就是你了吧,我可曾说你半句?”李君泽含笑反驳,“何况你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不也总想给九妹留着。”
暖阳烨烨,浅风飒飒,吹不散小苑里的一片手足浓情。
贞徽十六年,四月十六,吉日,诸事皆宜。
太子大婚之事正顺利进行,皇后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便对小女儿开始旁敲侧击,说些什么显贵大族、青年才俊。
苏泠听了半晌,依着皇后身边撒娇道:“母后……您就这么舍得女儿吗……”
“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母后虽然不舍得你,但是也得早日为你订下一门好亲事。”皇后拍拍苏泠的手,*心着天下父母都*心的事。
李君汐在旁插嘴:“祸水当然是要泼去别家了,难道还留着祸害自家不成?”
“六哥!”苏泠佯怒,去追逃窜的近来变得毒舌的李君汐,以期逃过母后大人的盘问。
一路快步溜出清宁宫,苏泠才放下心来,原本想去麟德殿凑凑热闹,偷偷瞧瞧万国来使。但一想到天竺那位凌日王子,苏泠就没什么兴致了,还得提防人家认出她来。六哥也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帮哥哥们一起*办太子大婚事宜了吧。七姐倒是不用帮忙,可人家会情郎去了,唉……
苏泠百无聊赖地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太液池边。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苏泠茕茕孑立,独对这一池碧水,微微出神。
“泠儿。”一双有力的手臂环在她腰际,熟稔的幽香在一呼一吸间令人如坠梦中。
苏泠一怔,而后顺从地靠在身后的怀抱里,低声唤道:“子初……”
这个名字让撒尔切斯一颤,然后更紧地环抱着她。“我这几日没来,你过得可好?”
“尚可。”苏泠姑娘想了想,掩饰了些许羞涩,淡然作答,没有回头,只看着池水里的倒影,似是不经意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在此地,我便在此地。”撒尔切斯知她害羞,有心戏弄,略俯,将脸偎近她的脸庞,吐息温柔。
这样的似触未触却让他们心中微颤,悸动幽生。一个娇若闲花照水,一个柔似月华临涧,太液明波潋滟,恰如天上人间,世无别事。
“喂……别闹……”苏泠羞赧地微微闪躲,面上绯红却难以掩饰。她微恼,自从解除了遗梦珠的部分束缚,这家伙越发不老实了。
“我是认真的。”撒尔切斯让她回过身,定定望进她眼里,复收拢怀抱,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声音里有平定安然的欣悦,“此心安处,以吻为记。”
那一吻凉如霏雪,柔似片羽,自往昔烟海,层云叠岫间而来,渡尽风波,终栖心安。
苏泠阖眼,睫羽轻颤,掩去微润的水泽,心中却是欣悦完满。
相偎相依的这对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走近的皇帝以及内侍。
“咳咳。”大内总管蒋北浪在皇帝身后假意清了清嗓子。
苏泠一惊,直觉想躲开。撒尔切斯放她离开怀抱,将她护在身后,从容淡定地向皇帝陛下行礼。
宫灯映得皇帝面上光华澹澹,有着身居高位者的气度,不怒自威。“若朕没有记错,这位应是挪威公使吧。”
在麟德殿接见各国使者时,这个俊美无俦的异国青年一出现便不自觉夺了满殿光辉,容止气度令人一见难忘。然而无论对方如何惊才绝艳,凡胆敢染指天子的掌上明珠者,决不姑息。皇帝陛下将自家小小娇女的神色也看在眼底,心下疑惑,女儿似乎与他交情匪浅,还是暂且观望观望吧。
“陛下英明。”见陛下没有立即追究方才之事,撒尔切斯也默契地略过此事。
苏泠瞥见父皇平静的样子,忐忑不安地小声唤道:“父皇……”
皇帝仿佛平日一样应了,神色里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声嚷嚷化解了尴尬的局面。“小九,东宫里一片热闹,你跑哪里躲懒去了!”
李君汐当先跑过来,瞧见皇帝立刻老老实实地叫了声父皇。然后他狐疑地来回打量。
皇帝淡淡道:“戏妇不可玩闹太过,小泠,随你六哥去吧。”语毕,状似随意地添了一句:“朕便不去凑年轻人的热闹了,不知公使可愿随朕在此观赏夜景?”
“在下之幸也。”撒尔切斯温雅回答。
苏泠被李君汐半拖半拉着带走。她频频回首,唯恐父皇为难撒尔切斯。
夜色逐渐淹没了万物的轮廓,可撒尔切斯仅站在那里,便有微光流转。苏泠隐隐感觉到他在朝她微笑,要她放心。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只要有他在,她的心就会变得宁静平和,欣悦满足,如同陌上观花,日影染身。
有公使这重身份,想必父皇也不至于过于刁难他吧……一切风雨,息于君前。
东宫热闹非凡。
客人们都在门口吵着要一睹新娘芳容,这却扇之礼自是最热闹的。
在继迎新妇作了催妆诗之后,在众人哄闹之中,太子又作了首却扇诗:“秦女引凤入蓬莱,阿母误许瑶池开。
画扇欲掩秋波去,青山偏涵春水来。”
太子的声音儒雅而温和。
缀着珠玉的青纱扇被拿开,司马菁若眼前光线一亮,但见太子一身朱红喜服,滚着玄色边角,青广充耳,庄重而不失喜庆,更衬出他面如冠玉,眸若星海。都说众皇子姿容出众,五皇子更是其中佼佼者,可在司马菁若看来,眼前这个带着淡淡温柔的人才是最好的。
而那身着钿钗礼衣的韶华女子的精致动人也映入太子眼帘。
司马菁若垂首,柔声吟哦:“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红烛高烧,潋滟动人。太子澄明的眼波泛起缱绻涟漪。
“太子妃嫂嫂真是好诗兴……”李君汐嬉笑起哄。
最年幼的小皇子抢先跑进来,扬手一撒,稚女敕的童音抑扬顿挫道:“枣生桂子!”
众皇子公主跟着撒帐起哄,一派融融喜色。
有些年幼的下手没个轻重,准头又不行,有些撒到了太子妃身上。太子哭笑不得,只尽量为太子妃挡开。看闹得差不多了,他如释重负地请众人去宴厅。
宴客之后,让那群好事的客人吃饱喝足,该灌醉的灌醉了,太子才得以回新房与太子妃饮合卺酒,结同心。
“可吓到你了?”太子温言相询。
“无事。”太子妃抬眸,微笑端庄。司马家的嫡小姐在任何境地下都应处变不惊,这是她自小就省得的。也只有这般女子才能做得太子良配吧。
酒壶悬起,倾注了两杯合卺酒。手腕交错,酒中映出眼波荡漾,似温似凉,似喜似叹。
与郎分发丝,绾作同心结。
——————————————————————————————————————却扇诗是我现场作的,格律请无视……太子妃念的是诗经里的齐风·著。婚礼这一小节耗了我无数脑细胞啊,不会写……虽然是架空的,但是我还是大体上按唐朝的制度来的。有问题的话,求指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