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转入下半夜,喜色正醺暖,热闹了一天的人们也各自回去了。
苏泠还是放心不下,走着走着又走到了太液池。
月色皎洁圆满,一满天地光辉。
月光下有两道身影翻转交错,间或有冷光相击,兵铁之声。
苏泠只大概看清是父皇与撒尔切斯,一持龙泉宝剑,一持西洋长剑,一个势如凤翥龙骧,一个意若冷电寒霜。
苏泠于武学一道虽不擅长,但此刻也不及细想,立时冲入战圈,挡在父皇之前,又惊又急道:“快住手!”
电光石火间,撒尔切斯已经挑落了皇帝手中的剑,见苏泠突入战圈,顺势收住剑势,剑尖指地,对皇帝淡淡道:“得罪了。”
谁知皇帝不怒反而大笑,赞曰:“好,极好!”
苏泠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这两位。
温暖而宽厚的手掌倏忽落在苏泠的发顶,怜爱摩挲。皇帝看着小小爱女,恍然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出落得这般美丽娉婷了。他似是满意又似不甘地看了撒尔切斯一眼,说:“你勉强可算过关。有朝一日,你若背弃今日之誓,朕必以举国之力制裁你。”
“请您放心。”月光流淌过撒尔切斯温柔而笃定的神情。那湛蓝的眼眸里每一点星光都明灭流动,却烙印下静默的永恒。
宫人拾起宝剑,将锋芒收回剑鞘。
皇帝陛下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于是欲摆驾回紫宸殿。临走像是突然想起,提醒苏泠说:“今晚特许你晚归些许时辰。”
“父皇……”苏泠羞恼薄嗔,白玉般的脸庞上顿时浮起绯色。
“谢陛下成全。”撒尔切斯微笑目送未来泰山大人。
“父皇这么轻易就让你过关了?他还说天下珍宝的比不上我一个……”先时担心撒尔切斯受父皇刁难,现下苏泠又这般说着,神情语气无不透出少女的娇憨。
撒尔切斯揉揉苏泠微有散落的细软额发,佯作叹息:“也算不得十分轻易,好歹费了些周章。”
苏泠佯怒,回道:“那还真是辛苦阁下了啊……”
撒尔切斯轻笑,一揽纤腰,拥她入怀,心绪便如这轮月色一般圆满。
皇帝设下了三关。第一关考验的是他的真心。须知世间人若想携手同归,必得相互沟通包容。他异国之身本不得皇帝看好,因着陛下担忧双方文化殊异。孰料他竟对大唐风物了若指掌,且颇有不俗己见。
第二关,对弈,意在考验他的心性与谋略,顺便复核第一关。先帝在时,东瀛王子来朝,曾与大唐国士手谈数局之后心悦诚服地进献楸玉局和冷暖玉棋子。先帝转赐于爱好此道但子,即当今天子。
说起这宝物的来历也当真不俗。传说东瀛之东三万里有集真岛,岛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谈池,池中产玉棋子,不由制度,自然黑白分焉。冬温夏冷,故谓之冷暖玉。又产如楸玉,状如楸木,琢之为棋局,光洁可鉴。
皇帝陛下一向珍而重之。此番以之与撒尔切斯对弈,足以见陛下对女儿之事的重视。撒尔切斯于此道并不精擅,何况皇帝还存心布了由吴图二十四集演变而来的棋局来刁难他。
弈道源于心道。一方棋枰即一方天地,一招一著无不体现个人心性及其行走天地之姿态。皇帝关注的不是输赢棋局,而是撒尔切斯的心性谋略。
第三关,比武。谋者,善假他物以利己事也。武者,堪为谋之辅。皇帝为爱女着想,自然是要寻个文武双全又用心如一的东床快婿了。于是就有了苏泠看到的惊心动魄的那一幕。
可是这些撒尔切斯并不打算告诉苏泠。这是男人间的较量与默契,是一场悉心守护的郑重托付。
月光漫过苏泠的脸庞,那张小脸有如象牙之光洁,美玉之温润,也有自己独有的细腻坚韧。她絮絮道:“本来我还很担心,如今父皇这关你都过了,估计母后那里也不难……”
“夫人此言颇有恨嫁之意啊……”撒尔切斯一本正经地戏弄她。
苏姑娘从某位怀里挣出,也露出个无辜而真挚的表情,认真说道:“小女子青杏尚小,岂堪公子攀折?”
某位意味深长地一笑,又将她揽了回去,不过这回多了件解下的披风覆在她身上。他俯在她耳畔低语:“再等几年亦是无妨。只不过,现下我若再不送你回去,只怕你父皇就要把我判出局了。”
被说“坏话”的皇帝陛下犹在案前批阅奏章。
大内总管蒋北浪忍不住劝道:“陛下,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便要早朝,您还是去歇一歇吧。”
皇帝揉了揉眉心,摇头拒绝了。
能做到大内总管,那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不差的。蒋北浪立即殷勤地上前去为皇帝按摩。
“都这么多年了,你的这手技法还一如从前那般好。”皇帝闭目享受,忽生喟叹。
蒋北浪笑着接话:“陛下用得着奴才,奴才怎敢懈怠?陛下日理万机,奴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就这么点小伎俩来为您解乏了。”
“若每个人都有你这份心,也就不会平白生出许多事端,”皇帝顿了一下,“恐怕有些人巴不得累垮朕。”
最后一句稍稍透着点疲倦,却仿佛有寒气随之而生。蒋北浪眼皮跳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他试探着劝慰:“如今国泰民安,陛下多心了吧……”
“但愿如此。”皇帝睁开眼,下谕,“密召中书令。”
蒋北浪少不得亲自去传这趟旨。出了殿,他拢了拢手,夜深天寒,背后的冷汗被风一吹,更加冰凉。他抬头望天,夜色浓郁,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冷月,昏巷。一场杀戮无声无息地开始,又无声无息地结束。
“原来东方人的血液味道和我们那边也没什么区别。”优美的女音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黑暗里有另一个声音道:“玩够没有,别误了时间。”
“伊赫,你真无趣。”那女子眼神明亮如琥珀,全然不见片刻前的嗜血,赫然是魔宴同盟的阿克黛。“不用点宵夜,哪里有力气谈事情?何况这是我们离开东方的最后一餐了。”话虽如此,阿克黛仍随伊赫潜入黑夜。
荒郊,废宅。野草挣扎着向天空疯狂涌去,萤火幽幽。
“吱呀——”腐朽的木门如苟延残喘的老人般动作,缓缓洞口。黑暗里一灯如豆,明灭不定,不仅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平添了几分森森鬼气。
两道黑影簌簌潜入。
“贵客来了。”紫衣童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含笑迎客。
“好水女敕的孩子啊……”阿克黛道,“事情已经办妥,如果你们不兑现承诺的话,那我就……”阿克黛眼角斜挑,微微一笑。
紫衣童子表现十分淡定,说:“主子说了,事情目前只成了一半。”
“这么说,你是在耍我们了?”阿克黛慢慢说着,抬起手,隔空做了一个收拢五指的动作。紫衣童子就仿佛被无形之手提至半空,咽喉处也出现了指印。
伊赫压下阿克黛的手,沉声道:“本座要见你主人。”
失去钳制,紫衣童子踉跄了下,捂住喉咙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子。咳喘甫定,他恢复了一脸平静的微笑。“主人不见客。不过为了答谢二位的尽心尽力,主人特意准备了一份谢礼。请随我来。”
紫衣童子引他们内堂,打开了一排箱子。伊赫对于那箱子里装的东西不甚在意。可听紫衣童子附耳说了一句话之后,伊赫态度一变,说:“这份礼本座收下了。”
“我们走。”伊赫对阿克黛说。
“贵客慢走,恕不远送。”紫衣童子微笑送他们出去。
阿克黛等出来才道:“那句话可真是价值不菲。”
“你以后会知道的。”伊赫无声冷笑,“很快你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破落荒芜的庭院万籁俱寂,唯摇摇欲坠的小楼上飘来一句夸奖:“嘉平,做得不错。”
“谢主子夸奖。身为主子的十二卫之一,嘉平怎能辱没主子的英名?”紫衣童子很是得意,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
“去看看酣月、清和怎么还没到。”
“是,嘉平遵命。”嘉平敛气起笑意,略显稚女敕的面容上是与年纪不相称的深沉精明。
————————————————————————文中提到的冷暖玉棋子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古书里有的。不过我不记得出处了……==在写这段的时候,我又想起来塔姐的《步步为营》了,这首歌挺好听的,推荐一下~~~对了,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大概还有三章,第一卷就结束了~~~第二卷比第一卷结构要清晰一点,因为第一卷要全面铺垫埋线,就比较散了。高中的时候我写了给朋友们看,她们都表示第二卷更好看一点,所以大家敬请期待哈~~~还有个坏消息,期末了,你们懂的→_→考试复习太多,而且我们学校放假很晚,所以接下来近一个月更新都不能保证了……不过我不想看书想偷懒的时候,就会督促自己码字的~~~大家不用老惦记的(虽然我知道没几个会惦记==),更新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