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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未能无意下香尘

越往北去,风越烈,寒意凛冽。漠河已飘起雪霰,天地如挥洒写意,淡墨留白。

苍茫天地之中竟有一位男子,白衣侧帽,轻裘缓带,好似闲庭信步,完全不把周遭风雪放在眼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时间似乎也凝结起来,鲜见变化。只有不断飘落的大雪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白衣男子模出腰畔的玉箫,凑至唇边,一曲清音扶摇而上:“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冷杉林骤然变换了阵势,暗合五行八卦。坎位凸现一块玄石碑,上刻“雪谷”二字。一道几与雪地同色的玉阶赫然自天际铺就,两列仕女鱼贯而出,清亮的音色耳际:“奉雪主之命,特在此恭候云中君驾临。”

这样浩大的声势让来人不由带点苦笑,说:“我早已不是什么云中君了,如今不过只是一名修真之人。”

“礼不可废。”领头的女子十分恭敬地对答,又忍不住问道,“仙君久不来雪谷,近来可好?”

“就是就是,”一旁有个埋怨的声音脆生生道,“南哥哥,你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

“冰澜。”男子拂下风帽,向那个年近豆蔻的少女淡淡一笑,唤出她的名字。碎雪簌簌,他一笑间光华温润,如日方升。他想了想,问:“雪主可好?”

“难为云中君秋楚南秋公子还记得雪漪姐!”冰澜年纪不大,说话却十分厉害。

秋楚南只是宽和一笑,没有辩驳,默默拾级而上。

当年自小泠离去,他许久都再来雪谷。

人间所事堪惆怅,莫向横塘问旧游。依旧是轻雪漫漫的琼楼玉宇,依旧是颜如舜英的华衣女子,任时光荏苒,这里风景依然。

只是缺了那一人,良辰好景亦是惘然。

雪谷月复地,遥遥看见琼花台上,薄暮之下,一抹倩影勾勒,冰肌玉骨,姿容绝世。

箜篌弦动,玉埙光转。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洲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仙君一向可好?”仿佛自云端飘来,一曲终了,雪漪的声音泠泠彻彻,恰似天上曲。

“雪主别来无恙。”秋楚南气质谦谦,温文尔雅,亲疏有度。

冰雪映照出相对的影子,明明应是天上人间最为相配的神仙眷侣,却在数百年里形同陌路。

也许总有一些人,我们本以为他们会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走下去,却不曾想仅是小小变数,便掀起惊涛骇浪,待来日平复,已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琼花台上,雪漪宛如冰玉雕琢的美人,淡淡殊俗,漠漠轻寒。她的声音冷淡而慵懒。“无事不登三宝殿。仙君此来,所为何事?”

“楚南请雪主赐药——绿萼雪菡。”秋楚南深深一礼。

雪漪低下头,掩住了眼底的一点波动,指尖若有似无地绕着一缕青丝,不动声色道:“绿萼雪菡虽为奇珍,但在这雪谷中也不算寥寥。只是……仙君真的不需其它,譬如,凝魄?”

秋楚南浅浅一笑,一笑中倦怠微微,目光深深。“雪主既知我意,又何须再问?”

朔风冽冽,衣袂翻飞。轻纱袅袅,半掩容颜。

良久,雪漪轻叹:“绿萼雪菡我可以差人送去凌云书院。不过雪漪有些音律上的问题想请教仙君,不知仙君可愿屈尊雪谷?”他虽然不顾己身,但是她却不能弃他不顾。

“有劳雪主。”秋楚南温和以对,眼底有歉意有怜惜,也有决然。泥足若陷,当及早解月兑。

锦绣长安。

“终于又回来了!”苏泠笑意盈盈地跳下马车,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雀跃。

“九妹,”李霂翊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还没到呐。”

“不急不急,咱们先逛逛再回去。”苏泠早就盘算好了。

一进长安城,汐羽就与他们分道扬镳,去处理进京事务了。

李霂翊不忍搅了九妹的兴致,只好陪她走上一遭。他暗中示意宫徵二卫跟好九妹。太子大婚,前来祝贺之人络绎不绝,京中鱼龙混杂,难免不大安全。

人群陡然一阵骚动,然后自觉让出一条路。苏泠在人潮涌动中只得紧紧攥着五哥的衣袖,以免被冲散。就这样拥挤推搡,他们不知不觉被挤到了前面。

一列队伍缓缓行进,应是别国使臣的队伍。大唐兵士维持秩序,队伍前列是威武的士兵,紧跟其后的是一头庞然大物,其背上固定了金饰乌木车厢,四面都被拆开,帘幕被松松挽起,其间侧卧着一个人。

一袭织锦华服覆盖了修长的身躯,唯胸口处有春光微泻。那人一手支颐,一手执觞,偶一抬头,恍若金色的阳光迎面洒下,茶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一瞥,牵萦一段风流之香。

人群中有少女激动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苏泠不以为然地撇嘴,这个凌日王子不知何谓内敛吗?他容貌么,倒是勉强能入眼,可惜光彩太盛,流于其表,反落下乘。若苏泠不曾饱览众美,兴许还能目眩神迷一回。还是……那位比较好啊……苏泠脸红了一红,却有笑意盈满眉眼。

凌日随手摘下座旁装饰的花,有意无意地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微勾唇角,扬手一抛,那枝花竟不偏不倚地落在苏泠怀里。

这只不折不扣的花蝴蝶!苏泠又羞又恼,立刻顺手将花送给身边一个巴眼望着花的少女,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致了,就拉着五哥遁走了。

东宫。

“太子殿下,喜服已经按您吩咐改好,请过目。”宫人诚惶诚恐地捧着喜服。

太子负手立于轩窗之下,淡淡看了一眼,吩咐:“喜服搁着,下去吧。”

这场婚事是太子李君凌的一大助力,送他向霸图更近了一步,可他神色却是淡淡的,并无过多喜色。许是帝王家的沉潜之道,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无从揣度其所思。

“启禀殿下,九公主将至东宫。”有人禀报。

太子看着窗外,说:“九公主若到了,就请她去崇文殿看本宫随后便至。”

那人领命,退了出去。

崇文殿乃太子读书之所。太子让九公主去崇文殿等候,也是知她爱书,有书可看以免她等得焦急。

窗外是风景幽静,再向远望,无数亭台楼阁,却终究被巍巍宫墙阻断。即便越过宫墙,人仍旧被无形的力量牵扯,除非能做得了背后翻云覆雨的那只手。

太子抚过绛色喜服,眼神幽深。

这边苏泠已经被请入了崇文殿。她与太子此前不算特别亲厚,所以对这东宫并不熟悉。入了崇文殿,宫人得了太子吩咐,让苏泠自行找书。

苏泠环视一周,发现墙壁正中上挂着一幅《万里山河坤舆图》,气势宏大。这图是父皇在太子行冠礼之后赏赐的,与太子国之储君的身份很是相配。侧壁挂着山水图卷,有幅苏泠认出似乎是《云山卧游》……山水情寄,太子的品味也不俗。

这么观赏着,苏泠转到了案边。发现案上整整齐齐地摞了一碟文书,还搁了一卷画。文书恐怕涉及机密,苏泠自然没打算去看,反而对那卷画生了好奇。

一幅画应该不打紧吧……何况太子也允许她自行观赏,再说随意置于案上的画大抵也无涉机密。苏泠便缓缓打开画卷一角,见着了太子私印,还书了几行字,是《洛神赋》中的“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只一眼,苏泠就确定这并不是顾恺之的原作。画中人的一角衣袂徐徐展开,笔意行云流水。再展开一点就可以一睹太子心中的洛神芳容……

“九妹妹。”太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门外,紫金冠光彩熠熠。

苏泠把画飞快一拨,恢复原样,然后掩住内心的微微窘迫,走到太子面前福了一福,不无心虚地乖巧道:“太子哥哥,你可算来了。”

“九妹妹这么急匆匆地过来,莫不是有大礼相赠?”太子好像没有追究的意思,调侃着苏泠。他随意扫了内室一眼,对苏泠说:“若九妹妹不嫌弃此处杂乱,就请坐吧。”

两名宫人奉茶,另有一名宫人去整理案上的物品,那幅只看到一半的画也被收起来了。这一切正巧在苏泠背后完成的,宫人收拾完偷偷望了主子一眼,还好主子神色如常,甚至依稀流露出些许淡淡温柔。

苏泠低头一笑,道:“因为赶回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好好准备大礼,只略备薄礼,望太子哥哥笑纳。”说着,苏泠起身奉上礼盒。

宫人正欲代为转呈,不料太子居然起身亲手接过。

“礼已经送达,小妹放心了,便先回去了。这次回宫还父皇母后请安。”苏泠笑笑,透出点俏皮灵秀。

其实不用苏泠说,太子自有途径知晓,便道:“九妹妹慢走。”

太子眼见那道身影翩跹隐没在回廊尽头,目光炯炯。回宫之后先偷偷跑来送礼物,稍候再去见父皇母后,这事也只有心思纯然、率性而为的九妹妹会做,也只有她做来不怕授人以柄。

他当初相助之举不过是用来博取父皇好感的一步棋,竟得了她真心以待。若她来日知晓,怕再难心无芥蒂地如今日一般待他吧……然而身处他这个位置,早已习惯将身边一切人事纳于筹谋算计。如果不想受制于人,就必须制于人。

太子默默打开礼盒,看见了两枚可以合成一个圆环的玉珏,一枚镂刻太子的“凌”,另一枚则是太子妃闺名里的“菁”。玉珏嵌入他掌心,良久,他低低一笑,些微慨叹,些微释然,些微决然。

——————————————————————————————————————————某句诗就不用注解了,嘿嘿,那是小学的记忆了为秋师兄吹奏的曲子是屈原《九歌》中的《云中君》。另外,我弱弱地来一句,下星期要考四六级,你们懂的。而且我们学校的学位证书与这个证书挂钩,所以为了三四年后能顺利毕业,我得去准备下了,不能真的果考啊╮(╯_╰)╭然后等这场考完我看能不能补上一更,不然下周就只能坑了……==不许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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