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首长!”谢东山看老人出神,轻轻叫道。
“哦,想远啦!”老人回过神来笑道:“我现在就看。”老人说完,重新戴上眼镜阅读起来。
谢东山堂堂一个国家计委副主任,坐在旁边连动都不敢乱动,双脚并齐,静静地等待。偌大的书房里只有纸张沙沙响的声音。
过了好半天,老人才摘下眼镜缓缓抬头:“还有什么没说的?”他又问谢东山,却不说文章。谢东山笑笑:“首长,这清样可不是我们计委排的版。”
“嗯,你先回去,晚上培东给你打电话。”
傍晚时分,肖培东回到家里,绕过进门照壁,警卫员过来接过肖培东手里的公文包:“首长在散步。”肖培东点点头朝花园走去。
“爸。”肖培东叫了一声,走过去跟在后面。
老人正由两个护士跟着,手拄拐棍慢慢踱步,看到他来,点点头。
“今天东山给我打了个电话。”
“嗯,他来过,书房里有他带来的这期内参清样,你看看,晚上再聊。”老人加下不停继续走着,肖培东点点头先进了屋子。
这个响的肖家相对冷清一些,肖老的儿女和孙辈们都在外面,只有留在京城任职的长子肖培东没事就过来坐坐。
吃了晚饭,父子在书房喝茶对话。
“文章你看了,感觉怎么样?”肖老点起一支烟,面色平静地问。
“看了,总的来说,觉得胆子很大,那些提法很。不过么,好像跟您和他的思路很像啊,呵呵。”肖培东口里说的那个“他”,是现在的顾问委员会主任,一个更加传奇的老人,国家风雨飘摇的时候,是这个人团结了包括肖老在内的许多老头子,牢牢把握着这艘千疮百孔的大船,闯过了艰险,闯过了风浪,使这个民族渐渐恢复了生机!
老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烟雾在眼前缭绕,透过烟雾,可以看见一双丝毫没有浑浊的眼睛,依然如同鹰一样锐利无比。
肖培东知道父亲的习惯,看问题永远不会流于表面。于是斟酌着说:“是楠楠那篇文章吧?赵岳这就算是站队了?”
“他不是站队,他是看到楠楠的文章也在上面。”老人摇摇头,思维依然敏锐无比。
“楠楠怎么会认识这个方明的?”肖培东显然对自己这个女儿的行为也很费解。
“写得出这种文章的人,很有潜力。你去给谢东山打个电话,既然是刘婶的孙子,就关注一下,不过不要直接帮什么忙,观察放在首位!人才是需要摔打的。不能因为跟我们有私人感情就让他坐直升飞机,这个要不得,会让他栽跟头。”
老人没有去注意儿子的疑问,显然是想结束谈话了。
但是肖培东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那边,最近好像动作挺大。”
老人眉毛一扬:“除了《求是》的几篇文章,还有什么?”
“听说他们在东北、西南都开始布置,准备搞几个试验区。”
老人淡淡一笑:“成不了气候。算了,去跟小吴说,让他告诉《内参》,方明这篇文章抽出来,暂时不发。”
谈话到此结束,肖培东遵命给谢东山打了电话,电话里谢东山有些疑惑:“老爷子什么意思?这时候不正需要这种理论支持么?”
肖培东笑道:“估计还要等等看。”
“是,我一定照办!”谢东山会心地笑了。
第二天,谢东山来到办公室,思索着老人的交待,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又放下。这是保密电话,打出去就显得痕迹过重了。想了想,还是决定用黑的:“给我接南江省委书记黄学成。”
黄学成这时正在省委小会议室里开会,一圈沙发坐满了人。秘书开门进来在他耳朵边汇报:“黄书记,国家计委谢副主任电话。”
“红的黑的?”黄学成点点头问。
“黑的。”
“接过来吧。”黄学成吩咐。
“学成同志,在忙啊?”谢东山电话里笑道。
“哈哈,正在开会呢,大主任有什么指示?”黄学成笑道。那边谢东山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告诉你一声,你们省报那篇《社会主义农村建设应与市场经济接轨》的文章,肖老看到了,很重视!赵主任也要我组织社科院的专家讨论呢。咱们交情不错,特意给你通个气!”他却没有把文章被从《内参》抽出的决定告诉黄学成。
黄学成一直嗯嗯啊啊地,旁人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些什么。听到最后一句才眼睛一亮,连声谢谢,又客气了几句才把电话放下。
其实他这两天也在关注这篇文章,从感情上来讲,他也很欣赏方明的观点。但政治的使他不能不小心对待,他也怕引起争议和风波。这时候接到谢东山的电话,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情绪好了很多。
会议室里的人都在等着他开口说话,黄学成面色和悦地问:“宁东县委书记叫什么名字?”
天高皇帝远的方明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事绕了那么打一个弯子。等到在《南江日报》看到自己和肖楠的文章,又在《光明日报》只看到肖楠那篇出现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10月上旬。
这时候的小王村已经渐渐变幻出五颜六色的初秋美景,树叶开始从深绿转而灿烂的淡黄,稻田的波浪有了金色的纹理,河水依旧清澈无比,却让人渐生凉意。
他最高兴的是,钟卓然和林启东两个都是说话算数的县局领导,很快办妥了相关事宜。尤其是林业局,两家合作非常愉快地落实了从协议到各项文件,而且第一批移种中药种苗早就到位,还派了县林科所的专家现场技术指导。
穷了若干辈子的王姓村民在方明的鼓动下干劲冲天,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各种种植知识。而韩家人也在韩大成的劝说下,渐渐学会了同王家和睦相处。一切看在共同利益的份上,两个姓氏的村民总算难得地开始了合作。
方明自己的文章没有和肖楠那篇一起出现在《光明日报》,反而使他心里一阵无可比喻的激动,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断反刍梦境和与现实情况验证,他越来越确定,那个梦的预示性绝对可靠!文章不发,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国家今后几十年的几乎每一步真的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是肖楠不这么看,她非常佩服方明的见识和文笔,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文章和方明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可是自己的文章居然被《光明日报》转载,方明的却毫无下文。这让肖楠非常难过。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方明正滋滋有味地不停翻看两份报纸,肖楠怯怯地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歉意和疑惑。
方明有些愕然:“什么对不起?”
“他们转载我的文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肖楠觉得很委屈,自己明显没有为了上《光明日报》找任何关系。就算她家世渊源,也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
“咳,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的文章是学术性的,就事论事。而我的牵扯了很多问题,人家当然不登。呵呵。”方明笑道。
肖楠那么聪明,关心则乱罢了,一听方明的解释,立即释然:“呵呵,原来是这样,我还怕你误会呢。”
“我没这么小气!”方明点起一支烟淡淡笑道。
“可是,那文章没上《光明》,效果就小了。”肖楠有些遗憾。方明瞬间觉得这女孩发自内心垫自己惋惜,表情很有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刮了她一个鼻子:“这样效果才大呢!呵呵,呃——”他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出格了。
肖楠当场石化,然后脸上慢慢泛红,两眼呆呆地看着他。
“呃,我是说·····唉,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想辩解。
“没关系。”肖楠忽然低头一笑,轻轻说了一句,扭头走了出去。方明心里一阵悸动。
方明的文章被沉入水底,肖楠的却引起了国家考古建筑学界的关注,10月15号,清大建筑学院副院长吴松龄亲自带着一帮弟子,在省文化厅和文物局的陪同下,风尘仆仆来到小王村。
方明作为韩王庙的发现者和保护执行者,又是地方领导,布置欢迎是理所当然的事。好在吴松龄副院长属于典型的学者,根本不耐烦同地方政府打交道,坚持只要专业对口单位陪同,其余什么地方党委政府领导一概推辞,这才免去了小王村一场劫难。要不然的话,以吴松龄的身份地位,最低也要来个筑州市副市长之类的陪同才像样子。
吴松龄五十多岁,因为常年全国奔波考古,显得比实际岁数大了许多,不过倒是笑眯眯一副很慈祥的样子,穿着也很随便,就是一般的牛仔夹克牛仔裤和运动鞋,看上去倒像是个老牌运动员的样子。他身后的弟子们也差不多都是这副打扮。
一来到小王村跟方明握过手就问:“肖楠那丫头呢?”
“吴叔叔好,我在这儿!”
“吴叔叔好!”
两个女孩子的声音脆生生地答应,她们俩早就等候在村委会议室门外,听见长辈问起,进来应答。
“呵呵,你们两个都在啊?”吴松龄看着肖楠和朱颜,惊喜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