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2-03
第二章喝酒
宁有文确实觉得惊讶,如果像这种任务都能得到记功和升官的奖赏,自己只怕早就是千总级别了。半个月之后,另有一件事让他吃惊,甚至让他感到小小的得意————堂叔宁步平派人过来送来口信,说是邀请他到家吃个便饭。
到了这天傍晚,宁有文收拾停当,带上早已挑好的礼物,来到宁步平府邸。
宁步平对他还是一脸的严肃,似乎这个正六品的堂侄还是六年前那个一身穷酸气的小子。宁有文毫不介意,他知道堂叔对他的态度已经有了不小改变,即使不是这样,他也是毕恭毕敬地对待宁步平,甚至把这份恭敬扩展到宁府的管家。宁有文虽然不确定堂叔是不是主动帮助过自己,但有一个正四品指挥佥事的堂叔,即使他从未言语,对自己的上升也是个极大的助力。
吃饭的时候只有宁步平和宁有文两人。宁有文连敬三杯酒,一饮而尽,而宁步平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不过喝了点酒之后他对宁有文态度和言辞已见缓和不少。
“我听说叔叔要高升指挥同知一职,小侄在此恭喜贺喜。”宁有文又满饮一杯,笑道。
“这些现在做不了准,你不要当真。”宁步平模着胡须,一本正经地道。不过还是能感觉到他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喜悦之情。
宁有文给宁步平还没喝尽的酒杯续上酒,认真地道:“这也是叔叔应得的,我看这回是**不离十。”
宁步平谦虚了几句,突然转移了话题,说道:“你现在是正六品的官了,朝廷里的事情有没有听说些?”
宁有文心中一凛,欠身道:“叔叔指的是哪个方面?”
“从朝廷到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员现在分成好几派,其中最大的就是李党和苏党。这些你知道吗?”宁步平盯着宁有文的眼睛慢慢地说道。
宁有文如实道:“我听说过。”他不知道堂叔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敢多说话。
“你是哪个派系的?”宁步平突然问道。
宁有文有点措手不及,仔细斟酌字句道:“我只是个小人物,没什么派系。”
“你是我的堂侄。”宁步平只说了这几个便戛然而止。
宁有文如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坚定地道:“叔叔指哪,我便打哪。”他明白堂叔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其实这没什么好想的,不管他和堂叔的实际关系如何,外人肯定认为他是宁步平的人。宁步平是哪个派系,他便是哪个派系,他和堂叔宁步平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得选择。
宁步平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道:“好!”
宁有文不敢说话,静待堂叔的下一步指示。
宁步平说了一个“好”字之后,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苏阁老的人。”
宁有文心中翻起滔天大浪。堂叔此语一出便意味着自己再难独立自主了:堂叔是苏党的人意味着他宁有文也是苏党的人。朝廷现在两大党派,一个是以内阁首辅李浴德为首的李党,另一个是以内阁次辅苏子散为首的苏党。除了极少数人之外,绝大多数官员都已加入派系,非此即彼。这在大名王朝并不是秘密,甚至皇帝诸詹暨都默认了这种派系的存在,甚至在有意无意地维持着派系之间的平衡。
派系斗争是大名王朝最大的蠹虫,至少对老百姓来说是这样。派系斗争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人不对事。不管你有没有政才,会不会办事,只要你不是我的派系中人,你就会遭到攻击。所以官吏们现在最操心的不是为老百姓干点什么,因为这些对他们个人来说没什么作用;而是怎么样攀上一条比较粗的大腿,拥有强硬的后台,这些才是他们升迁之路最关键的东西。即便有一些想干事的有志官员,他也必须对某一派系表忠心,否则他一点干事的机会都没有。这种现象最大的恶果就是误事。老百姓虽然对派系斗争不是那么门儿清,但从街头巷尾的风闻中可以听出他们对派系斗争的厌恶。
相对来说,苏党的名声比李党更坏,因为苏子散是借内宦的助力而崛起的,而从古至今宦官都没有什么好名声。本来这些做官的都是读圣贤书出来的士大夫,对借助宦官是心有忌惮的,但苏子散眼光刁毒,偏偏为人所不敢为。他就死死地抓住一点:只要自己实力壮大了,自然不乏依附者,胜利可以掩盖很多的黑暗面。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苏子散集团的力量急剧膨胀,连李党也开始由进攻转为防守,在这种形势之下,越来越多的官员加入苏党。
苏子散原是李浴德打败宋孺牛集团后把他提拔进内阁的,但很快他们之间就反目成仇。李浴德不愿意看到苏子散势力的日渐膨胀,苏子散不愿意久屈李浴德之下,所以导致现在两派势成水火。据说曾经又一次李浴德质问苏子散:“为何叛我?”苏子散颇有辩才,当即反驳道:“叛生于附,我未曾依附于你,何来背叛一说?”当时驳得李浴德哑口无言,恨恨而走。
这些事情宁有文是知晓的。弄清这些事情是他踏入官场的必修课,否则容易碰到禁区,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要想在官场游刃有余,首先得弄清楚游戏规则,不然容易犯规,被踢出局。宁有文在短短六年里能够从一个穷小子升为正六品的皇家亲卫中的百总,可不是单单靠仗着堂叔宁步平的名头,狐假虎威而已。
当听到堂叔宁步平赫然说出他是苏党的人,宁有文的感触不仅限于这些。他更因此感叹,派系斗争无处不在!因为通过这些可以确定皇家亲卫的队伍同样沦为派系斗争的战场。皇家亲卫是对皇帝直接负责的武装力量,皇帝诸詹暨一向倚之为他的心月复耳目,是他用来平衡朝廷内派系斗争的手段之一。也许诸詹暨很难想象每年花巨额白银维持的,赋予巨大权力的,宠爱有加的皇家亲卫竟然成为某些人的工具。在他眼里皇家亲卫应该是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但他似乎忘记了那些进士出身的高官们自称为天子门生,却照样凝聚为庞大的集团势力,成为皇帝不得不忌惮的事物。皇家亲卫的成员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有亲朋好友,也有很多跳不出、躲不开的关系。他们其实一样容易被渗透。
宁步平说完“我是苏阁老的人”之后便不再言语,他在观察宁有文的反应。
宁有文很快平息乱窜的思绪,平静地道:“还是那句话,我唯叔叔您马首是瞻。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保证,您让我往东我便不会往西。”
宁步平展颜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绝对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不待宁有文表达他的谦虚和感谢,宁步平接着又道:“那么现在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些事情了。”
宁有文端坐的身姿更直了。
宁步平道:“我们皇家亲卫里同样分成两个派系,我们的指挥使大人司和成虽然对皇上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但他暗地里的身份是李党,这些瞒不过我们的眼睛。”说到这里,宁步平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讥讽之色。
他又道:“这次由温大人带着你们护卫皇上探视章深的病情,其实是苏阁老亲自下达的指令。事后论功行赏也是他老人家在皇上那争取来的。你们不要辜负了苏阁老的一片好意。”
宁有文恍然大悟,原来这次莫名其妙全体参与行动的人员都得到一定的奖赏跟苏子散有关,说白了,这就是苏子散收买人心的手段。
宁有文一面感谢苏阁老和堂叔的恩德,一面敬酒。宁步平也许是看着曾经的穷小子现在有出息了,因而生出感触;也许是因为说出了关键的话,把宁有文真正当做自己人了,便开始和宁有文有往有来喝起来。
宁步平道:“过两天,苏阁老要亲自召见你。”
宁有文惊讶地问道:“召见我?”他确实不敢相信,苏阁老离他太远了。
宁步平道:“没错。应该是有比较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说着竟然拿起酒瓶给宁有文倒酒,宁有文受宠若惊,连忙抢过酒瓶,给堂叔倒上,然后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
两人又喝了一杯,宁步平拍着堂侄的肩膀说道:“苏阁老看得起你,也看得起我们宁家,你到时可得好好表现,千万不要给我丢脸。”
宁有文连声应下,又把两人的酒杯续满。宁步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我们宁家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官,从现今开始,我和你将要改写历史了。”
宁步平竟然已显醉态。宁有文万没想到堂叔的酒量如此之差,自己比他起码多喝一倍,没想到自己没事,他先醉了。堂叔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严肃冰冷的模样,但今天喝了几两酒之后,展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跟自己有往有来,而且,似乎还有点絮絮叨叨。
宁步平又道:“你千万要争气,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你的父母……争气。”他打了个酒嗝,接着说道:“将来荣归故里,让村里那些老家伙们看看。”
宁有文恭敬地说道:“侄儿一定努力,不辜负叔叔对我的期望。”
宁步平眼睛有点发直,盯着宁有文,半晌才道:“我再告诉你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