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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拾捌回. 疫病

这头正说着,守城丞打外头匆匆进了中堂,宫人都来不及禀报,邢守城行了个礼便道,“殿下请跟我来。”

见守城丞面上的神情便知不是好事,濮阳醇点点头同守城丞转身便走,宫人侍卫拥着到了城门楼上,守城丞道,“殿下你看。”只见城外有好些百姓,相互搀扶着,满身风尘地向着灵武这头,踉踉跄跄地走着。“怎么这么多流民?!”濮阳醇大惊。

“西边近日战乱连连,又逢瘟疫肆虐,有的小地方城已不成城,听说有的地方死的人太多,城丞便下令弃城,活着的人只能成为流民四处逃散。那城果真像一座死城,死气沉沉,恶臭熏天。”

“他们便逃来灵武来?”

“灵武在边关是大城,又是王爷的封地,况比起他们,还算太平,来此避难倒是情理之中。可殿下,末将怕便怕在,是这些流民将病扩散至如今这般的田地……”

濮阳醇皱着眉,点了点头,叹道“……城中现今病患多少,流民多少?”

“回殿下,病患已将近一成,流民约模也上百人了。”

之间王妃忽地沉默了,夏日里的太阳烈得很,画意在她身后仔细撑着遮阳,可濮阳醇却无暇顾及这些,眉头深锁,眯着眼望着城下三三两两的流民不断地向灵武城走来,半晌,濮阳醇冷静地道,“下令,封城。没有命令,谁也不能进城。”见守城丞未吭声,濮阳醇方转身见他一脸迟疑,濮阳醇扶在栏杆上,道,“为保我灵武百姓,我们恐怕,别无他法。”

守城丞仍不语,只向身边副将点了点头。“嘎……”的一声,城门重重地合上。眼见着听见声音的流民们愣在那里,停住了脚,‘还差几步便到了’的憧憬与释然顿时让失望淹没,转而由失望变成了无望。一个母亲跪坐在一颗枯木旁大哭了起来,身旁的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见母亲这样,便也吓得哇哇大哭。画意在濮阳醇耳边轻声道,“殿下,回宫吧。”濮阳醇点点头,可心中堵得上,觉得头晕呼呼的,殷胡安忙命人斟来一杯冰镇的三勒浆,濮阳醇坐在阴凉处,喝下了方觉得好些。

站起身来,道,“王宫里,是万不能沾染上的,宫中秦夫人怀有身孕,定不能受到一点危害。宫中人也不能随意出入王宫,除非有我或是邢守城的命令,否则出入禁止,如有冒犯者,逐出王宫永不录用。至于宫中众宫人宦官的,要每日检查,如有任何异样,皆送至王宫外轩辕医馆诊治。”听见众人应了,濮阳醇方点点头,回了王宫。

次日一早,濮阳醇朦胧之中便听见耳边素心同画意虚着声在一旁说话,画意好像说,“王妃这几日都没睡安稳,昨儿个吃了邱御医的药方睡熟了,你还忍心吵她起来!”

素心又道,“又不是我,那不是外头那位主儿吗!万一有什么大事呢?”

“王妃若是病倒了,谁还来撑着?也不知个轻重,赶紧老实出去,让他再等会!”

濮阳醇醒了醒神,问道,“谁?”二人一惊,忙到了卧榻前,“殿下醒了。”

“你们才刚,说的,是谁要见我?”

画意推了推素心,素心一脸怕王妃怪罪的表情,道,“是邢守城求见。”濮阳醇强撑起了身体,道,“好,更衣罢。”画意无法,便招了招手,宫人入屋伺候濮阳醇洗漱更衣不在话下。

匆匆忙忙虽邢守城又上到了昨天的城门楼上,一往下望,濮阳醇傻了眼。那些流民不仅没走,反而陆续在城门外聚集了起来,铺开草席之类的铺盖,算是要在城门外住下。濮阳醇一时急了,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邢守城紧皱着眉,“回殿下,这些流民说,再远的路,他们也走不动了。灵武城这么大,就算呆在城外也是不怕敌军来袭,况城内有长安来的御医,若是有机会进城,便能瞧病了。”

濮阳醇叹道,“你没说,这城门不会开么?”

“末将说了,可,他们还是不愿走。”

“……唉,今日城中疫情如何了?”濮阳醇叹道。

“邱御医开了新方子,好似更见效了些,但那病入膏肓的人,便是在束手无策了。”

“若是方子有用,城外这些人也分一些给他们罢,可话说在前头,救,只能救有希望治愈的人。”

“殿下,那城门……”

“城门是绝不能开的,用绳子,将汤药送下去。”

“此招甚妙。只是,若是只救部分的灾民,那旁的人……”

濮阳醇思付半天,声音清淡,冷静地道,“若有抢药者,杀。”

守城丞怎么也想不到王妃的回答竟是如此,怎叹她究竟是慈悲还是心狠!“……是!”守城丞应道。

“不过,每日供给的粮食,能分发的,还是细细分发了吧。”

“殿下放心。不过,城中存粮不多,长安的补给才发出来,恐怕还要有好些日子才能到灵武,我们可得省着些用。”“邢守城你便定出细则来便是,一户一口能分多少,酌情安排便是。”

这次疟疾来的太过突然,对着那些形容枯槁的病人,甚至是死尸,濮阳醇竟是如此的镇定,宫中人人都夸王妃坚强,可谁又给了她别的选择呢?卿辰不在,守着灵武城的人,只能是她。每每见着那病入膏肓的病人,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眼睛直勾勾地睁着,却从感觉不到他在看什么,失禁让那病人看着邋遢甚至恶心,夏日里汗水发酵的酸味同臭味夹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的作呕。可怜那病人,活着早已如同死了一般,连至亲的人都希望他们早些离开,早些结束这炼狱般的折磨。

此病的传染性极高,御医便建议王妃下令,将病患送至指定的地方,集体诊治。与身边照顾的健康的人分隔开,便能减少此病的传播。可谁知有的人不放心让亲人爱人孤孤单单的到那全是半人半鬼的地方去,竟自愿陪着!毕竟此举已降低了传染的几率,濮阳醇无法,便也默许了。陪患的人,大多也染上了病,有的,双双死去了。就算如此,仍有的人自愿求着去照顾病人,虽说都是平民百姓的,平时有的甚至无所作为,可面着疾病与死亡,竟能有着这般视死如归的心,谁能不叹这生死相随的壮烈呢。

每夜,濮阳醇都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有时窝在被子里,无声地哭一场,方能睡下,也不知是哭乏了,还是发泄过了。不管如何,一觉醒来,仍要做回原先冷静笃定的样子,去面对死亡的绝望,和生的希望。濮阳醇找出了儿时回长安带着的念珠,日日为这些灾民们念经超度祈福,作为大曌的子民,这也是她唯一能出的一丝微薄之力了。

一日,王妃到病患集中诊治之处查看的那日,濮阳醇远远见着一个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污浊不堪,头发打结,远看俨然一个小叫花子的形象,手里捧着发放的糊汤,在喂着谁。定睛一看,那被喂的人不知已去世了多久,暴露出来的肌肤已经开始腐烂,那小姑娘却仍在小心翼翼的喂着汤水,嘴上还念着,“阿娘,吃下去了病才会好,你已经好几日都不好好吃食了,快,多吃点。”看着她小大人一样的哄着过世的母亲,濮阳醇的眼泪早已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愣在那儿望着她,直到看着那碗里只剩下一点点的汤底子。

只听那小姑娘用那试探的口气问道,“阿娘,你看你,不好好吃,都浪费了。”说着便一口将那剩下的一点汤底子吃净,细细地将碗都添得干干净净。

见状濮阳醇气得喝到,“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负责的人赶了过来,瞧见此般状况,忙跪下磕头道,“王妃殿下恕罪!病患,病患过多,小的一直未曾顾及!这家的孩子日日都来领药同食物,小的以为,以为……”

“以为?!若是你以为什么便是什么,那请你以为所有的人都治愈了好吗?”。

“殿下恕罪!小的马上处理!”说着便走过去粗暴地拉扯起那小女孩,“快起来,你阿娘已经死了,快离她远点!”女孩挣扎着,瘦弱得只剩骨头似的小胳膊在那人手中拼命地别扭着,却不哭喊,只是皱着眉,面上的五官都要挤到一块儿去了,默默流着眼泪。

好不容易挣月兑了那人,小姑娘复又躲回母亲的身边,一双清澈的眼睛躲闪着,不时偷偷地向这头张望。濮阳醇出神了好一会,轻声淡淡地道,“还有亲人么?”面上却看不见悲喜。那小姑娘依旧吓得躲在母亲的身后,旁人道,“王妃殿下问你话呢!”

“……有……我阿娘……”声音细细的,仿佛一阵风吹过,便要断了那声线似的。

濮阳醇接着问道,“***,还饿么?”

那小姑娘忙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那,让这个大大领你去吃些好吃的可好?”

“我不要,他是坏人。”

濮阳醇淡淡笑了笑,“那,我身边的这位姑姑呢?”小姑娘还细细抬头瞧了瞧手中拧着衣角,害羞着点点头。画意便将那小姑娘牵出这可怕的地方。

身边邱御医道,“殿下,此地不宜多待,殿下还是出去说话罢!”濮阳醇点点头,便走着边叹道,“那些病逝了的,都如何处理?”

“百姓们都想着将他们停在一处,待这场疟病过去了,在各自领回去入土为安。可如今棺材早已不够用了,天这般热,那还停的住……”

“城外也是这般?”

“是。”

“……”

“殿下,臣以为……”

王妃让他直说无妨。御医方道,“尽早化了方为良策。”

“化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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