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王爷早早回了来,见濮阳醇正歪在卧榻上同画意说话,精神也明朗多了,方放下心来,到静娴的宫中吃了晚饭复又回到长乐宫来。见王爷进了屋,宫女们都退了出去,“画意不在?屋子里静多了。”
“她到药局去给王妃拿些药材以熏屋之用。”素心答道,给王爷斟好了才刚烹的茶,也退了出去。
卿辰在卧榻边坐下,拿起一个墨玉的玉如意,径自把玩起来,濮阳醇靠在榻上,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想起那时卿辰说的一番话,病中又是那般担心自己,不禁觉得气氛尴尬,口干舌燥起来,遂找水喝。端起身边的橘子水正要喝,无意间正望着的卿辰忽地抬起头来望了过来,口中的水一下没顺好,呛得她直咳嗽。卿辰忙坐到榻上来,给她顺顺背。
见卿辰嘴上憋着笑,濮阳醇气还未喘匀便道,“咳……你笑什……咳……么!”
“这么大的人了,喝个水还喝成这样……”那笑暧昧的味道愈发的浓了,“而且,你刚才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太过英俊了么?”
“我哪有……我是有事要同你说!”
“哦?说来听听,能有什么事?”卿辰一脸不怀好意。
“你才离开灵武不久,韩王的世子便过来了。是你那故交钱老爷打发人特意过来告诉的……”
“我知道。你做的很好。”
“恩?”濮阳醇一头雾水。
“你以为我不留些眼线在城里,就敢放心的离开你?”
“哟!合着我在城里做什么你都知道?”
“要是这么细便好了,如今你知道了,下回我便让人贴身跟着你,好跟我细细汇报。”
“我这是做囚徒呢,是做农奴呢?”
“你瞧你说的,还不是为了你好。”
濮阳醇嗤之以鼻,“去!那我也派人贴身跟着你试试?”
“那敢情好!”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明世子同韩王眼中的灵武是否是一个样的?”
卿辰笑了笑,起身去从他那行军的行李里翻出一封书信,递给濮阳醇。打开一看,倒是一手娟秀的字。可上头颠三倒四杂乱无章的,完全看不懂什么意思。细细看去方发现每个字旁边都标注上了一个小字,字体明显粗犷多了,标注出来的,才是细作真要传达给王爷的。上头有一段这般写道,
“眼见未必为实,仅见宫殿几奢有何用,街道几净,物价如何,民心何向,民风如何,可都明了?究竟败絮其中,或是另有隐情?这般浅薄,何时方知静心修学治世之道!老五非善辈,野心吾自幼有所领教,生性沉稳狡猾,虽说如今常出力助我,他日他岂愿俯首为臣?如今此人为我朝廷势力不可或缺,唯有静观其变,他若果真忠心于我,倒罢;星星之火都可燎原,倘若一丝不妥,唯有杀之为宜。”
这话定是韩王所说,教训世子之话了。信上还在“杀之为宜”后特意描了红线。看得濮阳醇背后直凉,未想到韩王竟如此老谋深算,自己的那点小把戏,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见濮阳醇盯着那信,半天说不出话来,便给濮阳醇换了杯热水递来,笑道,“正如我才刚说的,你做的很好。”
“可韩王明明说……”
“世子到底还年幼,到底不如老三想的周全,世子既未亲眼见过,我灵武如何,老三不过只能猜测。不管如何,你我的粉饰太平他是看懂了。如此做,若是我们有异心,也仍是忌惮他,不敢明刀明枪地公然反抗;若是我们忠心,如此做便是为了顾全颜面,告诉他我们仍是一颗好棋。无论是哪一方,总归对他不成威胁。不过,看他的口气,是不太会相信后者的了。”
“可万一有一日,他忽地觉得你起了威胁,你岂不是……”
“他如今既起了疑心,我便更要加快速度建立朝中的威望,唯能人善用,步步为营才行。若是一步错,不仅全盘皆输,怕是连你们,都要连累。”
“我们定会受连累。”濮阳醇这句话,让卿辰好不沮丧,本以为她会说些安慰的话。那濮阳醇接着道,“可大家定都是心甘情愿地陪在王爷身边,同甘苦,共患难。王爷忠孝信义待人,光从那阎谨千里迢迢从长安投奔了你,我便知道,追随你的人,必定是誓死追随,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无论你受怎样的苦难,他们定是会陪在你身边,剐肉削骨在所不辞。”
“那你呢?”
肯定的答案几乎月兑口而出,却又被濮阳醇萦绕在心中的定理给拦住。迟疑之间,之间卿辰眼中的光渐渐落寞了下去,“当我没问。”
濮阳醇却道,“……我也一样。”声音温柔,却坚定。卿辰紧紧地握起了濮阳醇的双手,以此告诉她,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不过,”濮阳醇道,“我倒没想到韩王也是如此精明狠毒之人,原以为他那些弄权之术不过花拳绣腿罢了。”
卿辰点点头,“只可惜此人聪明有余,计谋不足。”濮阳醇静静地望着他,等他接着说下去。
“推太子退位,便是招险棋。父皇毕竟仍在位,太子是父皇亲自挑选,亲身培养的继承人,太子到了如今仍在位,便意味着父皇依旧对他存着希望。朝中人若是有人同意老三的做法,便是否定了父皇的判断,这等的罪,谁人敢担待。但大哥确实愈发的病入膏肓,若是继位之前,他的身子确实撑不住,以老三的威望同政绩,确实很大的希望成为太子,朝中众臣必定也会怕老三倒时秋后算账的。因此如今朝中对老三,大多嘴上应着支持韩王,实际却从未做出些什么实事。这棋过险,在我看来,他胜算极微。可倒也不能轻视,自打父皇任命我出征讨伐丝路上边牧部落混乱那日,老三便对我有所顾忌了起来,你也知道,从前,向来我是玩世不恭的。特别此战,战中出了些意外,我料定是他的杰作。如今我只望太子之位这场仗愈发混乱些,我便坐山观虎斗,能有足够的时间,做我该做的事。”
濮阳醇笑了笑,“看来王爷胸有成竹呢。”卿辰望着濮阳醇,眼里满是激动而自信的笑意。濮阳醇又道,“不过,万事小心。”
抚了抚濮阳醇的手,“恩。”二人又闲聊了会子话,便双双乏了,打发人进来伺候更衣就寝。未隔几日,卿辰同濮阳醇便启程回长安,准备正月初一大朝会的面圣贺年。
重回长安,仿佛从未离开过似的。周遭的空气,闻着还是从前的味道。街道上纷华的声音,车马声,叫卖声,争吵声,甚至窸窸窣窣的谈话声都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要入年节了家家户户添了红,放眼望去,团团和气。
卿辰还允了濮阳醇回府瞧瞧,濮阳醇自是不喜府里那些嘴脸的。秀竹姐姐也早已出嫁,做了太府卿李家的儿媳妇。归家不过是给爹娘上上香,去了的人比那活着的人贴心多了。王妃归府自是大事,忙得濮阳府上下上漆抹墙,里外翻新地准备了大半月。濮阳醇倒也不理他们多番奉承,进宫前那段丑陋的日子,自己仍记得清楚。
可到底已是身为王妃了,仍在府里同他们说了半日话,又是点了戏台子热闹了好一阵子。此番回去濮阳醇倒是见着自己的弱弟凡儿长大了,那般性格倒是好,不似他哥哥濮阳凌那般气盛,也不是温诺之人。自有一番傲骨在,瞧着堂堂好男儿的样子,濮阳醇倒是喜欢。
回了卿辰在长安的洛合别苑,便将凡儿同卿辰说起了,打算日后让卿辰给凡儿派个职位。濮阳醇元月里入宫去给婉妃请安,姑侄俩倒故作从前的那般亲好,握着手说了好久的话。二人不是入宫觐见,便是在长安权贵当中奔走,自是累得很,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