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濮阳醇打婉妃门外偷听了同太子的对话,回到厢房愈想愈是不对劲,便叫来了殷公公想要问个明白。
“公公。”“姑娘有事儿?”濮阳醇歪在软榻上,手中果子果然清甜。“恩,才刚公公可是在姑姑那儿?”“对,殿下已歇下了。”濮阳醇点点头,吃完了果子手上沾着甜汁,素心见了便捧来青天色的定窑碗,里头盛着清水,给姑娘洗手用的。
濮阳醇道,“可是太子过来了?太子一向不来紫金殿的,今儿个怎么巴巴的过来?”殷公公拿来绢子给濮阳醇擦着手,道,“太子仁厚,不时来给殿下请安,也是有的。”濮阳醇想了一会子,方退了众人,只留殷公公一人在屋内。
濮阳醇静了静心,淡而略带冷意地道,“醇儿入宫以来,多亏了公公悉心教导,教会醇儿如何识礼,如何说话,醇儿也早便视公公为良师,今儿个只有咱们爷俩二人,醇儿也便不拐弯抹角了。”
殷公公道,“姑娘可是要问你同太子……”“不。醇儿要问的是,从安的人参鸡是谁用了我的名,谁要牵扯我进去?可如今我又好好儿的同个没事人似的,当中可是又有谁人护着我?”濮阳醇自知殷公公跟在婉妃身边也多年了,有些事儿,他不会不晓得。
殷公公顿了顿,道,“如今从安已入了冷宫,姑娘又相安无事,事情过去也有些时日了,一切皆成定局,姑娘如今又何必再深究,自找烦恼呢?”濮阳醇浅笑道,“理倒是这个理儿,不过如今弄不清楚那利害关系,他日若是信错了人,得罪错了人,公公到时,如何保我?!”
濮阳醇深知,自己进宫多少日,这殷公公便伴在身旁多少日。虽说最初该是婉妃派来的教导公公,顺带着每日看着濮阳醇,可自打从安让人架走的那一日,殷公公亲身出来拦着自己,濮阳醇心中便生出了个直觉来:无论他初衷为何,殷公公待自己,愈发的关怀甚至忠诚了。可她倒也不会傻得坚信这一平白生出来的感觉,正好今儿也能借此机会,试探殷公公待自己,是忠是鬼。
“那么,姑娘以为,那汤品是谁送去的呢?”濮阳醇直望着殷公公的眼睛,二人对视着,对方的心境,皆能从那眼神里瞧出来。说起这把戏,倒也是殷公公教予濮阳醇的。她道,“我总觉着,是婉妃……”话音一落,屋里静悄悄的,濮阳醇作势低着眉头,一脸小哀愁。
她接着道,“可是因为,姑姑嫌我不中用,便打算一并除了我。”“姑娘,老臣不该说这话。可姑娘该知道,婉妃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主儿,毕竟,你是三老爷的闺女,她不舍得除你。”
“醇儿便更不明白了,她要献我予陛下,实非醇儿所愿,我想公公你早也知道。可巧陛下待我似小辈,未对我动情,也是醇儿的福气。可这样一来,却逆了姑姑的意思,她那骄傲的气性,难免不生气。可到底从安姐姐一路做上了昭媛,濮阳家出了两个品级这般高的妃嫔,姑姑的势力应无所动摇了,为何还要除了从安呢……”濮阳醇忽地灵光一闪,吸了口气,道“莫不然是皇后?”
殷公公瞧着濮阳醇,好似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笑,“姑娘还是怪聪明的。”“果真是皇后?”“姑娘你想,身为皇后,一个足格与之争宠的婉妃已然够头疼的了,如今又来了个如花美眷,哪能由得婉妃的势力肆意滋长。姑娘可是着人查了御药署的药材走动?”
濮阳醇倒是没想到殷公公连这也知道,公公接着道,“那药材走向可是未见异常呢?”濮阳醇点点头。忽地想到什么,道,“皇后素喜香料,哪还用得着上御药署去要。”“正是了。”濮阳醇顺势想来,道“以我之名送去不过找个担名儿的。借此若是连我也铲除,对于濮阳家占势一事,也就此压制了。真真儿一石二鸟啊。”
殷公公笑而不语,濮阳醇又道,“那为何,我如今安然无恙?可是姑姑保的我?”“婉妃兜着从安身世之事败露,早已自顾不暇。……不过……她倒是着人绕了个弯子,将此事全盘告诉了太子。”“大哥哥?”“正是。多亏你同太子他们交好,太子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出面在皇后那儿保了你。否则,而今你在哪,老臣也不好说了呢。”
难怪了,太子连自己心中挂着从安都知晓,原来皆是婉妃的主意。既做不成妃子,借此事亲好了自己同太子的关系,再似如今这般有意无意地撮合太子同自己,将来若是做了太子妃,对婉妃对凤儿都是好的。这个姑姑果然机敏聪明!只是不知太子当中费了多少力气方保住了自己,这般相待,自己如何还呢?
殷公公奉来热腾腾的热水,“喝些吧,早晨还说肚子疼,才吃了冷果子,暖暖胃。……姑娘这般聪颖,心中已理清头绪了罢?”濮阳醇点点头,低声道,“公公待我好,醇儿心里也明白了。”殷公公笑了笑,不语。濮阳醇接着道,“醇儿同太子是知音之交,太子讲情义,愿帮我,是醇儿的福气。不过,怕是姑姑又要误会了。”
“姑娘既愿同老臣说着可心的话,老臣也不妨问姑娘一句。太子这般好的人品,于上于下皆温良儒雅,嫁给他,不是顶顶的好事么?”“确实顶顶的好。”“可听着姑娘的口气……好似不大愿意似的。”“其实,我也不知为何……总觉着哪儿别扭。”
殷公公笑了笑,并未答话,心中又是做下了想法。虽说濮阳醇心中想什么,这日日伴在身边的殷公公倒是门儿清,可殷公公心中怀着什么,濮阳醇却看不出。“姑娘若是没旁的事了,我便去膳房给姑娘瞧瞧晚膳去。”濮阳醇点点头,自己也走出了屋子,还是晒晒太阳暖和些。
原来事情始末是这般,深宫之事总是这样,一如海上的冰山,面上露出的仅有一点,那沉在海里的深埋在黑暗里,涌动着诡异的力量。可又想起身边能有太子,殷公公,画意这样待自己好的人帮着自己,护着自己,便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了。
随后的日子,婉妃即使常找着借口,打发濮阳醇到太子那去,濮阳醇便也依着罢了。皇子们不在学里时,时而便同他们兄弟姊妹聚在一块儿,倒也乐得自在。皇子公主们都是雅客,平日里集在一起,便也是顽儿些赛诗说曲,赏画儿讲棋,不会过于热闹,便不至于累得慌。
在这宫里,少年姑娘们讨得一日安生,这般玩乐,便没错付了大好青春。日子这般过,倒是轻快。
转眼又是一年秋暮,众人又从夏宫回了皇宫。这一日,濮阳醇正在清思殿里同太子,四皇子鉴书说笑,房下太监忽地来报,说宝燕的鸢玥阁房顶都要让公主掀开了,让太子爷赶紧过去劝劝。太子道,“怎么回事,好好地,又闹什么脾气?”那太监道,“奴才也是不知道呀,公主早上问了安回来便发了火气,屋里能砸的全给砸了,如今关了房门不让人进去。奴才们也不敢通报皇后去,便先来问问太子爷。”
太子听之便往屋外走,那濮阳醇同四爷在后跟着,太子道,“那丫头倔得很,平日里也不听我的,倒是老五的话她还听听,差人去叫五皇子去。”那太监三步并作两步的在太子身后跟着,道,“打发人去叫了,公主今儿个是发了大火,奴才怕五爷也不一定劝得住,便过来请太子爷一同过去。”
一入鸢玥阁宫门,满眼的碎瓷片遍地都是,只隐隐听见内房宫人之声,想也便知众人皆在多费口舌地求着宝燕开门。卿辰早在宝燕寝殿外头站着了,见太子一行人来了,便道,“你们也给招来了?”面上不慌不忙,不冷不热。太子问道,“究竟怎么了?闹成这样。”“我来劝了半日,死活不开门,问了宫人,原是,父皇挑了她做龟兹的和亲公主。”
太子叹了口气,叩门道,“燕妹妹,是大哥哥。”只听屋内宝燕带着哭腔喊道,“你们走!别在这杵着,都滚开!”“好妹妹,你消消气,哥哥同你慢慢说!”“滚!滚!滚开!”这公主定是气急了,平日里这般粗鲁的话,她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卿辰道,“你醇姐姐也来了,让她陪你说说话,可好?”众人竖起耳朵听,那屋里竟没了动静,濮阳醇浅笑摇了摇头,轻声道,“公主,我可进来了。”说着便推开了门,卿辰在她耳旁小声嘱咐了两句,便进了寝殿。
重重枣红色纱帐里头,只见那宝燕跪坐在地上,发丝凌乱。濮阳醇默默地走过去跪在宝燕身后,将宝燕头上珠钗小心摘下,那钩在钗上的发丝恼人得很,胡乱绕得紧,濮阳醇小心翼翼拆,半晌能摘下一支珠钗。不语的宝燕忽地道,“姐姐,那缠死的头发,你便扯断罢,省的烦嫌。”濮阳醇未语,依旧小心将珠钗支支解下,再用篦子,替宝燕轻轻篦着放下的发髻。
风扬起纱帐,鸢玥阁外几尾残竹簌簌摇晃,阁内竹影斑斑,静得萧瑟,濮阳醇也不知从何问起,宝燕也不知如何开口,一人困惑,一人忧伤,往日鸢玥阁的俏皮之气,仿佛已随着那冬日寒风一并走了。
忽地北风四起,妖风阵阵,宝燕书案上的书页皆被吹起,那案下压的好些书信皆随风飞了起来,没想宝燕猛地站了起来,跑去捡那散落的书信,濮阳醇见状,便走到窗边将窗户掩上,见宝燕如此,心中莫不感到一丝不妥,走近了帮宝燕一同捡这厚厚一摞的书信,那宝燕伸手挡了挡濮阳醇,可思付半刻,心想除了她之外,自己的心事还能同谁人说,便望了望濮阳醇,又放开了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