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卿辰入了殿,同宝燕凤儿点点头,便向殿内走去。宝燕惑道,“五哥哥今儿个是怎么了,跟那屋外的冰柱子一样。”濮阳醇笑道,“别理他,定是哪个宫人又惹着他了,这一脸的官司,若是和他说话去,定是要招来一阵骂呢。我们可不惹他,倒是找找容瑾公主是正经呢。”
濮阳醇携着宝燕同容瑾又是寒暄了好一阵,不久人便到齐了,容瑾下令开宴,众人皆入席而坐。因是家宴,每席皆相间仅有二拳之距,共有两排,相觑而坐,案上皆摆着镂空松鹤图雕铜酒壶,用小铜炉溢上水温着。
宫女陆续将菜肴呈了上来,众人说说笑笑论起学中趣事,围猎之惊险,太监在殿外传膳声时起时落,那濮阳醇席间也不多语,自斟了几杯酒敬了主人容瑾,又敬了太子,四皇子同宝燕,便不再多话,上来的菜肴到底比平日里的要好些,可近来一直不思饮食,倒是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了。
席后,容瑾公主传唤了舞姬来助兴,那濮阳醇看了会,甚觉无趣,便悄悄起身,朝卿辰那望了一眼,便打发画意拿来她的斗篷披上,出了殿,那五爷果然也出了来,濮阳醇回身见卿辰穿着单衫便出来了,忙唤宫女将他的坎肩拿出来,那卿辰多日不见瞧着他的高度有些不习惯,濮阳醇需抬起头才能直视到他的眼睛。屋外的雪已然停了,乌云早已默默的散开,下弦月挂在夜色中,清清明明的映在雪上,一如广寒宫一般的清亮。
濮阳醇扶着白玉栏,同卿辰静静站了许久,却想不好如何吐出心中事。半晌,她低声道,“从安……”话说一半,便足矣表达她全部的心思了。卿辰道,“此事,你知道多少?”声音无血无热的冷静。濮阳醇低着头,嘴上咕哝道,“一无所知。”那语气略带生气,仿佛早已练好的说辞,每每说出都这般的不耐烦。
“这般做很好。从安之事牵扯太多,你一个外家姑娘的,少有关联便好。”濮阳醇叹道,“我虽尽量回避此事,可心中是挂念的。”卿辰浅笑,“我知道。”半晌,那濮阳醇依旧头埋在黑暗里,问道,“爷不怪我?”“从安,想是坐定了心思方走的这条路。只不过棋差一着,败在了这个节点。究竟与你无关。”
“你难道没听说,她流产那日的鸡……”“我知。可我更深知,你这样的丫头,清水一样的人儿,绝绝做不出那般事。只可惜,还是让你混进这趟浑水里。”“我倒还好,权贵忙着打击从安,竟也无暇顾及我。且得一日安生,便罢了。”
听了濮阳醇这句话,那卿辰望着她那神情,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又千丝万缕地牵挂着这红尘,那小纠结瞧着新鲜。见卿辰这般望着自己,濮阳醇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我且问你一句,皇后,会就此罢手么?”
卿辰皱起眉,刚要开口,便见殿门打开,屋内灯火映出的金光照了出来,凤儿已酒风铺面了,笑道,“你二人在这说什么悄悄话,还不进来,宝燕说笑话,大姐姐都要笑倒了。”二人只好作罢,复回殿内,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濮阳醇便洗漱更衣完毕,披上了灰鼠斗篷便出了紫金殿,说是要独自走走,昨日吃了酒,仿佛一夜了仍未醒,要出去透透气才好,又说宫女太监们各个有事,不过是就近走走,便打发了众人忙旁的事去了。
屋外的雪竟有脚踝厚了,那濮阳醇慢慢行着,到了卿辰的轩辕殿前,正要进去,却又恍惚了起来,来来回回徘徊了好一会。刚回过神来,正发现卿辰站在宫道上,望着她,眉头紧锁,濮阳醇忙欠身行了个礼。那卿辰走近了些,道,“怎么了?”
濮阳醇望了望他身后的随从,卿辰便示意退下,濮阳醇这才开口,“昨儿个忘了问了,从安姐姐,如今可好?”卿辰半晌不语,那濮阳醇心中业已明白八九分,便拿出一个锦囊塞在了卿辰手上。这卿辰一掂量便知是这醇儿平日里攒下的体己儿,戏谑地笑了笑,道,“不够使的。”
濮阳醇抬起头望着他,热乎乎的哈气沐得面上潮红红的,“这……我……”卿辰笑道,“这点子,打点都不够的。”“那你说,怎么着,我方能帮得姐姐一分一毫?”
卿辰又是沉默半晌,“正像如今这样,乖乖在婉妃身边待着,从安之事再不过问。”“……”“怎么还愁成这般了。”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溢出,在这些哥儿们面前,这濮阳醇从不落泪的。只是如今说到了心里痛处,濮阳醇道,“主仆也好,姐妹也好,到底有那缘分聚在一起,如今落了难,连忙也帮不上。”
那卿辰见她这般,只声音软了些,道,“这宫中是非黑白,孰对孰错,皆无绝对。皇宫太小,人同人之间的牵扯过于复杂,弱肉强食的,总有冷热生死,你若为人人皆如此,有几颗心够你受的。”
濮阳醇吸了吸鼻子,拿起绢子拭去面上的泪,道,“倒也不为所有人。唯有入我心的人罢了。”“明知自己帮不上,今儿个来可是为了求我?”“从安同你那般恩情我倒也知道,我不来求,爷自然心里也挂着,上下妥当清楚。爷既瞧不起醇儿的这些散碎银钱,便替醇儿把这个给她罢。”
卿辰接过一瞧,不是自己当日谱的曲子么,想来婉妃寿辰时琴箫合鸣之人,果真是她。只是从未想到,从安将这谱子早赠予了濮阳醇。那濮阳醇叹道,“姐姐今生的牵挂,恐怕少不了这个。这是,爷赠给她的罢。”“你怎知……”濮阳醇只淡淡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濮阳醇心中莫名的憋闷着,既为从安入冷宫心感哀愁,又为自己无力相助感到气闷,又要叹从安待卿辰之情。愈想,心中愈发地烦躁起来。回了紫金殿,进了屋子便将斗篷胡乱月兑在一旁,又让宫女们将窗户打开,胡乱教训了一通非说冬日里屋子不可不透气,一会又要冷酒吃,画意斟来一杯梅花温酒,道,“平日里你自是清楚的了,冷酒下了肚,你晚上必要叫肚子疼,今儿个谁这么没眼见儿的,招惹你生气了?”
濮阳醇道,“你休管我,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罢,明知道还在这招我烦嫌。”“得得得,我可不敢惹你。”说罢便退下了,那濮阳醇将白玉杯中的温酒一饮而尽,心中总似蒙着油,堵得上。
婉妃正又打发人来请醇姑娘,那濮阳醇只好乖乖收起脾气,到婉妃殿上来,见着婉妃,微微欠身,“姑姑万福。”那婉妃道,“免礼罢,过来坐。”濮阳醇盘膝而坐,宫女呈上一盏糖蒸酥酪。婉妃歪在榻上,道,“昨儿个见着几位哥哥了?”
“见着了,昨儿个大公主夜宴甚是热闹,姑姑若是去了,定也是要高兴的。”“你们孩子们聚聚便罢了,我们去了倒没意思。”濮阳醇笑了笑,“七爷可来见姑姑了?”“那孩子今儿个早晨才来给我请安,这一大了,便忘了他母妃了。”“昨儿个殿下们皆风尘仆仆的,未经梳洗便来请安倒是不好,这休整一夜了,容光焕发的来见姑姑,让姑姑瞧瞧他那飒爽英姿反不更好,也省的殿下操心。”“你倒是会说话。这酥酪吃着可喜欢?”
濮阳醇点点头,“微微的杏仁香,又是不甜腻,爽口得很呢。”婉妃笑道,“这昨儿太后赏的,我也不太喜甜食,这给你送去一笼罢,还有一笼,你替我送去给太子尝尝,太子爱吃酥酪的。凤儿那孩子随我,不喜甜食,给了他倒糟蹋了。”“诶,那醇儿这就送去。”宫人替濮阳醇复打点好宫装,便到了太子的清思殿。
濮阳醇道明了来意,太子欣然接过便邀濮阳醇烹茶吃,丫鬟皎玉将茶具置好,炭火燃旺了,正要开始烹制,太子忽然道,“让醇儿来罢,她烹的茶向来好的,既有能手在这,我便不能客气了,恳请大师出山为愚的烹碗茶尝尝罢。”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