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现在给湛谨笙刻下这样一句话,有点唐突。
但是,她更清楚地知道,她已无法承受这场已经开始的恋爱,将来的某一天,他的退出。
即使拿出她所有的勇气。
她也再不想经历被心爱的人抛弃的痛。
再也不想。
她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都笼罩在蒙蒙的黑暗之中。
银白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和他的身上,落下一层薄薄的轻纱。
她猜想着大概现在已是半夜时分了,抬眼看他,正睡得安详,浸在月光里,仿佛只是她的一个梦。她看得痴痴的,直到颈项酸软,才收回了目光。
睡意也已消失了大半,便干脆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抽出身,下了床。
伦敦的夜里有些微凉,她的肌肤沾满了清冷的空气。她只觉得像是挨上了一个个孤独太久的魂魄,全身禁不住发寒。
这样的感觉对于她来说熟悉得像是昨日的光景。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了窗台边。
树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微微泛着绿光,轻轻地吟唱着沙沙的歌谣。
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就在旁边,踮着小脚朝窗外看。那双嵌在苍白脸上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恐惧。她在找寻着出口,带她离开这个白色监狱的出口。
“你是谁?”那个小小的她忽然开口。
她顺着那目光朝外看。
那个瘦弱的影子就站在斑驳的树影下,如星星一样璀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她也忍不住开口:“你是谁?”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男孩,那个曾留给她决绝的背影的男孩。
他从昏暗中走出来,一脸淡然的表情。走到窗前,高高地俯视着孩童的她,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冰泉中涌出:“你是夏微蓝?”
她和小小的自己都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他一下子就从窗外翻了进来,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床边拖。
明明是抓在儿时的自己身上,但她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坚毅的力量。
“我睡不着!我不要睡!”她挣扎着。
他的目光如利刃一样划过她的脸颊,“为什么?”
“我怕。”她的泪水已经充满了眼眶。这个黑暗的病房里现在只有她,三岁的她。没有妈妈,没有爸爸……
他把她抱上床。他的手极瘦,却非常的有力。把被子给她牢牢地掖好,轻声说:“我陪你。”
“真的?”她有些开心地问。
他重重的点头。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伸出自己的小手抓住他削长的手指,“那我要这样一直抓着你。”
他皱皱眉头,最后还是无奈地点头。
她这才安下心来,终于闭上了眼睛,可下一秒又忽然睁开,“你叫什么名字?”
他轻启双唇,“林书泽。”
原来,他是林书泽。
曾经陪伴自己在医院度过了无数个日子的男孩,林书泽。
她靠在窗台上,心里升起一缕缕悲凉。
夏微蓝,你竟然将他忘记了。
在他和母亲一样抛下你以后,你就选择将他彻底忘记了。
多么好的方法啊!
但如果能遗忘一切,那该多好!
“微蓝。”
她听到他轻柔的声音,忙应了一声。
转身看他,他已经坐了起来,正盯着自己。
她忽然觉得,那晶亮的双眸和记忆中的明星重叠在了一起。
他看她有些怔忡,又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走到床边挨着他坐下,“你怎么醒了?”
“睡不着。”他握住她的手,已有些凉,便拉过被子把她裹在怀里,“你怎么不睡?”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和你一样,睡不着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谨笙。”
“嗯。”
“我不喜欢医院。”她轻轻说。她突然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现在她爱的他。“我三岁的时候生了病,是白血病。”她语气轻飘得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
他不由紧了紧怀抱住她的手臂。
“我不知道我是幸运还是不幸,住院以后没多久便找到了合适的骨髓,但是做手术的前一天,妈妈就离开了,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话。也许是我让她太累了,太辛苦了,所以她选择离开是吧。”
“不是。”他突然开口,语气坚定。
她纳闷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他不看她,目光远远地抛向窗外,“我只是这样觉得。”
她笑了笑,也许他是想安慰自己吧,便继续说:“反正她有她的理由,反正她已经离开我十七年了。我从来没怪过她,真的。我总觉得,她能够生下我,我应该对她怀有莫大的感激了。只是,只是我爸爸……”
她想到自从妈妈走后,就似完全变了一个人的爸爸,不禁叹气,“他很爱她,真的很爱她。可是曾经那个温柔和蔼的爸爸也已经走了,恐怕这辈子我再也没机会看到他回来了。”
“你知道吗?我刚刚还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是一个大我六岁的男孩,在我做了手术以后几乎天天都来陪我。我很抱歉,我竟然忘了他这么多年。”她埋进他的怀里,“可是,这不能怪我,他走以后,我就发了高烧,烧了好几天,然后我就把那段属于我和他的记忆给忘了。你说他会怪我吗?”。
他拂着她的长发,声音有些低哑,“不会。”
“但愿如此。”她缓缓地闭上眼睛,“那个人,也许是上帝看我太可怜了,送来陪我的天使吧。所以他来的突然,走得也那么匆忙。我都不曾好好谢谢他,谢谢他曾今的陪伴。”
林书泽,你真的是天使吗?
如果不是,那么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学校那边叶之和已经给她请了假,并且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直接给她休学。
她一听,急得一脚踢在叶之和的腿上,“你干嘛给我休学!”
叶之和疼得直跳,“我还不是想着你能安心照顾谨笙吗,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转头去看湛谨笙,正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大概是觉得她不愿意留下来陪他。不过她还真是打算就这两天回国的赶着参加期末考试的,这下看来,还真是不能走了。
她有些心烦,坐在沙发上生了好久的闷气。
他也不理她,自顾自地看莫然从公司带来需要他处理的文件。
她本以为他好不容易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却没想苏醒后的第二天,莫然就抱了一大摞文件来医院让他批阅。
她当时就忍不住埋怨莫然:“你不知道谨笙还是个病人吗?他需要好好休息。”
莫然无奈地耸肩,“夏小姐,我也是没办法,这些文件都需要总裁马上审批的,不然公司的整个运作都会陷入瘫痪。”
她自然知道湛谨笙为了在伦敦建立分公司花了多少心血,如果现在出了差错,之前所做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陪着他,偶尔瞟一眼那全是英文的文件,她都觉得有些脑袋发晕,没想湛谨笙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搞定。
遇到需要签字的,湛谨笙自然没办法,就把笔交给她,“你来签。”
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怎么可以代你签字呢。”
他拉过她的手,轻声说:“没问题,签我英文名字jasonzhan就可以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学着男生写字的样子,龙飞凤舞地写了个jasonzhan,然后忐忑地看向他。
“可以了。”他低声道。
她吁了一口气。那文件上的数字她可是一目了然,应该是一份五千万的合同,她这样一下笔,五千万就从她手里流出去了。
莫然接过文件一看,惊异地盯着她,“夏小姐,你模仿过总裁写字?”
她微怔,“什么意思?没有啊。”
“真是太像了。”莫然感叹道,“你这随手签的字和总裁签的简直一模一样。”
“莫然说的是真的?”她转向湛谨笙。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继续看手中的文件。
她顿时就欢欣鼓舞了起来,“你快点看,我再给你签。”管它是千万还是上亿的交易,她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随手写的字竟和湛谨笙一样就兴奋得想要一下子签它个一百份。
他看好手中的一份文件,头也不抬,只是朝她伸出签字笔。
那金笔在阳光中反射出耀眼的光,刚好落在她的眼睛上。她把眼睛一闭,靠在沙发上装作没看见。
“夏小姐。”莫然毕恭毕敬地走到她身旁。
她顿了许久,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身,走到湛谨笙旁边,把笔一夺,“签哪?”
他却忽然把手中的文件重重地一合,冷声说:“之和,你送她回国!”
她被他冰冷的声音震得发寒,一时杵在那里,不知下一步动作。
叶之和知道两人正闹别扭,也不搭腔,只是和莫然一起退出了房间。
笔在她的手中握得有些发热,握得手指生疼。终于松开手,笔落在床上,滚到他的右手边。
他把它拾起来,有些艰难地在文件上一笔一笔地划动。
她伸手把笔抽出来,轻轻地一笔,就签好了。然后帮他把文件收起来,又在旁边拿了一份放在他的手里。
自然得如流水一般的动作,期间没有任何停顿和言语。这样的动作,她这几日已经做了千百遍了,早已成为她每天生活中必然的片段。
他沉默者看文件,她沉默者签文件。直到所有的文件全部批阅完,两人也未曾说一句话。
他坐在床上开始闭目养神,她就站在他床边,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他才微微张唇,“坐下来。”
她发现自己的鼻尖很没用地已经开始泛酸,狠狠地捏了一下,就挨着他坐了下来。他的肩膀贴着她的,能感觉到骨头的触碰。
她轻轻地把头靠了上去,像一个迷失了的小狗找到自己的主人后,有些委屈地蹭了蹭。
他终于伸出修长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陪着我。”
她点点头,回抱住他,嘟囔着说:“谨笙,你能不能别对我凶?”
他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看见你对我凶,我就很害怕很害怕。”她不禁苦笑,“我觉得只要面对你,我所有的坚强都会化为虚有!”
她这没来由的害怕让她的整个心都开始在如火焰燃烧的慌乱中狂跳。
他继续沉默,只是埋下头。冰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如一片雪花在她温热的肌肤上融化。
她那颗在炽热中冲撞的心才安宁下来。
仰头笑着问他,“饿了吗?今晚想吃什么?”
谨笙,我想,我有多怕你,就有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