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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寒解冻泪纷流 几缕衷情缘不休

华离果然乖乖闭嘴,一路无话。这使我对素素更加刮目相看起来,满怀感激地觉得她真是做了一件又一件善事。如此我便不必再幼稚地同华离置气了。

穿过青花小镇,我们须得途径一座古村才能到得金陵城。

那座村庄真可配得上“古村”一说,年代久远到已追溯不了它的起源,人们只以古村为之命名。

天光西沉,因是冬季,一会儿便天色黯淡,我们敲开了一家药庐的木门。

一位约莫六十岁的老妪掌着灯开门,木门发出一阵沉重厚实的响动,彰显着历史之声。

老妪遍布皱纹的脸在昏光下深刻而慈祥。

“婆婆,我们兄妹三人欲到金陵城寻亲,此时天色已晚,能否借宿一宿?”屋内溢着我熟悉的药香,还有暖色。我许是因为这身病的缘故,对于悬壶济世的医者总是抱着敬重之情。这婆婆年纪虽大,却目明步轻,姿态祥和,执灯的双手并不显得粗厚,反而像是悉心保护过,不仅有力而且干净。若我所料不差,她必是此间主人,古村郎中。

大宋风气并非如唐时那般开放,女子多禁于闺阁,织布绣花,不出门庭,人人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而面前这花甲老妪,竟打破陈规研习医理,实在罕见。

“快进来,今夜要降一场大霜,受寒可不好。”她的声音亦如她自身流露的康泰气质,很是清明响亮。

房屋虽破旧,却处处溢着安然的气氛。前面是白日里抓药诊脉的药庐,主屋在后堂。

我们随婆婆进得后屋,只见炕上已坐着很年轻的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同华离差不多大的男孩。他们放下手中碗筷,那年轻女子见了生人来,准备躲进里屋,却教婆婆阻下。“吃饭吧,不过一群孩子,不打紧。”

我心里当真觉得这老人家有意思的很,大约我娘亲日后老了,也是有这风范的。

那女子是婆婆的媳妇,刚刚进门不足两月。炕头那个虎头虎脑直拿好奇目光瞅我们的男孩,是婆婆长孙。那孩子的爹早几年上山采药不幸跌落深谷,当场毙命。他娘没一年后也伤心而死。这又是我想起小茴的爹爹池墨心,他正是为我采药治病才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心里又一阵伤感,那年轻媳妇已添好三副碗筷。

素素许是生得实在过于美貌,引得大家纷纷侧目,却没有半点亵渎之意。婆婆咂咂嘴赞道:“这么个神仙般的姑娘,怎好四处跑动?”然后又拿笑眼觑我,打趣道:“小公子啊,你可得看好了,这世上的男人可不都是同我家这二愣子一样老实。”

我嘿嘿一笑,嘴上应承,心里却感叹,这世上人人可觊觎素素,惟独我不行。

华离一向自来熟,早与婆婆的孙子闹到一处。我担忧着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孩子指不定会被耍成什么样,搞不好还会留下心理阴影。

这一家人都是很善心的,婆婆早年丧夫,好容易拉扯大两个儿子,却又遭遇丧子之痛。人生若此,实乃大悲。幸好如今长孙相伴,幼子亦成家立室,且逐渐接手这间药庐,如此可谓大大告慰老人家一番。

谢过一饭之恩,老太太又忙于为我们打点铺盖。此地荒僻,平常鲜有人至,看得出我这三个不速之客的到访令他一家很是高兴。

“小公子,”婆婆执灯引着我们像里间走,客气道:“山野小地比不得外头,不过驱驱寒意而已。老身虽说没有见识,却也知道你三人来历不凡,还望几位不要嫌弃寒舍,早早歇息吧。”

“婆婆多礼,未央谢过了。”

本来气氛一片大好,主人家心地淳朴,外来客和气谦恭,眼瞅着待会儿便能扫除一日的风尘,华离却偏偏招呼着婆婆咬起耳朵来。我忧惑地看着这姑女乃女乃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正欲阻止,却见婆婆直起身来做一脸了然状,满面岁月的痕迹顿时笑成一朵菊花。

我见状同素素疑惑地对视一眼,只听婆婆再度开口,语气竟有一丝歉然。“呵呵,老身当真是老眼昏花了,居然……”欲言又止地再笑一番后,看我同素素的眼神蓦然变样,居然很有八卦的意味。“来来来,老身不知小公子同这仙女儿似的女娃是新婚,过失了过失了。今晚离丫头同我睡一屋,你们睡这间客房罢。”说完不顾我的惊诧错愕拉着华离便出门关上房门。

我当下被震惊地哑口无言,华离这祖宗——居然同婆婆道起我与素素的长短来,实在是欠教训的典范。

“阿离不同我们一处休息?”单纯的素素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与我望一望,便自去了。有时我当真怀疑她同华离究竟谁是大人谁是孩子。华离虽小,却已练就一身圆滑世故的姿态,教人捉模不透。而素素,尽管年岁较长,心智却仍处于成长期。所以无论之于她二人中的任何一人,我都对其将来表示忧虑。

“她许是看上婆婆家那大孙子了,不愿与我们同处罢。”我本着人家犯我一尺我定还她一百尺的原则也同素素编排其华离的是非,当下心里便爽利不少。

然后我便纠结今晚的睡觉问题。

并非未同素素同寝过,那时在圣宫我与她被禁在一室同起同睡大半月,也未觉得有什么。只是她当初只十二三的形象,我对她也仅限于同情阶段,根本没有半点尴尬之处。谁曾想短短数月,发生诸多变故,素素再不是从前那个素素,而我亦非从前的我。这样一对年纪轻轻的小男女,如何好未婚同居呢?

我心下踌躇不已,只觉得自己正在做些奇怪的坏事,不敢近床一步。

“唔,你不睡么?”素素早钻进被子里,且无比之自觉地让出半张床的地方。她或许根本不了解这世俗陈规,一切只随心而为。

我一边钦佩着她的离世绝俗,一边慢腾腾挪到窗边,“关窗户,风太大。”

自我鄙视一番后,我觉得人家女孩子都不计较,我再扭扭捏捏便显得十分矫情作态了。遂也掀了被子钻进去。

这一顿纠结,早将满身疲惫一扫而空,我只觉得精神抖擞地没半点病态。

“素素,”我虽背对着她,却也觉到她同我一样未曾入睡。莫非她开窍了?觉得这样很不合适?

“唔,未央,”终于开口了,声音一贯的轻缓,我只道她要我离开,心里甚至做好谁柴房的准备。“阿离当真看上婆婆的孙子么?还是——她不愿同我一起……”

闻言我半起的身子登时重重落在床板上,敢情惹她睡不着的事情竟是这个?“呃……”我总不能同她说所谓的夫妻房事是三个人参与的,便只好硬着头皮,肃然道:“我看那丫头就是瞧上婆婆家的这孩子了。哎呀,多好的孩子啊,虎头虎脑,又是个医者世家,若换了我,也是要着迷的。不是你的问题,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素素闻言立时便释了怀,嘘出一口长气。

我这夜睡得相当谨慎,因为身体知觉已失,手脚若触到什么亦不自知,遂生怕不注意失礼于素素跟前,实在汗颜。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听见有人唤我,一声一声显得迫切。

“未央?未央……”听着像是素素的声音,我当是梦境,想应却发不出声,急得我一个打挺自床上坐起。

“怎么了?怎么了?”我慌张地四下张望,回身却见素素一脸忧伤地将我望着,那眼神——悲切如彼岸花开。

“未……未央……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借着昏黄的烛火细细审视自己的身体,却看见原本与人无异的皮肤上瞬间显印出人体独有的青紫脉络,一条条横亘其上,看着无比诡异狰狞。我亦被此情景惊得呆住,凝神不语。

“未央,未央我们去京城吧!你……你周身血液已不再流动了……我刚刚推你,你也没有感觉……回去吧,我不想去金陵了,我也不要到处吃喝玩乐,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

我抬手轻轻拭去素素悲恸的泪珠,只是再感觉不到她光华的肌理,滚烫的泪水——我只感到一片虚无的触感,如同抚模空气。

“原来这就是要死去的样子啊,果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呵,”尽管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她的颤抖,我却仍想将她拥在怀中,轻抚墨发。“素素,如果说——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呢?如果——这是我生前最后的心愿呢?我……”

“不行!我们回去!未央,你听我说,我有办法救你——我有!”不管是神情语气还是决心,素素的这番话我实在找不出一点值得疑虑之处,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几乎真的信以为真了。

“哦?”我故意打破这种悲沉的气氛,轻笑道:“莫非我们素素也是个神医之后?嘻嘻,那我便相信你好了。”

“我没有同你说笑。虽然我没有小茴姐姐的本事,可我真的有办法救你。未央,你要信我。”

未待我发表自己的高谈阔论,心神却被一阵奇异的声响给勾了去。素素显也是闻见了,只疑惑着凝神静听。

我听清楚后便心下一动,赶忙拉着素素躺下,扯起被子将我两人通通遮盖得严严实实。无奈我近来耳力突增,素素亦是生来便耳聪目明的,任何一点点声音都能入得了耳。

隔壁的隔壁,怕是婆婆家幼子同媳妇的新房,而这乱我心神的动静,竟是他二人正自鱼水之欢所发。魅惑呢喃的娇喘申吟因极力压抑而更显酥骨。

我于憋闷不透气的被褥下直翻白眼,觉得人之本性着实可怕,就连那么一个看着老实憨厚一个则娇羞腼腆的人都无法禁欲一时。唉,若是普通人也罢,隔了两间屋舍即便他们做任何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或许旁人都察觉不到,偏偏是我同素素两个。

“唔,他们——在干什么?”我听素素这么一问当即觉得心里发凉,倘若身体还有知觉,也定会头皮发麻。这种问题,我该如何作解释呢?

“咳咳,”我顿顿神清清嗓子,沉声道:“唔,这个么——怎么说呢——唔——嗐,大概就同女娲娘娘造你们一样,他们也在造人。嗯!”

我觉得以我的想象力能掰出这等谬论已实属不易了,只盼望足以令她信服。

“造人?”素素突来兴致,一下掀开被褥,便想下床。

我心里“咯噔”一沉,莫非——

“我要去看看。”

我惊呼一声“完了”,双手使力将她拉住,许是无法控制力道,用劲过猛,竟教她向后一个趔趄,重重压在我身上。

这种奇妙的动作我只在戏本子里见识过,现实中却从未有幸尝试。如今我深爱的女孩就这么痴痴地伏在我身上,明眸璀璨,唇红齿白,清晰得仿若我命中唯一。

我觉得再如此下去或许会勾起一阵天雷地火,后果不堪设想,于是硬生生将素素扶起,气氛当下尴尬地无以言表。

“唔,我是想说,呃,那个……”失态了失态了,本少爷居然会被这样的事闹得语无伦次起来,很没有以往洒月兑不羁的气质。“素素啊,他们那个造人行动是不能教外人看见的,否则便无法成功。你看小茴,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是背着别人同上岐宣造出来……啊呸,什么话,就是他们在没有人欣赏的情况下得到的。所以啊,要想让婆婆早些再得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孙儿,我们便不能去看。知道么?”

素素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仔细想了一会儿,大约觉得我说的很在理,于是略带不甘地复又躺下,嘴中喃喃道:“女娲娘娘以前捏泥人的时候也这般辛苦么?啧啧,怪不得后来便想出藤鞭甩泥的法子。我明日同他们说一说,这样下去会要命的。”

我登时无语,素素这小脑瓜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千万别,你想啊,你们天晓氏是女娲亲手捏的,世代生来便不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尊贵无双。我觉得还是保持这种传统比较好,指不定他们能得个灵秀非凡的孩子。素素,不可说,不可说。”

此时隔壁再隔壁的动静终于停止,天地恢复夜间独有的静谧。我推开窗望天,估模着已到三更。“素素睡吧,天快亮了哦。”

素素蜷进我的怀里,折腾半宿大约是累了,慵懒如猫咪。

模模缩在我胸口的素素的头,我低低轻笑,“不能随便往男人的怀里钻哦。”

怀中人儿一动不动,鼻息均匀,好一会儿才传来呐呐一声,“只有未央……”

夜已深,路已尽,寒风萧索,霜华如梦。为何我还可——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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