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菀貌似不留神,实则记在心底。过了多日,正逢药师琉璃光如来圣诞,太后请了尼姑到宫里诵经。过去长青宫后,便想趁这时机与元祾提起。
“今日是怎么了?”元祾整夜里见夏菀无精打彩,想是在长青宫又被责难,便想为她开解。
“没怎地。”夏菀在贵妃榻上转身过去,将手帕掩在了脸上。
“母后又说你了?”元祾心存不忍,走去揭了开,见她眉头深锁,更加忧心。太后与夏菀原来亲如母女,这一年来却因元祾的专宠有了嫌隙。元祾敬重母亲,偏又心疼夏菀,也是左右为难。
“没有说我甚么。”夏菀悒悒不乐,“我看母后逗紫瑞取乐,想起自己不能为母后添皇孙儿,心里头着实过不去。”
“你老为这事烦恼,郁气如何能舒?”元祾摇头说道,“照我看来,可得要刘文理再调新方子。如今你调理身子要紧,子嗣的事来日方长。”
夏菀闻言,不觉滴下泪来,“若能生下皇子,我的身子有什么可惜的?”
“你何苦拿言语刺我的心?我看重的是谁,直至今日你还不晓得么?”元祾长叹了一声,坐到了榻边。
夏菀在心底叹息,过去她少与元祾玩弄心机,不料情深意浓之时,反倒会用了手段。伏到了他的背上,泪水浥湿了他的衣衫,“祾郎,我心里难过,信口便说了。你当胡话也成,不过我真的曾作此想。你待我真心实意,我又没多少能够报答的。心想着,只有皇子才能算是真报答。”
“不许再胡说。”元祾听得扎耳,将夏菀抱回了膝上,见她凄凄楚楚,便添了万分疼惜,细细地在她面颊上抚模着,“如今皇子的事我也不大提了,便是怕你忧心。你的心太细,又爱藏委屈,心事都不好说与我听。我是你夫君,你总该多信我一些才是。”
夏菀埋在元祾的怀里,许久才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事体着实不好说出口。”
“你且说罢。”元祾也在默默地叹。后宫终究是摧残地。饶是夏菀再水晶清澈,对他也是使尽机灵心思。不过不怪夏菀,该怪的是他。他不该多疑乖戾,引得夏菀步步为营。
夏菀听出元祾的无奈,心疼之余还是说了,“我说了你可别多怪。为了皇子的事儿,我偷偷去求了卦。解卦的说了,要有一个长公主,才好与我带皇子来。”
“长公主?你想好人选了?”元祾明白了夏菀的用意,仍旧是问她。
“您看紫方如何?”夏菀抬眼瞧了,见元祾双眸骤然暗沉,心开始擂鼓。
“我都说过了,皇子之事来日方长,况且这卦象的事岂能随意信得?你恐怕是心急了。想必也是服药压得紧,罢了,不然停些时日,也好减你的焦虑。”元祾向来看重门第血统,紫方母族氏微,着实入不得他的眼。若要立长公主,以他的私心来论,自然是夏菀所生最好,不然也该是他多年疼爱的紫恬,如何都轮不得紫方。但是他又敬畏妻室,生怕夏菀为庄如眉不悦,便岔开了话。
夏菀怔怔地看他半响,从他怀里挣月兑了下,面对着墙壁不再说话。
元祾无可奈何,走过去要揽着夏菀,又被她挣开。他深宠夏菀,竟然没半点脾气,只得说道,“你要有孩儿,岂是能倚靠那些神鬼说法的,要信也只能信你夫君。这些日子我不敢行事,都是听了太医主意,要的是蕴精气,才好在你好日子行事。为夫都如此不讲宫制了,你还在气苦甚么?”
夏菀听着元祾的话,心里也有了酸涩,仍旧嘴硬说道,“倘若那几日不成呢?”
“日后还能有时机的不是?”
夏菀忍不住噗嗤一笑,“我才不愿呢,宫里人的怨想都经不起。”
“不气恼了?”
“谁说我生气呢。”夏菀伸出手指戳了元祾,“倘若我说的是紫恬,你想必忙不迭都应允了。”
“又在胡说。我要的想的,都是我们的孩儿。”元祾笑道。
他连扯谎都不变色的。夏菀悄悄骂着,也明白不能过分,便笑道,“我极欢喜紫方的。既然不好为长公主,便由我带在宫里养着,陪伴我可好?”
“她不是常能来你宫里了么?多此一举做甚么?”
“你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分明是不想要我安生!”夏菀的心思,原来是想让紫方先入凤凰宫来,即便没有名分,也让人知晓紫方是帝后钟爱。不料被元祾识破,便羞恼起来,坐回了榻上,掩面低泣。
元祾听她呜咽,情动心驰,却不肯变更主意,想了半刻便道,“册立长公主的事体,也不是不能商量。”
夏菀抬眼起来,眼里满是期盼。
“这般好么,我们约定三年。若三年以后还不能有,再来商量此事可好?到时若你真要紫方,我再思虑便是。”
夏菀情知是拖延之法,却知晓不可得寸进尺,破泣为笑,“可不许反悔。”
“为夫一言九鼎。”元祾微微笑道。
秋分之后,夏菀复嗽起来,与那年又重了些,多在宫中将养。又年里连日大雪,天气较往年都寒,所以更不出门。元祾体谅她病中,要她叫灵儿等人来宫顽乐排遣。
这日,赵心滢也得了夏菀的请,便罩了件绛红羽毛缎斗篷,再着了金缕夹裙,款款向鸾凤殿去。远远看了,银堆玉砌当中,郭灵儿在指着胭脂红的梅花谈笑,沈清雯淡眉秋水,宛如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她见不惯姊妹情深,一下恼了,停下同芬影说道,“我要红梅,待我们走时折几枝到我那里去。”
“听说这株金边朱砂梅是陛下特地赏赐与皇后的宝物,私自折去恐怕不妥当。”芬影不安说道。
“什么皇后,不过是我表妹罢了。要她几枝梅花,谁敢说三道四?”赵心滢冷冷说道,“要你折便去折,怕什么!”
芬影生了惊惧。小姐自从落胎后,比原本还要古怪蛮横。倘使能像六小姐性格持平,也不会被陛下彻底冷落。不过这些话,她是不敢说的,要被小姐得知,想必连腿都要被打折了。
郭灵儿信眼一扫,也看到了赵心滢,转脸说道,“清姐姐,快走罢,我连听她请安都不愿。她一来便是来扫兴的。脾性那么大,也便阿菀能忍她。”
沈清雯制止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孩子都没了,难免有点脾性。”
“都过了一段日子,总该想开了。况且我看她倒不是为了孩儿,全是为了阿菀受宠的事儿。阿菀年来身子不好,倘若她真有亲情,本该真心宽慰的,可是还是说那些酸溜溜的怪调,我听了都难过!”
“姐姐是念她们姊妹一场,才待她关照,又不好分寸过度,已经很难为了。你在姐姐面前还是谨慎些,不好太表露不满,再添烦心。”
“阿菀这么辛苦,她可有体谅过!”郭灵儿更加忿然,“她做事时常没谱儿,听说宫里的人私下都在议论,是阿菀偏循私情,才纵容她胡闹。”
“姐姐要太约制她,便是在打自家的脸,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拿宫规去处置她的。她也是聪明人,太僭越的事儿也不会做的,顶多是使小脾性罢。”
“阿菀还要为她受委屈,我真是看不过!走罢,看她我便不省心。”郭灵儿撅着嘴,拉着沈清雯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