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昶見吳爽猶豫,心中急火如焚,伏在他耳邊說︰「再不做決定就來不及了。你看天也快要亮了。現在這股東南風是有利于我們用迷香的。倘若晨昏交接之際,風向一變,要想再用迷香可就難了。」
吳爽望向東面,果然天邊已經隱隱地現出了一線青色,風力正是強勁之時。他心中一嘆,只能先虛與委蛇,事後再做計較,便道︰「好吧,陸晴空,你交出迷香,戰後記你二等功。」
陸晴空這才松了一口氣,仿佛是不情不願的,然而還是從貼身口袋里模出一只蠟紙封包。是他娘臨行之前交予他的,本是以備不時之需︰若是戰爭太過殘酷,或是被敵軍俘虜,這都是金蟬月兌殼的煙幕彈。
「這種迷香,藥力強勁,封閉空間只要一指甲蓋大小的量就可致多人昏迷。然而,這次是空曠地帶,估計要量多一點點。」陸晴空從蠟紙上撕下一角,抖抖索索著,準備分裝。
雲昶一把搶過來,說︰「用完再還你。男子漢大丈夫,何必這麼小氣?」
「你……」陸晴空一口氣沒回過來,雲昶已經疾步走遠了。他指著雲昶逐漸遠去的黑影,氣憤難平地對吳爽說︰「簡直是土匪嘛!怎麼能動手搶呢?」
吳爽安撫地拍拍陸晴空的肩頭,說︰「陸團長,戰後記你二等功。二等功啊。」說完他也轉身就走,開戰在即,每時每刻亦有許多事情亟待他去處理。
剩下陸晴空一個人立在泠泠的風中,胸口起伏不平,心中更是恨意萬丈狂瀾。
隱隱地遠方傳來槍聲,那是二旅、三旅與逃往之江城的潰軍正在交鋒。
想必戰事正是激烈之時。之江城牆上戒備的城防軍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點兒都不敢懈神。誰都料不準這一批撲過來的北伐軍兵力幾何。
連之江城內聯軍司令部里,整夜都是燈火通明,卻無法接收到前方戰況電報,他們是想不到潰軍慌亂奔逃之際,不但重型武器,連收發報機的設備都來不及攜帶的。
一群人正在團團著急抓瞎之時,突然听到門外有人撲騰撲騰地闖進來,一疊聲地喊著︰「北伐軍打進城里了,北伐軍打進城里了!」
聯軍司令一听,怒了,說︰「誰在胡亂咋呼?軍法處置!」
來報信的小兵可憐兮兮,低聲道︰「司令,不是我亂咋呼,是他們真的打進來了,從東門那邊進來的。」
「什麼?有多少人?」
「多少人不知道,只看到重型武器已經快開到前門街上了。據說,一批一批的兵力都朝南北兩個方向擴散。听說,有一批步兵正在往車站碼頭那邊去呢!」
「據說?听說?到底哪些才是你親眼看見的?」聯軍司令轉身回頭,準備召集人商議對策,卻沒想到剛兒還在這兒打轉的幾個軍中將領轉眼早已不見人影了。他眼前一黑,眼前金星亂轉。
聯軍聯軍,天下太平時吃喝玩樂連體人似的。一到大難來臨,一個個聯軍將領腳底都抹油一樣,溜得一個人都不見。聯軍司令是地方軍閥公推出來的,現在其他人都跑了,他一個兒光桿司令也是獨木難成舟。他心里一懈,也打量好了自己的退路。
來報信的小兵還在鞠躬候著,恐慌擔憂焦慮一起聚在他的臉上。
聯軍司令深嘆一口氣,算是認了大勢已去的命,跟小兵說︰「趕緊回去,讓太太、姨太太、小姐少爺們打點細軟,我支派兩輛車,隨後就到。」
小兵一听這話,恐慌更甚。卻也不敢違抗軍令,顛著腳步,堪堪跑出司令部的大門,迎面一梭子子彈掃過來。小兵驚叫一聲,抱頭又跑了回去。
司令一看他折回來,氣惱地問︰「怎麼還不去報信?」,自己也迎面走出去,一顆飛彈射過來。他不相信地看看自己的胸口,軍服口袋處有一點焦痕,轉眼沁出了殷紅,沿著軍服粗制的經緯一點點地往下滲,滲出的圖案仿佛是他往日領功佩戴的一朵胸花。聯軍司令咧嘴笑了,簡直是受功表彰一樣的慘笑……
雲昶帶領人馬迅速搶佔了之江城各交通要道。
車站、碼頭一帶一片混亂,火車停開,渡輪停渡。有門道的北洋軍官,換下軍服,穿著平民的衣服,帶著家眷,開著軍車,企圖蒙混過關。都被北伐軍一輛一輛地攔下了,集中到聯軍司令部里去了。其他散亂的北洋軍低級軍官,拖兒帶女,爭相逃命。丟下的行李、武器處處都是。
盤踞之江縣城軍隊本是武力強勁的一支北洋隊伍,此刻,心髒陣地一潰,擁有江南半壁江山的聯軍,竟如此弱不可擊,全線軍防一時三刻摧枯拉朽,土崩瓦解。
然而,車站東北角一片堅固的倉庫建築里,一股子北洋軍士氣仍存,負隅頑抗。
雲昶下令強攻。沒想到此股敵軍手中武器甚是了得,一時半刻竟攻克未了。
雲昶決定用誘攻。
大老韓是從北洋軍中逃出來的人,所以最是了解他們下層士兵的心態。由大老韓負責對敵人用大喇叭進行心理誘導,雲昶另外組織一眾敢死隊模進他們的據點,再近距離的用手榴彈猛轟。
大老韓從北洋軍丟棄的物事里胡亂扒拉,找出一件鐵皮,扭絞成喇叭形狀。
「轟——」一顆炮彈落在不遠處,四周的建築物如塔羅牌一樣紛紛倒塌,騰出一片漫天灰塵。雲昶登高查看,原來是北洋聯軍停靠在之江碼頭不遠處水面的一艘小型軍艦尚未被征服,躲在里面的殘敵利用艦上的武器胡亂開炮。
雲昶命令手下的一個營將碼頭上敵軍扔下的三門大炮拖到江邊,對著軍艦才轟了三顆炮彈,整個軍艦就被轟啞了。簇簇火苗滾滾濃煙冒出來,敵軍紛紛跳江逃跑。
車站這邊,大老韓正在扯開喉嚨,大講「軍官棄軍逃跑,兵士舍命為誰」的道理,對枯守在倉庫中的那股北洋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之際,又一股軍人從後方包抄過來。
雲昶心中一凝,定楮一看,原來是陸晴空的機動部隊听到這邊槍聲持續不歇,過來支援的。
雲昶用手勢示意陸晴空緊隨在自己身後,趁敵人心神松懈之際突襲。
果然,那邊的槍彈聲停歇了,大概軍心是被大老韓說得懈了下來。
終于,倉庫里有人撩開嗓子吼了一句︰「要我們投降可以,必須派一個說得上話的人來跟我們談條件。」
「你們的條件是什麼?」大老韓問,一邊眼神示意雲昶︰等等再行動。
「我們的條件是保留武器,改編入北伐軍,不做俘虜。」
「這個好辦,現在我就可以給你答復。」雲昶心中一喜,出聲喊道。這是他最樂意的結果,不但不費自己的槍支子彈,還淨得了人力與新式武器,這種無本買賣他一向最樂意做。
「答復沒用,我們要你們派一個團長級別以上的人,來與我們白紙黑字地簽字認可才成。」
雲昶從掩體後面站起來,將手中短槍丟到地上,舉起雙手,說︰「我是北伐軍第9軍第6旅旅長雲昶。」
「我們就認你了,好……」對方一個好字出口,突然一聲槍響,一顆子彈直飛入雲昶後背,穿心而過。
大老韓心下大叫︰不好,欲待飛身撲倒雲昶,卻來不及了。
對方的槍聲密密集集隨之響起來了,這邊北伐軍一見對方毫無誠意,也開始還擊。
混亂中,雲昶的胳膊又連中了兩槍。他本能地伸手去撿拾手槍,手指卻無力彎曲,口中干渴發苦,眼前一陣一陣的浮雲金光。他用一只能動的手捂住胸口傷口,企圖止住如泉鮮血,然而卻是枉然。
他突然想到,剛兒該將生死書交予吳爽,那上面有他寫給凝香的話。那些話,他一直沒有說出口。卻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他調轉頭去,尋找著引起雙方再度激戰的第一槍的來源。士兵們都在凝神對抗頑軍,只陸晴空的槍口是朝天的,他看著他,兩個人隔著五六米的距離。耳邊傳來子彈的嘯叫,然而,都讀懂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陸晴空臉上是有一點勝利似的笑意的,那笑意一點一點地加深,仿佛是平靜水面被攪動的漣漪,逐漸地擴散著他報復的快感。
雲昶想要撲過去,無奈腳步一個踉蹌,整個人如抽去脊椎一樣地靠到了掩體上。他幾次撐著想坐起來,卻總是不能夠。
大老韓眼見雲昶受傷,心中一股氣焰騰起,指揮敢死隊員將手中的手榴彈一顆接一顆,嗖嗖地投入到倉庫高高的窗戶口中去。倉庫那邊的頑軍吃了手榴彈,已是昏頭轉向之際,大老韓又命令小兵將江邊碼頭處大炮拖了過來,兩顆炮彈轟了過去,那邊的槍聲才稀落了下來。過不多久,槍聲終于徹底停歇了下來。大概頑軍眼見大勢已去,余下的幾十個人排著隊,頭頂槍支從倉庫里走出來。
一場惡戰就此結束。
大老韓早趕過去扶住雲昶,衛生員帶著藥箱跑過來,雲昶鐵臂一揮,將衛生員的藥箱格擋開去,說︰「沒用了,留著救命的藥給其他傷員們用。」他急喘口氣,說︰「陸晴空呢?」
大老韓扭頭一瞧,士兵們忙著收繳俘虜槍支,搶救傷兵,打掃戰場,連陸晴空帶領的兩個機動團的士兵都在忙碌,卻獨獨不見了陸晴空。大老韓氣憤地說︰「這個孬種,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