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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透風月,此恨憑誰雪 1

大老韓扭頭一瞧,士兵們忙著收繳俘虜槍支,搶救傷兵,打掃戰場,連陸晴空帶領的兩個機動團的士兵都在忙碌,卻獨獨不見了陸晴空。大老韓氣憤地說︰「這個孬種,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剛才……那第一槍……是陸晴空……是他開的……」雲昶眼中簇簇地閃耀著火苗,若不是他身受重傷,定是如豹子一般地騰身去找陸晴空了。

大老韓一听此話,眼白中逐漸泛起紅,鼻中喘息如牛。半天,終于一口氣憋不住,抓起一把長柄槍,邁開虎步子,去尋陸晴空了。連雲昶喊他,亦沒有听見。

這會兒衛生員已被雲昶支走,去忙著搶救別的受傷士兵了。

雲昶虛虛地靠在掩體上,慢慢地感受著激戰後的平靜,空氣中飄蕩著微微的硝味。作為一位軍人,他覺得這種硝味有一種令人沉醉的味道。仿佛是愛人身上的氣味,特別地能打動人心。

雲昶抬頭看看天空,正是旭日初升時刻,漫天霞光,極是絢爛美麗。原來這一場艱難戰事只不過打了一頓早膳的時間。

雲霞間仿佛有一張臉,白淨淨的臉盤,秀眉流目,勾唇一笑,眉間一點妖孽之氣。他心頭怵然一驚,想一想,必是自己思慮過多了。

他想象凝香此刻在做什麼。也許是堪堪吃過早飯,在去公事房的途中;也許是休息日,與小雅相約結伴游玩;也許是在靈陀寺苦侯那一人。

那一人,到底該是什麼樣的人,才可令凝香芳心暗許?

霞光慢慢地褪了緋色,雲朵悠悠飄過澄淨透明的藍天。天空還是那麼的干淨淨,不似人間滿目蒼夷,硝煙烽火。雲昶覺得自己的身體漸漸覺不到痛疼了,只是越來越輕,越來越輕,輕得幾乎要隨風飄揚起來。

他面朝東方,那是一初他來的方向,是湖鎮的方向。

他仿佛看到郊野間,兩個孩童,一個姐姐一個弟弟,追逐嬉鬧。五六月的天氣,溫適宜人,橙黃的醉李、深紫的楊梅、粉白的水蜜桃……一樣一樣掛滿鄉下樹間。弟弟月兌下長衫,猴兒一樣從這棵樹攀到另一棵樹。很快,姐姐芭蕉小褂前襟兜起滿滿的一兜果實。兩張小臉上都是笑意醉人,小小身影籠在樹下,甜甜地品嘗起初夏初初成熟的味道來……人生原來也可以這麼樣的完美。

吳爽坐在軍車內,正在街頭巡視,目光中撞見了橫沖直撞的大老韓,叫他,他竟然不搭理,兀自凶著一張黑臉。

吳爽招呼人將他攔下,大老韓這才凝目看到吳爽,他氣極叫道︰「吳司令,瞧見陸晴空了麼?這個小子,竟然在雲旅長背後放冷槍。我逮到他,非將他一片一片撕了不可。」

吳爽面上一滯,道「陸晴空為何放雲昶的冷槍?」

大老韓道︰「我也想找到那個小子問問清楚,為啥放雲旅長的冷槍?要不是他放那一聲冷槍,車站倉庫那一股頑兵早就投誠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我一定要給雲旅長討個說法。」

「雲昶人呢?現在情形如何?」吳爽問。

「哎呀!」大老韓失聲大叫,說︰「我一時氣得糊涂了,倒不知道雲旅長現在情形怎樣了?」

大老韓搭著吳爽的軍車,再度回到車站。那一溜的掩體附近都已清理干淨,武器整合到一處,傷兵抬到附近醫院了,戰死士兵們的番號信息被登記造冊。

大老韓轉了一圈,逮到一個熟識的營長,問︰「瞧見雲旅長了麼?」

那位營長奇怪地反問︰「雲旅長不是與你在一起麼?」

大老韓心尖兒一顫,又在剛兒雲昶靠過的掩體附近搜索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他急得蹲在地上,反復揪著自己的頭發。轉而又立起身,仔細地翻看,連一塊殘破的油毛氈都被他掀起了幾遍。

吳爽見大老韓瘋了一樣四處亂找,他亦趕緊招呼著小兵以掩體為中心,朝四周發散去開始搜尋。

吳爽一直劍眉緊鎖,心思沉沉,難以釋懷。他怎麼都沒想到今兒早上與雲昶那一面,竟是永別。雲昶從前豐富的山林游擊戰經驗,對敵戰斗中一向全神貫注小心謹慎,幾乎從未失手過。倘若不是被人從背後射冷槍,幾乎是毫無傷他的可能。

失去他,是失去一個得力的左膀右臂,更是失去一個交心的摯友。自己的這些損失先不計較,倘若他真與凝香終身已定,這將置凝香于何地?這叫吳爽如何跟凝香交待?

他撫過雲昶交待自己要交予凝香的物件——柔軟軟的,重新用蠟紙封了,放在他的軍用挎包里——那是半幅繡著雲鳳的霞帔,散發著屬于凝香的特有的香氣。舊時民間龍鳳嫁衣既是代表姻緣已定,終身有著。

必須要找到雲昶。吳爽心里這樣告訴自己,招呼一個通訊兵將尋找雲昶的命令傳達下去。按照大老韓的描述,雲昶是身受重傷的,料他自個兒也無法跑出多遠。

之江城里的百姓,待外面街巷里的槍聲漸歇,才敢探頭探腦地出來瞧瞧。他們看到的北伐軍倒沒有勝仗後的喜悅歡欣,都在以班、排、營為單位仔細地搜尋著什麼。要不是他們軍隊紀律明確規定不得***擾百姓,估模著他們都會強行入室搜尋了。那一副陣仗,仿佛是在找什麼重要的人物,人們都在

私下猜測,莫不是走漏了北洋軍某個重量級人物?

整支隊伍忙活了兩三個時辰,之江城都快被他們翻了個個兒,卻哪里能見到雲昶的人影兒?更邪乎的是,陸晴空的影子也沒見著。這兩個人仿佛是從人間憑空消失了一般。

盤踞在江浙的北洋聯軍核心一被攻克,牽一發而動全身,孫傳芳緊接著在江西大敗,孫部勢力土崩瓦解,不復存在。

進而,全國北伐捷報頻傳,基本完成了護國護法的北伐大業。

然而,日本的軍隊趁著國民軍隊南軍北伐,不斷挑釁,更是發生了慘絕人寰震驚中外的濟南事件。

彼時,全國上上下下在所謂北伐勝利的麻痹之下,倒暫時忘卻了被外侮的傷痛。

七月流火之際,吳爽率領軍隊凱旋而歸。香城上上下下,結彩張燈,歡迎將士們回歸。

這一日,天氣初初悶熱,日光才剛剛孟浪。

唐閔早差著人將武職人員的公事房打掃得干淨明亮,新裝了闊大的吊葉風扇花枝燈,新換了名花匠栽培的闊葉植物,一色兒新刷的粉白色牆面,連吳爽的公事房里都新換了一房雞翅木的辦公家具。晚上還有專門為他們舉辦的頒獎舞會。

這些經費都是由南京政府直接撥付的北伐獎勵費,唐啟漢樂得做人情,籠絡人心,所以悉數用在他們身上了,做得倒是盡心盡力。

唐閔見一切安排妥當,從吳爽的公事房里出門,欲往自己那邊而去。頂頭撞上一人,抬頭一瞧,正是幾個月未見的吳爽。但見他膚黑眼凹,甚是憔悴,戰爭確是磨人。然而他的目光還是凌歷歷的,盛氣不輸往日。

「吳司令,多日不見,甚是掛念呢!哈哈哈……」唐閔伸手捉住吳爽的手臂,一臉的笑,又問︰「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今日也不需辦公,你們是大功臣,該養足精神。晚上的舞會,你們可是主角呢!」

唐閔對吳爽難得如此熱心,倒令吳爽有點兒難以適應。然而,他還有更掛心的事情,他直問唐閔道︰「唐廳長,凝香來公事房了麼?」

「凝香?」唐閔臉上的表情瞬息變了一變,他心里想,這個吳爽果然還是對凝香念念不忘,心里一酸,便反問道︰「你找她有何事?」

「有重要物件要交予她。」

「哦。我還有重要報告要做,回頭再說。」唐閔冷冷應付了一聲,倒不說什麼,抽身就走。

吳爽倒是莫名,也不管他的情緒反復,走進公事房,帽子也沒掛,直接丟到桌上,拿起電話向凝香的公事房搖了一個電話。過半天才有人接,卻不是凝香,是一個不熟識的女聲,一听說要找凝香,她驚訝地說︰「荀外交官兩個月前就離職了呀。你不知道麼?」

凝香離職了?吳爽哪里能夠知道。他這一向在外征戰,與香城也是頻繁電報往來,然而官面上的人誰也不會告知他此事。

「那麼,小雅在麼?」吳爽想,即便凝香找不到,找到她的好友小雅打听一下,亦是一樣。

誰知那個女聲更是驚訝道︰「小雅也離職了。」

吳爽心里一驚,他離去堪堪不過兩三個月,到底發生什麼樣的變故,會讓凝香與小雅雙雙都離職了?

掛了電話,這才想起唐閔剛兒那忽熱忽冷諱莫如深的神情,甚是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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