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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透風月,此恨憑誰雪 2

他並不知荀家的私人電話,只能兀自著急。最後,按耐不住,招呼了一輛軍車,直接開往荀府。他雖從未去過荀宅,然而荀家的宅邸在香城是數得上的數的,到底是好找。

拍門之後,荀家的老僕從門洞里問︰「長官,您找誰?」

「請問,荀小姐在家麼?」

「不在。」一聲干脆答應,隨之門洞的窗口亦被關上。

吳爽吃了一個閉門羹,心下疑團愈滾愈大,卻又無處開解。

吳爽這樣渾渾噩噩地混了一天。到了晚上的舞會開場,依然未見到凝香的身影。因大部分都是軍人,會跳舞的人不多,來參加舞會的幾個女子更是形容平淡,直讓人甚覺舞會簡直是個誤會。

這次沒有請現場樂手,直接放的留聲機唱片,算是勉強應付的光景。小舞台上布置著猩紅的布幔,掛著「歡迎英雄凱旋」的橫幅,又仿佛唐啟漢一張熱情過度的笑臉。

吳爽倍感無聊,準備開步走掉,卻被一人拉住了胳膊,回頭一看,原來是唐閔。唐閔打著哈哈,說︰「吳司令,怎麼不跳舞了?」

「不會。」

「不會,找人教教不就會了。」

「不想學。」

「不想學可不行。現在的女孩子,古怪精靈著呢,都實行西洋的自由戀愛。她們找男朋友呀,不但要看文韜武略,外貌身材,還要考量應酬交際,為人處世。確實難以應付呢,吳司令?」

吳爽見唐閩說話越來越污糟,也不想接他的話,扭頭便走。

唐閩卻緊著腳步追上來,說︰「吳司令,我話兒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就走了呢?對了,還有個事兒要告訴你,主席特地找人測算的,後天是黃道吉日,我們要到靈陀寺舉行英烈祭靈法事。你準備一下,將陣亡將士的名單擬一份,法師要做超生法事的。」

「行,這事兒我知道了。」走到廊上,吳爽長出一口氣,心里頭卻絲毫未曾輕松下來,沉甸甸的,仿佛是墜著石頭,一路地往下沉。

他丟下一舞廳的紙醉金迷鼓樂喧天,信步走出公事大樓。

初夏的夜,悶熱異常,恐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場暴雨。吳爽快步走過門前茂密的行道懸鈴木。草叢里豆娘嗤嗤的叫聲,仿佛一種尖銳的鋸聲,撕扯著吳爽的耳膜,也撕扯著他的心髒。

他埋頭只顧著走,好似要快點兒趕過豆娘的叫聲,以勝過漫漫心里無際的恐慌,卻不提防突然一人從樹叢中竄出,矗立在他面前。饒是勇猛膽大如吳爽,也兀地嚇了一跳。但見眼前那人披散著頭發,發絲兒一縷一縷的,不知是因汗還是因淚,糾結在臉上。吳爽就著昏暗的街頭微光,才將就著看出小雅的輪廓。

不過才三兩個月,小雅已不是當初水女敕青蔥的小雅。她臉色蠟白,仿佛是微微胖了,也好似是浮腫了一般。眼泡鼓突而出,臉頰卻削薄下去。身上穿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旗袍,一疊一疊地堆在胸月復之間,仿佛她的腰月復間藏著無窮無盡的層巒疊嶂。

吳爽心頭極度震撼,他張開嘴想說句話,竟一句都說不出口。

「凝香呢?」倒是小雅先開口了。

而這句話本該是吳爽來問小雅的。卻被小雅搶了先。

吳爽心里一凝,明白從小雅這里也探听不到凝香的消息了,忍不住深嘆口氣,他張開嘴,堪堪說出了一個︰「你……」

小雅就如一截木頭樁子一樣地轟然倒地了。吳爽伸手去扶她,手心一炙,感覺她身體滾燙如沸水,原來她是生著病的。

豆娘的叫聲更熾烈了,吳爽心里暗暗著急。小雅已經無知無覺,他又不知她的住處,她離職之後。在政府宿舍里的屋子也退了。這可如何是好?最後一咬牙,扶著小雅就近招了一輛黃包車,送她去了附近的教會醫院。

醫院的外國醫生只粗粗地對小雅作了檢查,就把吳爽拉到一邊,用別扭的香城話帶著責怪的口氣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你也不看看你太太病成什麼樣子了?營養不良,還過度月兌水。你就是不為你太太著想,也得為著她月復中的孩子著想吧。」

吳爽一下子怔愣住了,被醫生搶白了一頓,爭辯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醫生看一看吳爽身上的軍服,說︰「你是才從戰場上凱旋的那一批將士吧?這也難怪。你們在外征戰,顧了大家也要顧一顧小家嘛。」

吳爽點點頭。

醫生為自己的一猜即中得意,隨即安排道︰「這麼著,你太太病成這樣,為著她的身體著想,得在醫院里調劑調劑幾天,我們會妥善地照顧好她的,幫助她逐漸康復。我看你,也不像是會照顧人的人,這麼安排你不會有意見吧?」

這正中吳爽下懷,他連忙說道︰「那就拜托您了。」話說完,又表示願意為教會醫院捐助一筆資金,以報照顧小雅之恩。

那外國醫生更是高興了,想不到無意中倒募到一筆捐。那時教會醫院針對平民開放,是不受醫療診治費的,全靠社會上富貴的捐贈。然而這兩年里,連年戰爭,富貴們也朝不保夕,再加上國人反對殖民奴民的呼聲日益高漲,教眾日益減少,捐贈幾乎是要斷頓了。

醫院馬上安排人

將小雅轉到一間單人病間,並派了一名專職的看護照顧她。

吳爽離開之前,到小雅窗外察看。

彼時,小雅已經幽幽醒轉,她剛吃了安胎養神的藥,新換上了一件闊大的麻質藍白條紋衫,正靠在一只厚軟的枕上,睜著空洞無神的大眼發怔,令吳爽簡直無法忍心目睹。

看護小姐絞了熱毛巾幫小雅擦洗,她才漸漸顯出本來的面目來。

吳爽心里升起憤恨,想唐閩正在紙醉金迷的舞廳里軟香溫玉,而小雅卻人不人鬼不鬼地游蕩在街頭,懷著身孕,差點兒餓死。當初的繾綣旖旎,卻何時變幻了,成了今日冷漠決絕的面目?這樣的男子,太讓人唾棄。倘若這是公事,吳爽一準兒立時三刻就將唐閩拎過來了。然而,這畢竟是人家的**事,吳爽只得按捺著心里的三丈火苗,悄悄地離開了醫院。

兩天後,正是香城政府為北伐陣亡將士祭靈的黃道吉日。吳爽作為軍中將領,是不可或缺的。

一早,靈陀寺的早課暫時免了,寺僧們只為祭靈忙碌準備著。一時,佛黃牆內上上下下人影匆匆,熱鬧喧嘩。只半山腰上的藏經樓後院一如往日地沉靜,甚至較往日更為幽沉。

山門外停了十幾輛政府公干的汽車與軍車,再加上各界重要人物的專車專列,靈陀寺門前跟汽車停車坪一樣。

因國內的北伐戰爭,本與外國殖民者的利益息息相關。那些美國人、英國人、日本人、俄-國人是暗中期待著北洋政府取勝的,以便他們繼續在中國的土地上作威作福。然而北伐軍扭轉了乾坤,他們不得不為著自己的利益打著小算盤,與國民政府開始緊密聯系起來。所以,這次香城政府的祭靈,倒是不請自來地來了好些個外國使館的特使。

陣亡將士們的名單用若水小楷一列一列整齊地謄抄在黃紙上,裱在一卷中軸上,掛在法事堂前。堂前白燭素燒,檀香裊繞。案上供著果品鮮花,還特地供上了醇酒香煙,只因大部分將士好這兩口。

唐啟漢率領各界要員祭靈,普淨法師寺僧作超度亡靈的法事。等諸事結束,都已將近晌午。

普淨法師安排人帶著要員人們到專門打掃干淨的偏廳休息。小和尚奉上了茶點,諸位要人閑聊說話,只等著開齋午膳。

吳爽甚覺唐啟漢父子與人說話無趣,便趁著無人注意,悄悄地溜出了偏廳。

剛轉過偏廳,瞧見一人鬼鬼祟祟地閃進了祭靈堂。吳爽疑心大起,悄悄地跟了過去。

剛做過法事的祭靈堂,這會兒安靜祥寧,空氣中只余檀香的醇和香氣。吳爽只見一個胖墩墩的背影立在案前,吃力地踮起腳尖,朝羅列了陣亡將士名單的中軸看去。看了半天,嘴里還念念有詞,卻看不出所以然,也念不出個所以然。

吳爽走到她身後,她還渾然未覺,攤開她肥厚的掌心看。

吳爽也跟著低頭一瞧,這一瞧,渾身一撼,她掌心赫然躺著一小張宣紙,寫著「雲昶」兩個字。那字體他怎麼不識得?即便是挫骨揚灰,即便炖湯化水,他也認得出凝香的那一筆簪花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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