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雖說是物資缺乏，條件逼仄，但一個山頭就是一個小朝廷。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逢到大事，幾個當家的開會表決，幾票否決，幾票通過，也有投棄權票的，與國會議員一樣的作派。國會的會議到底是爭議頗多，代表的是方方面面的利益糾葛，反而山頭匪幫人心耿直，都是一根腸子通到頭的，一個一個仗義執言，開起會來，效率頗高。
議事大廳是一穴天然形成的洞穴，二百多坪的地兒，沿壁燒著一盞盞松油火炬，只中間的大方桌上燃著幾盞豆油燈。
正中的一人，面白無須形態俊雅的正是雲昶。
其余是三當家的、四當家的、五當家的。這幾位都是鄉下農人，前幾年是布衣草鞋春耕夏作，末兩年老婆娃子都養不活了，只得上山做了土匪，權當是找一份工，養家糊口。卻不想，做的時日長了，顯出自己的才能來，有的是算賬的功夫不錯，有的是騎馬的功夫出色，有的是打槍的準頭兒強。雲昶任人唯賢，安排他們做了頭兒，招撫當地人也極是好說道。
二當家的大老韓領著吳爽五人走進廳內，雲昶早迎了上來。將吳爽等人迎到上座坐了，早有小兵捧上幾盅粗茶。
吳爽來不及飲茶，便問︰「雲哥，怎麼我們的消息放出去了，多半天都無人揭？」
雲昶打著哈哈笑說︰「吳司令，真是多有怠慢。剛兒出了一點小亂子，才捋平了。沒空派人出去收消息呢。」
吳爽心道，什麼亂子竟攔住了雲昶？目前挾持凝香與政府叫板，這可是香妃山最頭等重要的大事。
他心間一顫，面上一泠，試探著問︰「雲哥，荀外交官還好麼？」
問得雲昶心里一跳，心想，虧得荀外交官是找著了，要是找不著或者她有個什麼意外，自己的這個簍子就真的捅大了。對于吳爽是早有耳聞，據說是中央軍里驍勇多謀的年輕將領，他領兵打仗的才能沒見著，這次綁票事件里他周－旋果斷的辦事兒風格極得雲昶敬佩，想必戰場上是一樣的。若是惹惱了他，他隨便調遣個幾萬的兵力，就夠雲昶消受的了。雖然雲昶仗的是地熟人熟的游擊戰術，但吳爽的正規軍有勇猛的武器呀。那可是硬件兒，雲昶再靈活的戰術也不過是以卵擊石。
然而再一揣摩，看吳爽的口氣倒不是公務相詢，仿佛是私下心焦。雲昶也明白了幾分，便笑道︰「吳司令，荀外交官安穩著呢，您放心。」
「那就好。」吳爽才安心地捧茶淺抿了一口，炒茶的火候過了，幸而是山泉水質柔潤，將茶的焦糊味糊弄過去了，到底後味還有點兒甘甜。這就如眼前雲昶，雖然匪氣濃重，但到底人是不壞的，俠氣認真、聰敏智慧，又懂得帶兵游擊打戰，難得的實戰經驗豐富的兵領。若是招安成功，不但可救凝香出險，對于自己也未嘗不是一樁翻倍的賺錢買賣。
雲昶看藍花茶盅里的粗作茶葉浮浮沉沉，吳爽的沉吟，讓他自己先在肚內猜測唐啟漢放出的消息的好壞，心里轉圜了一回，還是問︰「吳司令，您這樣深夜上香妃山，是送什麼順風的消息來的麼？」
吳爽將茶盅輕磕在桌上，說︰「消息倒是有，就是不知道順不順雲哥你的心？」
「說來听听。」
「我們先不談剿匪也不說征稅。」
「那還有什麼好談的？」雲昶的手中茶盅水灑茶濺。他對唐啟漢政府攏共不過兩個要求，竟然一個都不允。
「稍安勿躁。」吳爽笑道︰「雲哥，既然我吳爽更深夜半來會你，自然是有非得上山來的理由。雲哥，都說香妃山現時是偏安香城的一處世外桃源，人人都有飯吃都有衣穿，我想這也是雲哥經營有方的功勞。這一夜一路上山，果然看到香妃山的隊伍雖是民間隊伍，卻是井然有序。雲哥，我想你雖身在山中，也常到城中走動，時事了解並不比我少。現時北伐已到緊要關頭，外國列強依然對我們欺壓凌割，日本更是虎視眈眈。香城政府亦在備軍狀態。香妃山一向自給自足。但傾巢之下豈有完卵？若是香城失守，怕是香妃山以及山下村民多多少少牽連其中。」
雲昶被吳爽一番話說的雲山霧罩，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藥。便斂目順眉，繼續听他說︰「但，到底，香妃山的武裝組織還是屬于民間的武裝。說得直白一點，就是非法的武裝。不知道，雲哥可否想過有一天帶著兄弟們成為合法的一支隊伍？拿軍餉吃軍糧？」
雲昶眉一挑，望定吳爽的眼。
吳爽看他似有顧慮，繼續道︰「民間的武裝變為合法正規軍，北有張作霖，南有陸榮廷。這又不是沒有先例。」
「原來唐啟漢派你當說客來了。」雲昶笑道，他一向沒有做官進爵的癮，更加天高海闊地自由自在慣了，哪里能受得了軍隊里的那些規規矩矩？然而這次與吳爽交道以來，倒為他的行事風格折服。自古惺惺惜惺惺，俠士惜好漢。他便說道︰「家國危難之際，人人都想為國出一點力。我不會沒有這份心，不過這香妃山也不是我一人說了算。好歹吳司令給我點兒時間，與兄弟們謀計謀計的。今兒也是更深了，吳司令就在山上小住，將就一晚，明兒早上給你回復。你看，如何？」
「那也好。」吳爽看
話已至此，便應了。
當晚，吳爽與兩位小兵兩位寺僧住到了二當家騰出來的屋子里。
那邊雲昶召集各當家的，磋商議事。他將吳爽來意說出，其余四個人倒有三個人同意了。大老韓最為性急，道︰「大當家的，按說我是個戰場上的逃兵，最該痛恨再度入伍。然而我這一路上來與那位吳司令閑談，覺得他說的那些什麼家國有難匹夫有責的大道理還真是中听。現在的戰火到處在燒，你不出力，我不出力，就由著那些維護外國的北洋兵們四處撒野麼？各位當家的，若是任由北洋政府這麼胡鬧下去，說不定哪天整個香城的地兒也被出租給外國鬼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