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位趙姓的四當家的警醒道︰「政府真心招安倒還好，要是唐啟漢只是虛與委蛇，只不過想要解了荀外交官被綁票的燃眉之急。那恐怕我們就危險了，古有宋江被招安，今有孫美瑤成旅長，最後還不是那樣的一個下場……」
雲昶覺得兩人的話都有道理。正在思慮，一個小兵呈上一封信。卻是與吳爽一同上山的兩位寺僧帶來的一道信函——普淨法師親筆寫的若水小楷。
原來老當家的過世之時，雲昶請普淨法師主持過法事。恰逢末世，人心亦亂如魔，普淨佛慧如海，祥光普照，無論是天真浪漫的孩童還是殺人越貨的土匪，法師都是慧心感化。因此，雖然他出家時日雖是不久，竟成香城蓮宗巨擎。
雲昶對普淨法師也極是敬佩。
他看信中諄諄勸道︰游俠非終身之事，梁山豈久居之區。若是政府有心招撫，莫不順從天意人心。外夷內侵，匹夫當盡力。若是需老衲于其中干旋見證，必當義不容辭。
原來普淨法師竟未卜先知，早料如此。
二當家的屋內，吳爽哪里能睡得著？
一夜無眠，窗外林間，隱隱的才露出一點兒天青曙色，他便悄然起身。
門口值崗的小匪兵見他醒了，便道︰「大當家的有請。」
吳爽知道事情有眉目了。果然被領到土匪們議事廳里，想必雲昶也是徹夜未眠，正在飲梅黃酒，看到吳爽，抱拳相讓坐了。才開口道︰「吳司令，昨兒你的提議，我們幾位當家的磋商了一宿。我們並非不肯跟著吳司令征戰南北，只是弟兄們還有一層顧慮︰成了官家的人倒好了，不要變成了官家的鬼了。」
吳爽一怔，雲昶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自古官家最是易變，前些年張作霖以招安為幌子設計殲滅了幾股頑匪，就是前車之鑒。
一位德高望重的居間人倒能解決這個難題。能夠找誰做居間人，既讓雲昶信服也讓唐啟漢認可呢？他想到了普淨法師。
他一提議普淨法師，得到了雲昶的應允，很是意外。
雲昶即是答應了招安，溝通即變容易，談判漸入佳境。雲昶幾千號弟兄編成一個旅，由香城政府解決給養，先期送上大批糧食和5000套軍服，待正式整編入伍後按人頭派發武器。凝香即獲自由。
商議招安協議簽署儀式在見證方普淨法師寺院內進行。
早飯後，大老韓送吳爽等人下山。山腳下，吳爽促馬回城報告唐啟漢準備物資與招安協議，靈陀寺寺僧回靈陀寺知會普淨法師安排人準備場地。
凝香才吃過早飯不久，正坐在一棵斜進刺棘的歪脖子松樹上曬太陽。她的腳傷一夜之間好了大半，真是奇跡。那種獸夾子，鋸齒狀的咬口半寸之長，鹿蹄子、熊腿子，皮厚肉糙，一踫闔咬，深入皮毛，決計逃月兌不掉。她那會兒一腳掉下去，以為自己死定了。誰知竟死里逃生。
她模著腳上傷口的結痂，正在晃神，鳳兒匆匆地跑進那道刺棘門，歡天喜地地叫︰「凝香，凝香，過一會兒，雲哥要送你下山了。」
「真的？」
「听說昨夜政府派了個姓吳的司令上山來的。今兒雲哥召集了全山頭的兄弟開會，正在安排整編入伍的事。雲哥說了，整編入伍了，就有可能上戰場打戰。那些不願背井離鄉南征北戰的都當場給了現大洋回家種地去了。我和慧商議了半天，還是決定跟著雲哥。他到哪里，我們就去哪里。」
「原來是吳爽。」
「吳爽？」
「鳳兒姐，他是我們蘇州的老相識，爽子師哥呀。」
「真的麼？是爽子？想不到兜兜轉轉，我們竟然又聚頭了。我得告訴你慧哥去，這是多麼大的喜事呀。」鳳兒轉身推開刺棘門，不防門差點兒磕到剛立到門後的一人，原來是雲昶。
鳳兒一嚇失色，慌著問︰「雲哥，沒刺著你吧？」
「沒事，沒事，你去吧。慧在議事廳給要回家的弟兄發現大洋。」
鳳兒這才眉梢帶喜地消失在林間的小徑上。
門口的小匪兵替雲昶打開刺棘門，他踱進門來，一眼看到凝香立在當地。
這兩天，她雖是生活在條件簡陋的山野里，中間又經歷過一場災難，氣色倒是如常，發絲綁在腦後，小獵裝微微有些兒皺褶，然而依然遮掩不住穿著它的人的風姿。一匹金色光輝從林間空隙里灑下，籠罩在她周身，仿佛是雲蒸霞蔚一般，真的有股仙氣繚繞。難怪兄弟們听說招安都人心所向，說這是仙兒來指引大家所向光明而去呢。
土匪們所在山野，寂寥無事，胡思亂想，最是相信鬼狐神怪之說。
大概是听說了即將下山之事，凝香臉上帶了盈盈笑意，上山第一晚針鋒對麥芒的激越已煙消雲撒。她重在樹干上坐下，拍拍身邊，雲昶蹴足過去，也坐在她身邊。
時光好似突然就慢了似地，拖著腳步不肯走過去，眼前的陽光晃著，羽化成光斑，在周圍跳躍舞蹈。
雲昶又聞到淡淡的淺香，熟悉的，好似從小就伴隨在身邊一樣的了然于心。他竟找不到話來搪塞這大段大段的時間空隙。然而，氣氛，不是尷尬，是那種若有似無的沁入心脾的安
然。
他們這兩個人，一個是匪幫頭領，一個是肉票，一個是主，一個是囚，靜坐在一起，語言仿佛是多余的。
凝香伸出穿著小皮鞋的腳尖，在灰土地上畫著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雲昶終于找到了要說的話，正欲張口，大老韓急急走進來院子來，說︰「大當家的，叫我好找，原來你在這里呀。我們這里該理的事項都理好了，找了幾個得力的兄弟跟著。我看時辰也不早了，我們要不先去靈陀寺侯著？」
「也好。」雲昶站起來，跟凝香點點頭，說︰「荀外交官，一會兒我們與你一道去靈陀寺，與政府交涉。若是一切順利，你就可與吳司令回城了。」
「靈陀寺？」凝香掩不住面上喜悅，她想去的正是靈陀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