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爾切斯悠悠醒轉的時候,便一一看見屋內熟悉的布局擺設,還有窗前拉上的厚厚簾幕。♀是怕陽光傷害他吧……她一直是善良而細心的。
「你醒了啊,」莫泠把藥碗端過來,淺淺一笑,「吶,把藥喝了吧。」
撒爾切斯搖頭。他從來沒喝過藥。一來是因為不會生病,很少受傷,受了傷可以自愈,不必多此一舉;二來,當時對小丫頭的醫術沒什麼信心。
「乖,喝了藥傷才好得快啊。」莫泠溫聲哄著他。其實她心里還是有些無奈的,這麼大的人了,喝藥還要人哄。他微微皺起眉頭,看上去帶點孩子氣。莫泠的心又軟了一下,更加好聲好氣地哄道︰「我備著蜜餞的,喝完就可以吃了……很香很甜哦……」
這是拿他當孩子哄吶。撒爾切斯哭笑不得地解釋︰「我的傷口可以自愈。」見她不信,撒爾切斯只好掀開一角被子,微微拉開前襟,好教她眼見為實。
堅實如玉、肌理細膩、線條流暢的胸膛上的傷口果然正在以肉眼幾不可見的速度緩慢變淺。
莫泠細細察看傷情之後,忽而怔了怔,可疑的紅暈迅速蔓延上臉頰,爛漫如雲霞。
撒爾切斯還沒反應過來,一只抱枕便迎面襲來,伴著一聲懊惱︰「你……你個登徒子!」
他一抬手,抱枕穩穩當當地停在他手里。《》醒悟過來她是在害羞,他掩住笑意,轉而一本正經地解釋︰「我見姑娘不信,只好拿出證據了。」
「你……」撒爾切斯瞥見,她因被堵得不知說什麼好而愈發紅得嬌艷的小臉,在燭光下煥發出融融暖意,煞是好看。撒爾切斯心頭微動,一反常態地生出逗弄人的想法,繼續裝出一副特別正人君子的樣子。他慢條斯理地掩上衣襟,正色道︰「還過姑娘相救之恩。也感謝姑娘替我換了一套干淨衣裳。我這身傷勞你費心了。」
「咳咳……」莫泠咳嗽,想著自己是用法術給他換衣服的,有什麼可心虛的……看著他正色到不能再正色的樣子,莫泠暗暗鄙視自己可能想太多了。她解釋道︰「我看你那身衣裳有破損而且滿身血污,便自作主張用法術幫你換了。」法術兩字稍稍咬重了一下,唔,以示清白嘛。
她那點小心思撒爾切斯自然看得出,怕真惹惱了她,他淡淡道︰「可還有其他衣裳,我,不慣穿白衣。」
「谷里最常見的是白衣,偶爾也有其他顏色的裝扮,只是絕對沒有人穿黑衣。我這里的兩套男裝都是白色的。你可以將就下嗎?」莫泠有些抱歉地解釋。雪谷谷主好像不大喜歡黑色,尤其是黑色的衣裳,嚴禁門人穿黑。
「無妨,」一縷溫溫涼涼的笑意沁出眼角眉梢,撒爾切斯低低道,「我只是許久不穿……」雖然從面容看,他是俊美無儔的少年,但是他此時的眼神卻像已歷滄海桑田,湛藍里摻入一抹薄暮的灰藍。♀
莫泠想也許是不經意間觸動了他心底的往事,便琢磨著怎麼巧妙轉移話題。她忽而綻開笑容,清如初雪,然後向撒爾切斯伸出手,問︰「你能站起來麼?」
撒爾切斯不明所以,下意識握住她的手,借力從榻上起來。由于被莫泠施過法術,衣服尺寸自動貼合撒爾切斯的身材。雪白的長袍映著燭光舒展開來,細致的紋路竟似活了過來,勾勒出清俊的輪廓。
如果說身著黑衣的他俊美中仍帶一絲邪魅,那麼身著白衣的他則是無限清俊柔和了。銀色的長發泛起微瀾,似吸收了月華,湖藍色的溫柔傾瀉而下,靜靜環抱著天地間心魂里唯一的她。
暖黃的燭光也被他周身奪目又並不刺眼的光芒壓得一黯。他仿佛是光明的源頭,又恍若靈山秀水間蘊藏的美玉,在昏暗的室內徑自流轉光華。
宛如天人。莫泠無意識地模了模的耳垂,喃喃︰「其實……你穿白衣也很好看啊……」
「當真……?」撒爾切斯微微俯身,湊近些,悠悠詢問,清冽幽雅的氣息如清風拂面。
他突然靠近,莫泠緊張得只能點點頭,臉上的熱度持久不退。
「可是,還是有些不習慣,」撒爾切斯直起身,「我原來的衣服在何處?」
莫泠深覺自己應扳回一城,遂不假思索道︰「扔了。」
「扔了……」撒爾切斯的眸色由淺漸深。燭火閃爍了下,他伸手溫柔輕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寵溺一笑曰︰「你騙人的本事可不高。」
莫泠愣在當場。理應覺得不喜才對,可是她對此卻並不反感,反而生出種錯覺,好似這個舉動于他們之間再自然不過。
百思不得其解的她只好放棄。
待她走出房間,仿佛是為了映證心中所想,撒爾切斯輕車熟路地打開木櫃的最頂層,果然看見自己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其內。已經被洗干淨,還散發出淡淡皂角香氣和陽光的清新氣息。破損處也被細細密密地縫起來,針腳平整秀氣。
他伸手輕撫,唇角溫柔上揚。
起初撒爾切斯郁悶于此次自愈速度之慢,到後來,竟也覺得不錯,甚至偶爾想,傷好得再慢些才好。
他是晝伏夜出的習性。莫泠也樂得清閑。白日任他自行休養,她好去修習醫術和術法,間或打理暖園的花草藥物。等夜里,他們要麼在屋里挑燈覽書寫字,要麼在院中沐月撫琴閑話。
有回他彈奏豎琴,她道東方也有類似樂器,名為箜篌,還乘興誦了首詩。有時她也抱出古琴,隨心而奏,頗得意趣。
他跟她說西方的風土人情,從古希臘到羅馬,從城市核心的宮殿到城郊的莊園,從陸地到海洋……那段日子和她說過的話,大概比之前數百年開口說的都多。
她也會和他說東方的一切美好,還自告奮勇地要教他寫漢字,和學東方的詩歌。其實他那一族有一項異能便是通曉世間的所有語言,而且也算比較熟悉世界各地的掌故。可他偏偏喜歡听她說。
他漢語說得極為流利,漢字也都認識,只是從來沒有自己動手寫過。
他寫出的第一個漢字是她的「泠」字,還是某天談興濃時打了個賭,在雪地上即興而書的。
那夜,看著雪地里骨清神秀的「泠」字,她先是驚嘆不已,而後大呼失策。本想將他一軍,誰知他是深藏不露。願賭服輸,她只得乖乖地用西方文字寫了一百遍他的名字,以及痛心地挖出一壇埋了好久都不舍得喝的清諼酒。
那一晚,酒香與墨香相縈繞,細雪時而輕灑,籠著院中的一方小天地。
但見少女伏在石案上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難得孩子氣地嘀咕著什麼彎彎曲曲的文字哪里有我們漢字端方大氣。
少年自斟自飲,意態灑然。時而凝視著她,搖頭淺笑,溫柔寵溺。
素月淡相映,蕭然見風度。
那麼多個夜晚,有時月華如水,有時星子散漫,有時細雪飄搖。
不變的卻是火爐上咕嚕咕嚕第騰熱氣,不是藥香如蝶,便是茗香清遠,唯獨有一夜飄的是酒香醇洌。
雲羅暗攜花間雪,小硯吹落月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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