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婀娜,柳色淡結連天芳草,牽縈素白羅裙。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春水溫柔,有人隨著簫聲一路流連而來。
「仙君的簫聲里有了情。」被簫聲吸引過來的少女坐在溪邊的一塊爬了些許青苔的石上,對吹簫的人淺淺一笑,宛若水晶雕出的花朵,縴塵不染。她想了想,說道︰「雖然天規森嚴,但仙君若是遇見了生命中不可錯過之人,一定要好好珍惜。畢竟無涯之生里得一場美麗邂逅實屬不易,若錯過了,恐怕便要獨對這無盡的生命。」
簫音忽頓,秋楚南的手不自覺輕顫了下,旋即平復,可心底卻泛起微瀾。
卻听那少女自顧自說下去︰「仙君這些年時不時下界,其實是為了雪漪姐姐吧?你總是這樣淡淡然憚度可不行……」
秋楚南一怔,笑容里隱隱滲出了苦澀的意味。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其實她不曾察覺也好,以免徒添困擾。只盼她此後笑顏一如今時燦爛無瑕。
……
秋楚南又憶起她離開的那夜,正值深秋。
她輕輕叩開他的窗扉,笑得溫婉。「仙君,我決定離開了。還得拜托你代我向各位姐妹賠罪,小泠辜負她們的厚愛了。」
他只覺得深秋的寒氣都浸到了骨子里,手指著扣緊窗台,說不出一句挽留,半晌低低應了一聲「好」。他明白自己沒有任何資格去挽留,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滿懷期待地投身她的傳奇,去絢爛另一個人的生命。
那一夜,軒窗,寒氣濕白衣。
可她的傳奇畢竟是不容于世的,夜幕中尚能閃爍,黎明到來就只余破滅。
天上所謂的神仙是絕對不能容忍有任何不合他們所定奠規的存在,哪怕你純潔無罪,哪怕天規有疏漏。♀
他別無他想,唯獨希望她平安。可當他聞訊趕到之時,卻見她那般堅定地站在戀人的身側,像一枝傲然怒放的曼珠沙華。
「你們之所以容不下我們,不過是因為恐懼。你們高高在上,主宰萬物,習慣于將天地掌控在自己手中,不能容許任何超出你們控制的存在。哪怕你們所謂的規矩並不合理。」
那個少年將她轉而護在身後,動作溫柔而堅定。瞧著道貌岸然的擋路者,少年眼中浮起冷冷譏誚,盡是輕蔑。
上仙的權威自是不容人挑釁的,雲端金芒大盛。「莫泠,念你年少無知受邪魔蠱惑,如今若肯回頭,可網開一面。」
她微微一笑︰「在我看來,他並非邪魔。我們在一起也並過什麼危害蒼生的事,你們又何必苦苦相逼?」
秋楚南竟覺得她說的是對的,他們何故何罪,以致遭到如此封殺逼迫?更讓他意外的是,向來柔順的她也會有這樣激烈決絕的抗爭。那一刻她身上迸發出的光彩令人目眩神迷。
咒術猝然發動時,他的續都幾乎停止。他怎麼會忘了,天庭在雪谷里修行的優秀修真者身上都秘密地種了一種咒,以防某天掌控不了,好令其在短時間內受盡痛苦而死。
他永遠也忘不了,她痛苦地倒在戀人的懷里,還猶自微笑,皎如梨花夜雪。「死亡並非終結……撒爾切斯,不許做傻事……你……要記得你的承諾……不許、不許騙我……」她忍痛斷斷續續地說著,最後一句還帶了些微孩子氣的撒嬌。
「好,我不騙你……」撒爾切斯擁緊她,湊在她耳畔,如鐫如刻,一字一字道,「縱使天地毀滅、造化崩破,我撒爾切斯也會為了你而永遠存在。」一滴冰冷的液體濺落在她慢慢閉闔的眼瞼上,瑰麗凝紅,凝成蝕骨**的哀傷。
原來情到極致,流的不是眼中淚,而是心頭血。
這場傳奇里,他秋楚南自始至終都只是個外人,卻依然痛徹心扉。正是這種靈魂深處的痛苦,最終亦導致了他的貶謫。若仙必須無情,那他寧可棄仙為人。
石室里,檀香淡淡。
秋楚南霍然從靜修中驚醒,冷汗涔涔。怎麼又想起了那些過往,是陷入了魔障,還是小泠真的有什麼不測?無論如何,他再也不想經歷那種眼睜睜看著她生命消逝的痛苦。
「一瞥兮驚鴻,杳杳兮無蹤……」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聲音,盤旋在耳畔。
秋楚南用念力搜尋聲音的來源,陡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扯進了另一個空間。
黑色的霧氣在秋楚南身邊不停聚散變幻,不遠處忽然凝結出一個人影。那人背對著他開口,聲調詭異,透出兵鐵相擊的冷銳︰「要找回遺失的,便得付出相應代價。你可想清楚了?」
「在下不知尊駕所指。」秋楚南不明其目的,索性佯作不解。
「哈!」那人冷笑一聲,廣袖一拂,將一幅畫面呈現在他面前︰一個奇異的空無一物的空間里靜靜懸浮著一名沉睡的少女。看面容,赫然是眾人遍尋不見的蘇泠。她尚在沉睡中,似乎不知自己處境,神情放松,唇角微翹。
見她目下平安無事,秋楚南暗暗松了口氣。再將目光轉向那人時,秋楚南眼底閃過一絲難見的冷光。此人十有**就是擄人者,其目標恐怕在于他秋楚南。這樣也好,至少那人不會輕易動蘇泠。必須先見到人,再來談條件,否則……
仿佛猜到秋楚南的心思,那人轉過身,銀質面具下一雙紫金異色的雙瞳折射出冷冷的鋒芒。那人抬手按住自己的心髒,喃喃道︰「你的一切想法感受,我都了解。同樣,你也可以感知我。」
秋楚南的血液幾乎都要凝結起來,明明隔著面具,但他可以感知到那人略帶嘲弄的微笑。他們居然可以彼此感知?更奇怪的是,那種力量並非外來入侵,而是從他自己身體里衍生的。
純黑的長廊里有一道影子逶迤變幻,轉過最後一個彎,火紅長發的少女在空氣里慢慢現出身形。蒼白的指悄悄點開一扇門,幽深黑暗的門洞像窺視人心的眼楮。她看著房內懸浮的沉睡少女,嗜血的異彩在眼底森森流動。
「該結束了。」她低咒了句什麼話,手向房內一揮一斬,干脆利落。
然而所有咒術在距那沉睡少女一丈之內都被無形之力消弭,如泥牛入海。
剛露出微笑的人面色一變︰「怎麼會這樣?!」
「別白費力氣了。」一句話像滴在冰面的水,帶著幾分嘲弄和輕蔑。
那少女猛地抬頭,昏暗的光線下現出一張典型的歐羅巴美人的臉,面帶悻悻。「難道王也對人類產生了興趣?」
黑暗里一個挺拔的男子走出來,冷然道︰「這恐怕不是艾蓮小姐你應該關心的事。任何人都不得非議殿下。」
「路西法,你不過是個墮天使,也敢在我們血族的地盤上指手畫腳?」身為親王的妹妹,艾蓮自是頤指氣使慣了,還沒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地不給她面子。
路西法懶得理會艾蓮的大小姐脾氣,一眼都不再看她。
「你……」艾蓮氣結。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除掉那個礙眼的人,撒爾切斯就是她艾蓮的。一定要得手。她想了想,轉怒為笑︰「路西法大人,艾蓮剛才言語無狀,還請見諒。」那小眼神還楚楚可憐。
誰知路西法瞧都沒瞧她一眼,只是凝視黑暗中的某處,若有似無地一笑︰「何必枉費心機,我可不吃這一套。殿下馬上就要回來了……」
艾蓮眼神變了幾變,最終沉澱為嫵媚的笑容。她的法力是遠遠不及路西法的,硬拼不智。而且王的心思實在難測。沒必要得罪王。
到底是貴族出身的小姐,艾蓮雖說脾性不小,進退分寸還是有的,優雅地告別之後,明智離去。
秋楚南被那人牽引著拉入另一個空間,轉瞬與蘇泠僅隔咫尺。
銀質面具男子將雙手置于秋楚南兩肩,寒如玄冰。秋楚南與之對視,如此之近的距離內,紫金雙瞳異色灼灼,卻沒有感覺到其呼吸。那雙詭異瞳孔里蘊藏著無盡的漩渦,仿若要將一切都席卷其中。
男子如是問︰「你可想好了?」
「我答應你。」秋楚南緩慢地吐字,卻堅定地承諾。
「那你可以帶她走了。」男子吐氣冰冷,雙手緩慢放開,「至于交換吊件,我將來會來取。」
那雙手一離開,壓迫感頓減。那人吊件不曾言明,只說不會違背秋楚南的準則,待日後時機成熟再來兌現。只要不是行為虐之事,秋楚南都可以做到。
「望今後尊駕有事直接找我便是,勿再牽扯無辜之人。」秋楚南橫抱起沉睡不覺的少女,說完這樣一句話後瞬間離去。
「殿下,這麼好的機會,您為何放他離開?」路西法這才現身,不解問道。
亞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勾勾嘴角︰「時機。看來是我太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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