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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橋短篇小說集三 事往如夢

()斷橋短篇小說集三事往如夢

1、玉容

初夏,翠綠的樹木,油綠的莊稼,蔥綠的野草,碧綠的河水,把斷橋村打扮成了翩翩起舞的綠衣仙女。南瓜花像一支支金s 的喇叭,從綠海中伸出,正在合奏著《金s 狂舞》曲。不時躍入眼簾的簇簇新樓,像浮在綠波中的船艦;而路上田間、著白穿紅的小伙姑娘,就像在巨大的綠魚缸中暢游的金魚。

這麼艷麗的水彩畫,誰見了能不心花怒放呢?更何況三十年後重返故土的游子?大概是胸有塊壘未曾銷吧,情與景竟然如此的不協調,這時,我偏偏想起一九六一年回家的事情來了。

那是深冬的一個下午,天上是濃密的y n雲,冷風呼呼的吹著,整個斷橋村就像一片飄落的枯葉,沒有一點活氣。我知道家里不會有人,沒進家門就朝大路下方的茅草房走去。那是青梅竹馬時的好友玉容的家。我的書包里正裝著她寫信托我在井研給她買的一把紅s 塑料梳子。

我和玉容,從小就一起上山撿干柴、扯豬草。讀初小時,每天早飯、午飯過後,她都要到家門口約我同行。一天中午,我家堂屋一堵直貫屋頂的高牆突然倒下了,一歲多的五弟被埋進土里,揚起的塵土直撲進鍋里,玉米糊變成了泥巴糊,不能吃了,把五弟挖出來後才重新煮午飯吃。玉容來叫我了,我叫她先走。她遲疑地問我︰「你,不是怕狗嗎?」我說︰「我,我今天不怕了。」

玉容走後,吃了飯,看五弟只是受了點輕傷,我才忐忑不安的向學校走。那時的斷橋小學,在邱家祠,順著一條山埂走大約兩里路就望見崖下的一座小廟,那就是學校了。到了這里,我心里就緊張起來,手里雖捏著一根棍子,還是連大氣都不敢出,因為這家人有一條肥壯的大黃狗,而我當時只有八歲,個兒又矮又小。我躡手躡腳的走進竹林,默無聲息的走過了他的家門口,誰知那條狗還是發現了我,如風似浪的卷了出來,我揮舞小棍子只顧亂打,棍子竟被狗咬住了。我慌忙丟了棍子,取下書包,呼呼地甩成圓圈,且戰且走,一會兒,手也酸軟了,我只好拖著書包落荒而逃。黃狗跳躍著,緊追不舍,我光溜溜的腳後跟已經感覺到了狗嘴的熱氣了,嚇得魂不附體。「嘎兒」,突然黃狗一聲驚叫,直往坡下躥去了。我正在慶幸天助我也,黃荊叢中卻傳來了「格格」的笑聲。我仔細一看,玉容正蹲在里面直向黃狗扔泥塊。看見玉容,我就像看見了大救星,跳過去抓住她的手直叫「姐姐、姐姐!」

斷橋小學的這個班只有16個人,一九五五年考高小時,只考上了4個,榜上沒有玉容的名字,她只好默默的回到村里當農民,我卻一直讀到了高中。七、八年的時間,玉容已經長成一個地道的大姑娘了,修長的個兒,粗黑油亮的長辮

子,紅潤秀氣的瓜子臉,豐滿健美的肌膚,尤其珍珠般清亮的眼楮,充滿了天真和聰慧,生活雖然艱苦,她還是整天笑吟吟的。每次回家,我都要到她家玩一會兒,她那無憂無慮的樣兒,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對我親姐姐一般的,使我常常不忍離去。

我走到了玉容的家門口,草房靜靜地立著,悄無人聲,只有一只麻雀,在聚j ng會神地搜索房草,希望有萬一之得。寒風吹得半青不黃的竹林如泣如訴地申吟著。這個景象雖然使人感到屋里未必會有人,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一聲

「玉容!」往常這兩個字一出口,便會听見屋里「呃」的一聲答應,立即隨聲飛出個玉容來,甩動著辮兒,閃動著眼楮,滿臉是笑意,嘴里嚷著「媽,民生來了!」直迎到竹林外來。這一回卻久久沒有回聲。我詫異地呆站了一會兒,又喊了兩聲「玉容」,這才听見屋里一陣咳嗽,好大一會兒,才見一個中年人,臉s 慘白,瘦得皮包骨頭,扶著拐杖,晃晃搖搖地移到了大門口。我當然立即認出了這是玉容的爹。「大叔!」我怕他倒下去,邊喊著,邊快步上前把他扶住。「玉容呢?她不在家?」我急切地輕聲問道。

玉容爹扶著拐杖站定了,淚水從他的滿是皺紋的眼眶中唰唰下落︰「把,把容兒,她,她——死了!」玉容爹每說一句話總要亂加進去幾個「把」字,平常一听見他說話,我都要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回卻驚得我如五雷轟頂︰「玉容,死了!怎麼會呢!」我簡直是在狂吼。她只比我大兩歲,當時不到十八歲,長得像小松樹一樣結實,怎麼可能死呢?該不是玉容爹餓昏了,把話說錯了吧?

「玉容怎麼會死呢!」我又大聲喊道。玉容爹顫抖著身子,淚流滿面地說道︰「把,民生,把你們在生是好朋友,我把給你說,你是知書識理的,把給評評理,把,容兒死得冤啦!」

玉容爹泣不成聲的講了經過。原來,這一個月生產隊十一天沒有發口糧了,玉容的父母都上山挖野菜去了,玉容年逾古稀的爺爺、n in i已經在床上餓得奄奄一息了。他們在昏迷中喃喃囈語︰「飯,飯,飯!」守在旁邊的玉容,心里刀絞似的疼。在風雨中煎熬了70多年的爺爺n in i,離開人世之前連一口飯也吃不上。玉容看著這一對和死神進行最後搏斗的老人,淚水象斷了線的珠子。但淚水怎麼能滿足爺爺n in i的臨終願望呢?玉容忽然想起門外地里的紅蘿卜,有拇指粗了,這地本是玉容家的自留地,公共食堂一成立,便被收回了隊里,玉容沒有多想,下地去拔了十幾個,洗干淨煮給爺爺n in i吃了。

誰知這事被苟書記知道了,他的浮腫的臉氣得發青,馬上命令民兵把玉容捆起來,綁在公共食堂的木柱上,喝令全大隊的社員都來公審破壞人民公社集體經濟的女賊。任他們怎樣吼叫辱罵鞭打,她都緊閉著雙眼,一言不發。斗爭會開完之後,玉容默默回到家里。第二天下午,人們在三灣大塘里發現了她的尸體。玉容爹講到這里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我的是姑娘家啊!」玉容的爺爺n in i知道自己的孫女為了自己吃的那頓小紅羅卜,走了絕路,哭了一夜,也相繼陪伴自己可憐的孫女去了。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簡直把我擊懵了,我不知道玉容爹還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是怎樣告辭的,怎樣回家的,我只恍惚記得,我找到了玉容的墳,把紅梳子埋進了她墳頭的泥土中。

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三十年了,可是,這一幕悲劇卻不停地在我心中上演著,伴隨我走南闖北千萬里而從沒模糊過。我擇小路插到了玉容的墳地,就是玉容的房子背後。玉容的墳早已山草掩人,柏樹參天了。綠樹青草叢中,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五彩繽紛。周圍的包谷秧長得茁壯茂盛,有一人多高,一株株晶瑩剔透,好似玉樹瓊枝,發出淡淡的香甜味。我在墳前默默地站著,可憐的玉容,現在大約只剩下數綹枯發、幾段白骨了吧,然而在我這個後死者的心中,她還是那樣活潑潑的,修長的個兒,紅潤的瓜子臉,粗黑的辮子,黑油油的眼珠,銀鈴般的笑聲。我呆想了一陣,回過頭去才發現,玉容的草房已經變成了瓦房,嶄新的柏樹檁子散發著誘人的清香。烏黑的瓦,淡黃的梁,粉白的牆,在藍天之下、紅r 之中、翠竹之間,顯得幽雅而生機勃勃。忽然,屋里傳出了銀鈴般清脆的歌聲︰

天是這塊天,有晴也有y n,

地是這塊地,有坡也有坑,

人是這些人,有皮也有心,

當年血和淚,今r 蜜拌參,

追名與求實,禍福兩區分。

這不是玉容的聲音嗎?我下意識地幾步轉到玉容屋門口的竹林里,情不自禁的高聲喊道︰「玉容!」

聲音一出,我驚得慌忙掩口,在別人的家門口呼喊亡故者的名字是很不得體的。誰知我的喊聲一出,便听見屋里「呃——」的一聲答應,立即隨聲飛出一個姑娘來,我定楮一看,十七八歲,修長的個兒,紅潤的瓜子臉,粗黑的辮子,黑油油的眼珠炯炯有神的盯著我,正是玉容。

「同志,你找我?她笑吟吟地打量著我,聲音銀鈴般的清脆。「你是玉容?」我驚愕地問。「是呀,我就是玉容。」她不容置疑地回答。

雖然已經下午五點過了,畢竟還是紅r 高照的時候,難道就會……我忽而覺得自己太可笑了,人世間哪里真有什麼鬼呢,或許是自己思念存想而引起的幻覺吧?我揉了揉眼楮,這活生生的玉容正站在面前沖著我笑哩。我又不無惶惑地問道︰「你真是玉容?」

「是的,我就是玉容。」她竟也甩動辮兒,點著腦袋,動作神態和亡友玉容竟然毫無二致,只是穿著卻大不相同,這姑娘比當年的玉容講究多了︰真絲暗花大翻領襯衫,粉紅的底s ;碧綠的柔姿紗百褶裙,肉s 腿襪,中跟黃s 涼皮鞋。「你的名字怎麼會是玉容?」我還是沒法相信。那姑娘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不滿地說︰「你這個同志真奇怪,媽生的,媽改的唄!媽——」那姑娘大喊一聲,從我面前掠過,飛跑而去了。

我疑惑地轉過頭去,見不遠的大路上,一個步伐硬朗的大爺用金黃的草繩牽著兩頭油光水滑的小豬,後頭一個高個子大娘,左手用青青的斑竹枝緩緩地趕著,右手提著一串肉,肥肉r 白,瘦肉女敕紅。這些,和西斜的紅r ,綠光閃閃的玉米秧配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s 彩絢麗的水粉畫。雖然三十年未通音信,但我立即認出了,這就是玉容的雙親。我趕忙上前去打招呼,玉容爹還在遲疑,玉容媽已經扔下斑竹枝蹣跚地奔過來,抓住了我的手︰「民生呀——」眼淚水像決堤似的滾滾而下,我哽咽地答應著,扶住了玉容媽媽。那姑娘也驚喜地自言自語︰「你,就是民生?」

「把,你是民生兒呀!」玉容爹也用力拉著小豬,快步撲過來,左手拉著兩只豬,右手抓住我的肩,他的臉像台風席卷過的海面,沒一處不在跳動。大家相互問候,嘆惋已畢,一家三口擁著我進了院子。方正的三合土地壩,齊膝高的石砌階沿,品字結構的新瓦房,顯得寬敞富麗。堂屋厚實寬平的門方上,一副對聯紙紅字黑,筆力秀雅︰

政策好一好百好,

知識多錢多糧多。

橫批是︰這才要得。

玉容爹趕豬進圈,玉容媽抬凳遞煙,那姑娘端出一杯茶來。他們見我立正姿勢端詳那副對聯,就說︰「是玉容胡編亂寫的,民生給她指點指點。」「是玉容寫的?」我仍然大惑不解地問。

玉容媽見我驚得睜大了眼楮,恍然大悟地指著少女解釋說︰「這孩子七五年生的,我先做了一個夢,夢見玉容拿著一把紅梳子梳著長辮兒,從大路上走回來,笑盈盈地對我說‘我回來就不走了’,我樂得笑醒了,過幾天就生了她,和玉容一模一樣,閃著黑眼珠子,張開小嘴巴,吮著小拳頭,不哭也不笑。我猜,肯定是玉容來投的胎,干脆還叫她玉容算了。

玉容爹關好豬出來說︰「把,民生你說怪不怪?樣兒像,走路像,說話、唱歌都像。把只有一點比玉容強,讀書不賴,讀高中了,還是班長哩。」

我听了真是感慨萬千,我是不相信因果輪回之說的,但我卻希望靈魂存在,希望閻王老爺實行投胎制,讓那些冤魂怨鬼都能重新投胎,再回人世來實現他們前生的未遂之願。

奇怪的是,自從這次重返斷橋之後,我的腦袋里再出現玉容時,竟然一律變成粉紅襯衫綠紗裙了。

2、龔爾所遇

龔爾在雲南永德縣政工組工作的時候,住在一座粗陋的木樓上。說它粗陋,是因為木板並沒有安平順,一間房子里都會坎坷不平。有人在樓上走動,就會咯咚咯咚亂響。木門木窗,都已變形,能大體關上,還留著相當縫隙。白天有陽光sh 入,夜晚有月光徘徊。他有了單身宿舍,便想法裝飾一番,可惜他的字寫得並不好,又懶得求人,于是把一本**詩詞隸書字帖找來,剪下「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這一聯,用漿糊貼在開門可見的板壁上,以顯示英雄氣概。

那是1970年1月8r 的中午,吃了飯,看人下了一會兒棋,龔爾便進屋睡午覺。他一下子就回到了遠隔千山萬水的家鄉。門外的竹林y n森森的,破舊的草房,冷清清的,屋里亂糟糟的,有好些人在神s 不安的走動。忽然傳來他母親的哭泣聲︰「三兒,快回來呀!」頓時覺得上顎右邊的第二顆大牙落了下來,滿口鮮血,痛入心脾。他一驚而醒,看看手表,只睡著了三分鐘。那時是午後1點16分。而那顆右牙,竟然還疼了近五分鐘。他心中詫異,睡意全無,于是起床。更使他詫異的是他貼起不過半個月的隸書對聯,那個「獨」字月兌落翻卷出了一個「死」字,倒掉著,那是**的詩句「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中的一個字。他當時雖只有不到25歲,卻已經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了,鬼神之類他全然不信,而且現在也不信。所以並沒有當成一回事。當晚,他在禮堂的壩子里看宣傳得空前絕後的電影芭蕾舞《白毛女》,突然有線廣播里傳來了找人的通知︰「龔爾同志,大門外有人找!」龔爾趕緊擠出人叢,來到大門口,原來是郵電局的職工,交給他一分加急電報。他慌忙拆開,在路燈下一看,電報上駭然寫道︰「龔爾,母病險,速歸。」發報時間是1月7r 下午3點45分。這是他的麼兄弟拍來的,這個兄弟當時只有十三歲。他回了電報,急忙找車。

通過熟人找到了車,這是昆明出來運糧的車隊,有二十幾輛車,還有帶拖斗的。恰好兩位天津的知青也搭車回家,他們于是一路同行。當時正是昆明兩派武斗白熱化的時期。這個車隊是屬于炮兵團的,一路上怕「8•23」的攔劫,只好晝伏夜行。他們坐的那兩個車的司機,收了他們的錢,給的車票卻是油印的,說是為炮兵團湊集資金。而他們三位的車旅費是可以憑票報銷的,這種票當然不行。那時的工資,龔爾算高一點的,每月也只有58元,這樣長途往返,如果車費報銷不了,那真是只好喝西北風了。他們雖然都只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但深知造反派的脾氣。他們的不滿,只有在停車休息時,下了車,才敢在一起小聲議論。一次,天還沒亮明白,彎月亮還不明不淡的掛在西邊天際,他們停車在群峰叢中的一個小林子旁小便,議論時被一個個子不太高,但身板寬厚,面目冷峻的老司機听到了。他對龔爾說︰「把票給我!誰賣給你們的?」他們都嚇得不敢吱聲︰肯定要大禍臨頭了。龔爾說︰「我們知道票報銷不了,早扔了。」「不可能!」「師傅不要多心,不就幾塊錢嗎。」「把票給我,我來處理!」三個人看這師傅斬釘截鐵的味道,哪敢強扭,只得乖乖的把票掏出來交給了他。天亮時,車隊拐進一個縣城的深巷里停下了,然後到一個旅館住下。服務員有三十歲上下,衣著平常,師傅們都叫她「五元」,她笑盈盈的給他們開門、提開水。龔爾問走在旁邊的一個司機「她怎麼叫五元?」「年輕娃,別問這個!」另一個司機走過來給龔爾小聲說︰「干一回,收五元,她也沒有法,男人癱了,三個兒女得吃飯。」龔爾認真看了叫「五元」的那個女人兩眼,身體壯實,眉目端正,皮膚白里透紅,完全沒有**婦的味道。

司機們安頓好後,集中到一個會議室開會。龔爾他們三個乘客當然無權參加,但心里卻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們所住的縣城,幾乎都是「8•23」派的;「炮」派的,被傳說得像土匪一樣,打、砸、搶、燒、無惡不作,他們三人怕有不測風雲,旦夕禍福,因此,想早知一點風聲,好作準備,他們東窺西 ,悄悄繞到離開會地點不太遠的開水房外偷听。會議室門窗關得嚴嚴的,但卻听得見里面像開了鍋似的,人聲嚷成一片。有怒吼的,有狂喊的,有叫罵的,還有拍桌子的聲音。三個人都听不明白具體內容而捏著一把汗。一會兒,屋里沒有了動靜。又過了好一會兒,門開了,司機們走出來,默默無聲的散回房間睡覺去了。龔爾三人仍舊心中無數,拿不定主意,商議了半天,還是決定走一步看一步,和師傅們同步,睡覺去。

覺睡醒時已經下午四點過了。龔爾剛把門打開,那個賣油印票的司機就蹩了進來,說︰「對不起,給你們正式票。」龔爾他們都熱情的招呼他坐。那個司機把票放在龔爾的床上便退出去了。龔爾他們三個人議論說︰「看來這支隊伍還真不簡單!有點工人階級的味道!」

天黑了,車隊又在山道上盤旋。到凌晨兩點,他們到了一個縣城的加油站。車子都必須加油。加油站的工人卻不肯起床。司機們再三懇求,說他們必須趕路,前面路程很遠,只能在這里加。加油工,連腔也不搭了,任他們在外面求爹爹告n in i的說好話。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師傅,隨手撿起一塊斷磚,「砰」的一聲砸在門上,門開了碗大的一塊窟窿。屋里的人拉開燈,開了門。說︰「我也沒有鑰匙!」那個絡腮胡說︰「找呀!」「我到哪里去找!」「我給你找!」另一個胖司機說著,從車上提下來一把大鐵錘。「把他押到廁所里去!」不知誰在下命令。兩個年輕司機一邊一個把管油人押進了路邊的廁所。司機們砸開油庫門,挨次加好油就朝前面開去。所有的車都加滿了油,管油人才被押回來。那個一臉嚴峻的老師傅說︰「數好錢,開發票。」管油人只得哭喪著臉照辦。他們的車子開出去一百來米,後面便響起了槍聲。車隊風馳電掣翻山越嶺。龔爾旁邊的司機說︰「‘8.23’在給我們送行哩。」

車,足足開了十一天才到昆明。進城時只是下午五點鐘,街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而大街地面上的巨大的標語,十分驚人。一是字大,每一個字比一輛解放牌汽車還大;二是內容︰「和李成芳血戰到底!」李成芳可是雲南黨政軍的第一把手。越往里走,越覺得奇怪,稍微寬一點的地方,都搭滿了帳篷,那帳篷又是千奇百怪的,有的是帆布的,有的是塑料的,有的干脆就是床單,甚至是草席。有的小得來像小孩搞起玩的,有的大得能容下幾百千把人。形狀五花八門,看去五顏六s 。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呢?大家都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龔爾他們告別師傅們下了車向一個大娘問旅館,那個大娘卻說︰「還找什麼旅館,旅館都還在找人搬呢。」原來他們在路上時雲南發生了大地震,這兩天還有余震,昆明人都在外面搭起帳篷住宿。

龔爾他們人生地不熟的,露宿也總得有個地方呀。先找到食店,各吃了一碗米線後,東問西問,終于問到了一個旅館搭的帳篷。一溜的草席,雜亂的棉被,服務員指了塊三尺來寬的空隙給他們,就是三個人的安身之處了。季節雖然是深冬,好在昆明四季如ch n。一帳篷的人都在說地震。三個人都挨擠躺下,尖起耳朵听。

「郵電大樓,才幾秒鐘就沒有了!」「一輛客車,正在開,突然地下裂一個大口,車開進去,就合攏了。」「一個大學的十幾個學生,在那里實習,一個男的,起來小便,不小心,腳踏在陽溝里了,他到處找水洗腳,活下來了,其余的,都埋在了樓里。」「山形水勢都變了,在外地的人聞訊趕回去,哪里去找家呀,後邊山跑到對門邊去了。」「說不清死了多少人,幾千幾萬吧。」龔爾听見那人說到「死」,就想到了自己房間里的那個「死」字,不由得又想起了母親,不知病好了沒有?一夜不能成眠。

兩個天津小伙原來和龔爾就熟,經貴陽回天津,那路不好走,于是一同乘火車到了成都。揮手而別後,龔爾就急如星火的往家里趕。回到縣城,一見到年邁的父親就問︰「媽住在哪個醫院?」父親老眼昏花,還沒有認出面前的小伙子是誰。遲疑的望著他,不好回答。龔爾說︰「爸,我是老三呀!」「你怎麼才回來!」父親抓住龔爾的肩說,「你媽元月8號就死了!」龔爾抱緊父親,淚水滾滾涌出。龔爾趕到母親的墳前,黃黃的泥土顏s 尚新,稀稀疏疏的草芽已經有半寸多長了。大家又免不了痛哭一回。龔爾問明了母親逝世的具體時間,是1970年1月8r 午後1點16分。他十分駭異,他從夢中驚醒時正好是那天的午後1點16分。

龔爾至今仍不相信鬼神,因為那個「死」字,純粹事出偶然,如果真有鬼神示j ng,示j ng給他又有什麼意義呢?至于那個夢,他相信事出有因。是不是人在極端痛苦的時候釋放的腦電波可能會對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產生影響呢?

3、雲南神醫

我在雲南永德所遇所聞的兩位草藥醫生,他們醫術的高明真可稱「華佗再世」。

我從張家口解放軍技術工程學院畢業之後,受極左路線的干擾,不能到應該分去的單位,畢業分配就是到萬里之遙的昆明人事局報到,報到之後又分到千里之遙的臨滄,到臨滄後又分到數百里之遙的永德,到永德後又分到百里之遙的班卡完小教書。

班卡這地方,真是重岩疊嶂,深壑縱橫。學校背後是終r 彩雲緲縹的石馬山,校門外是從忙東河谷層層直上的斜坡梯田。那坡,都是「長阪坡」,每一個坡都蜿蜒逶迤幾十里,忙東和班卡之間,就好比兩個巨大無比的南瓜近在咫尺的放在一起,兩個南瓜之間就是忙東河谷,南瓜一瓣一瓣的突起就是此起彼伏的一個個長阪大坡。學校其實就坐落在一片南瓜瓣上。學校的東面是小黑河。這條河是從石馬山南側的一個山洞里奔流而出的,急流只奔騰五六百米,便跌入忙東河,形成一條寬大的瀑布。水只有一米多深,卻清冷無比,人在里面,誰也不敢游上十分鐘。雖然河短水不深,卻猛浪若箭,人一入水,便休想上岸。好在上游有一棵大樹,將直徑一尺多的虯枝橫鋪河面,人們把它的表面削平作為到河對岸的橋,游泳的人有這樹橋攔住,已無x ng命之憂了,因此,這里成了天然的游泳場。

學校的北側是廖家寨,我離家山遙路遠,沒想到竟有我們廖家宗族的一支在這里繁衍,因此和寨子上的人,都是「家門」,常有來往。廖家寨就是一個生產隊,隊長長得年輕力壯。小黑河對面是一塊壩子,里面有一壩良田,都屬于廖家寨這個生產隊。1968年秋季的一天下午,廖隊長趕著牛,走過窄窄的樹橋去犁田。一會兒就听人們歡呼起來,原來他的牛在田里竟然踩出了一個冒水的洞,一股清水像一條輕盈的飄帶在渾濁的田水里飄移,頗有「涇渭分明」的神韻,一群紅s 的鯉魚就隨著清水搖頭擺尾的涌了出來。田壩里的人都跑過來逮魚。廖隊長也是個魚貓兒,把牛趕上田坎就去捉魚。等他抓的魚擺了一田坎時,突然抬頭看見那條牛正邁著方步向小黑河走去。廖隊長吃了一驚,這牛要是落入小黑河中,就只能跌下萬丈深淵。牛可是農民的寶貝啊!他馬上跳上田坎,飛步追趕,人離牛只有丈把遠了,牛離小黑河卻已近在咫尺。廖隊長心急如焚,這里已是小黑河的下游,河水奔騰咆哮,以雷霆萬鈞之勢直向崖畔滾去。真是忙人無計,廖隊長奮力一縱跳到了牛的身後,伸手抓住了牛的尾巴。那牛受了驚駭,躍進了小黑河里。廖隊長來不及放手,和牛一同掉進了狂浪之中。人和牛在里面像流星一樣奔馳,完全無能為力。人們發現了情況都跑到河邊來,但人的腳步哪里趕得上水的飛快,眼睜睜的看見廖隊長和牛被銀濤推著直向百多米深的忙東河谷墜去。

人們飛跑著向忙東河谷趕去,再跑得快的人,也得四十來分鐘。小黑河高懸在陡峭的山崖上,下面是一個巨大的深潭,悶雷似的響聲震人心魄,濺起的浪花又落入如沸水般回旋的潭水里。人和牛都躺在潭邊的淺水處,廖隊長兩只手還緊緊抓著牛尾巴。牛還沒有斷氣,人心窩還是熱的。人們七手八腳把廖隊長抬進醫療點,把牛抬到河岸觀察。過了兩天,牛奇跡般的活了轉來,人也活過來了。但廖隊長從此就沒有了j ng神,吃飯也不行了,病勢一天天的沉重,西醫診斷為胃穿孔,過年之後到了二月間,水米不能進口,已經昏死過去。請來的西醫以為只能打針,不能吃藥,吃的東西都會溢到月復腔里,只會死得快點。針打了無數,人還在昏迷,已經三天了。

廖隊長的妻子親自到南汀河邊請來了她的親戚,一個草藥醫生。這個醫生進院子來的時候,我正坐在階沿上。見他只有三十來歲,中等身材,長得黑瘦,一身藍布衣服,完全是一個農民。他背著一個不小的布口袋。院子里的人似乎都不認識他,沒有人同他打招呼。他把口袋放到階沿上就進門去看廖隊長。我也尾隨其後。只見他舉起右手模了模廖隊長的頭,又掰開眼楮看了一下,又用耳朵伏在廖隊長的心口上听了听。又抓起手看了一眼,按了一下月復部,還看了一下腳。然後出來,自己拖根小板凳來坐起,打開藥口袋,里面有許多小口袋,口袋里裝的藥,大多是木片。他在地下鋪了張報紙,伸手從這個藥袋里抓幾片,又從那個藥袋里抓一點,一共抓了八味藥。這時,廖隊長的妻子,才汗流滿面的進了屋。那醫生對她說︰「兩瓢水,馬上熬。」等把藥熬好後,等藥稍冷他就拿出一塊牛骨片,進門去撬廖隊長的嘴。「你要干什麼?!」在旁冷眼觀看的西醫厲聲問。草藥醫生說︰「灌藥。」「你看清了病癥嗎?這可是胃穿孔!」草藥醫生說︰「我敢下藥,你就別管。」草藥醫生撬開了廖隊長的嘴,用勺子把藥慢慢的灌下去。這個過程用了半個多鐘頭。

過程完了,廖隊長的妻子給我說︰「廖老師,你的頭痛,請李醫生給你抓點藥嘛。」草藥醫生問我︰「你的頭受過外傷?」我有點吃驚,我在軍校讀書的時候,有一天吃晚飯時,我們排著隊,唱著歌,向食堂開去。走過系部四五十米時,突然一陣大風,把掛在系部外面出通知的一個大黑板刮到了天上,落下來,恰恰砸在了我的頭上。當時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個過程都是後來推測的,因為我被黑板壓在了底下,並且人事不省。馬上被送進了251醫院。診斷為腦振蕩。出院之後,別的影響不明顯,只是有一件,成了天氣預報員,下大雨之前頭要痛,而且,我以前坐車從不暈車,受傷之後,不僅坐汽車要吐得昏天黑地,就是坐火車,坐馬車都要暈得死去活來。到雲南來,人們只知道我常頭痛,卻並不知道原因。我驚奇的問道︰「李醫生怎麼知道。」李醫生笑了笑說︰「你的氣s 很好,又只有這麼二十來歲,本身不會有什麼病。」

我把受傷的情況告訴了他。他馬上從藥口袋里抓出了幾種木片,然後打開一個木盒子,取出拇指大的一個顆粒說︰「這是馬鹿頸子上的筋,叫馬鹿抬筋,拿去用木炭火燒,等他爆成米花狀,就和這些藥一起,泡兩斤酒,半個月以後,每天睡覺前喝兩口,喝完,這個病永遠不會再發。」我問他多少錢。他說︰「廖老師那麼遠的來這里教書,我哪能收錢?」李醫生把藥袋子收好就要告辭。廖隊長的妻子說︰「等你堂姐夫醒過來再走嘛。」「用不著了,他半夜就會好的,好了再吃藥,不要吃飯。這藥連吃兩天,吃完藥才能吃飯。還有一個病人等我救命。」

李醫生走了。鄉里的醫生說︰「簡直豈有此理!」所有的人都將信將疑。我把藥拿回學校宿舍,丟在桌子上,也沒有去打酒。我也疑信參半。到了半夜十二點,我又到了廖隊長家,廖隊長已經坐起來在吃藥了。「神!」大家都說。「神!」我也這麼想,第二天就去買了一個罐子,把李醫生給我的藥,如法炮制後泡在酒里。

廖隊長一天比一天好了,我離開班卡的時候,他已經健壯如牛了。我喝完了藥酒,並不知道效果如何。後來1970年母親病逝我奔喪坐長途汽車回家才發現了李醫生的神奇。坐車的感覺已經和受傷前一樣了,只覺得是一種享受。

我在班卡完小教的五年級學生中,有一個姓羅的男孩,那時只有十三歲。一天他到水碾子上去玩,不幸滾下來,碾子把大腿壓扁了,但並沒有出血,皮也沒有破,只不過膝蓋之上,有四寸多長是扁的,腿完全不能動。一家人抬著他長途跋涉一百里到了縣醫院,醫生的結論是︰必須截肢。這家人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成殘疾,于是把小羅送到了地區醫院。誰知醫生的說法和縣醫院的說法一模一樣︰只能截肢。小羅的父母,不情願截肢,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走過來,把小羅的腿看了看,輕輕拉著小羅的父親到門外說︰「我是來住院醫肺結核的,如果相信我,就馬上抬到我家里去,要收四十元錢的。」小羅的父母見這老人雖然患了病但j ng神還好,特別是兩只眼楮灼灼有神,便答應了。

老人的家離地區醫院還有三十多里山路。小羅被父母用擔架抬著直往山上爬,老醫生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著,差不多又從路邊拔起一棵草、從樹上扯下一根藤、從崖畔摘下幾朵花裝在斜掛身旁的布口袋里。老人的家在箐子上,四周矮牆,數間茅屋,高松拂雲,南竹參天,煙霞明滅,真如仙境。幾只狗汪汪直叫,一個白發大娘聞聲出門把狗喝住,迎接大家進門。老人立即進屋拿出一個藥口袋,再和大娘抬出一個大石臼,把從布口袋里抓出的鮮藥和從藥口袋里抓出來的干藥放了滿滿一石臼,又倒進了半瓶像是蜂蜜似的東西,用碩大的木杵舂著,一會兒就舂成了膏狀,然後把小羅抬到一張硬板床上,把膏狀物均勻地敷在壓扁的大腿上。此後是每天按模數次,前幾天是按接近受傷的部位,後幾天是按受傷的部位。

過了兩個月,我發現籃球場上有個孩子正在上三大步,像是小羅。我高喊︰「小羅,你的腿好了?」「好了,我昨天回來的。」我立即跑過去,模了模兩個大腿,驚奇地問︰「全好了?」「全好了,一點痕跡也沒有。」「那個醫生那麼神?」「醫生說是藥神,他教我認識了一種藤子,以後我給你扯一根來,你頭天晚上把它剪斷,然後把剪口挨在一起,第二天你去找,根本就找不到昨晚剪斷的地方。據老醫生說,用了這種藥,骨頭從哪里掉下去的,它會自動回到哪里去。」

可惜小羅還沒有給我摘那種藤子來時,我已經調走了。至今我也不認識這種神奇的藤子。

4、捉鬼

井研竹園中學坐落在竹園水庫旁邊的山包上,女生宿舍在學校東頭的凹地里,門外十幾米處是一片竹林,竹林外是圍牆,圍牆外是一個農民家,農家的外面就是碧波蕩漾的竹園水庫了。女生宿舍的背後是一塊高地,當時還是一片小樹林,連著更加高一些的教學區。

1981年的5月,同學們來報告說,女生宿舍鬧鬼了,大家都嚇得不敢在里面住。我們一問情況,原來近幾天,竹林里差不多又沙沙作響,鄰近竹林的宿舍不時會飛進小石子,還隱隱約約的听見有似人非人的叫聲。女生睡著了,有時會無風門自開,有的學生覺得有人在模頭,還有人說,有人被揭了被子,但第二天一看,什麼東西都沒有丟失。女學生一個個驚惶不安,幾次半夜驚叫,鬧得全校師生不得安寧。而這類事又多發生在星期六學生不多的時候。

當時的校找來幾個老師商議,大家認定,鬼是不存在的,只能是壞人搗亂,想先把女生唬住,然後干壞事。于是大家商定了捉鬼計劃。

又是一個星期六,萬校長找來羅老師和我等共四個人,先叫不回家的女生秘密地騰出一間寢室來,囑咐其它寢室務必把門閂死用桌子頂牢。等到晚上十一點鐘,四位老師各帶器械,神不知鬼不覺地住進了女生宿舍。里面都是上下床,靠東西牆兩排,中間留著過道。當時四個人雖然已經上陣,但心里都想,今晚這個鬼未必會來,心理準備並不充分。進去後,羅老師睡進門第一間,另外一位老師,住羅老師里面一間,我則睡那位老師的對面一間,萬校長睡我的里面一間。門是虛掩著的,並未關死。我們住的房間外五六米遠處有一顆路燈,因此里面看外面比較清楚。

剛睡下半小時,窗處閃過一道黑影。四個人可能都看見了,我又驚又喜也有些緊張,我為了迷惑壞人,故意裝起了輕微的鼾聲。萬校長竟然認為我是睡著了,輕輕踫我的頭,小聲說︰「來羅,來羅!」

窗外的來鬼十分狡猾,他站在從寢室里不易看見的地方,站一會兒,又離開了,估計是各個宿舍都要「考察」一下,要找一個最好的地方下手。過了五六分鐘,鬼影又從窗口閃過,立在了我們住處的門前。我們在里面都屏住了呼吸。又過了兩三分鐘,鬼又離開了,我估計是想再看一下四周,看有沒有危險。大約又過了三五分鐘,那鬼又回到了我們的門前。這回他站了一兩分鐘,門便開了一道縫,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緊緊捏著我的半邊裁縫剪刀。誰知那東西並不進門,站了一會兒又離開了。估計他還在猶豫,一是看四周的動靜,二是拿不準門里的人睡著了沒有。又過了幾分鐘,鬼又站到了門外,站了好一會兒,門縫又被推開得大了一點,我半直著身子,看得分明,大約可伸進來一個拳頭。這人農民打扮,長得很壯實,但看不清面目。我滿以為鬼要進門了,作好了刺他一剪刀的準備。那家伙竟然並不著急,又離開了。我提起的心又放回去了。那個不速之客,又一次站到了我們的門口,站了一會兒,我們四個人都發出了均勻的鼾聲。門這回被推得較開了,我估計,能擠進一個人了。可他並不進來,又離開了。

這回離開了大約七八分鐘,估計是在女生宿舍四周走了走。這次他站在門口一會兒,又把門推得更開了。他又停在門口,估計是向屋里張望。停了不到一分鐘,龜兒子一閃身進了門,飛快地伸手把門輕輕掩上了。

鬼在門背後站了一會兒,徑直朝羅老師住的床前移去,我握緊半邊剪刀,坐直了身子。鬼在羅老師的床前停了一會兒,撈開了羅老師的蚊帳。羅老師趁勢把鬼一把抱住,我大吼一聲︰「干什麼的!」說時遲,那時快,只听腳步聲雜亂,我們三個人同時下了床,那漢子拖著羅老師沖向門邊,奪門而出,我們後面的三個人竟然擠在一處,至少耽誤了一秒鐘出不去,鬼將緊抱著的羅老師摔在門外地上,我們擠出房門時見那人閃電般向圍牆撲去。我們奮步急追,但速度不行,離那人還有五六米,只見他手搭圍牆,一躍而過。

我們都沒有越牆而過的本事,立即奔去教師宿舍外守住路口,好些老師和家屬都起來幫忙。圍牆外只有一條彎曲的獨路,我們把住路口時,那個鬼無論跑得多快都不可能越過了路口。我們馬上組織人四處搜尋,在圍牆外的爛泥里撿著一只布鞋,不很長,但很寬。我們到處搜索,毫無蹤跡。我們懷疑某一個人,約起幾個人進其門後,此人竟然穿著她女人的鞋,裝著鎮靜,卻語無倫次。因為沒有當場捉住,且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我們告辭時,只是說︰「挨鄰接壁的,大家多長個心眼,老走黑路是要撞鬼的!」

這次捉鬼行動,雖然未將鬼生擒活捉,但從此以後,女生宿舍就平安無事了。

5、破案

秀兒,二十七歲,身材矮壯,長相並不好看,左邊的臉似乎向右歪了些。她前一陣子到ch ngq ng去做泡巴生意虧了本,向人借了500元,想找點生財之道,發點小財還帳。早飯後,她背著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矮粗壯的背簍上街割了三斤肉,買了四兩海帶,一包味j ng一瓶醋,正準備回家。誰知這時候,發財的機會來了︰

茫溪河邊高大的黃桷樹下,一排一排的麻辣燙攤子旁,一圈人正圍在那里。秀兒也喜歡看熱鬧,湊過去往里一瞧,見圈子里兩個人正在高聲叫賣,喊得面紅耳赤。那兩個人個子都不高,男的頭發油亮,西裝卻是皺巴巴的,領口袖口都有沒洗干淨的油垢。女的和秀兒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只是發挽螺髻,耳墜金環,項掛珍珠,一身簇新,但掩不住臉上的風霜。那男的右手握成拳,拳孔里微露一個金黃s 的環狀物,比櫻桃稍微大些。只听那女的尖著嗓子說︰「我們才遭了扒手,兩萬元給我們扒得一分不剩,才在這里賣這傳家寶。價值兩萬八千元,我看你們,都是些只有點小錢兒的人,我就兩千元賣了!兩千元賣了!一過手你們就可以賺大錢了!一過手你們就可以賺大錢啦!好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喲!過了這座山,就沒有那種廟啦!」

秀兒人矮,東西並沒有看真切,話可是听明白了的。出兩千元就可賺兩萬六啊!那里去找這樣輕松的發財機會?可她下意識地一模自己的包兒,里面只有三元五角錢。圍在外面的人,有的模出了一百元,有的模出了三百元,那男的瞧都不肯瞧一眼。只听那女的說︰「想發財,錢兒又不夠,可以去借呀!誰還沒有幾個好親戚?」一個「借」字,使秀兒茅塞頓開。這城里,她的親戚朋友,借千把元錢還不成大問題。可是,她又想,要是我借錢去了,這寶物被別人買走了,那不是竹籃打水白忙乎麼?還沒有想得停當,秀兒就月兌口而出︰「我要了!」聲音大得讓全場子的人都鴉雀無聲,幾百雙眼楮「唰」的落到了挾在人縫中的秀兒漲紅的臉上。那女人最先回過神來,笑容可掬的挨到秀兒的腦袋旁邊說︰「大姐好魄力!這才像發大財的樣子!大姐帶錢來了嗎?」秀兒說︰「沒有帶錢來可以借嘛!」那男的說︰「哎呀呀!大姐真爽快!就沖大姐這股子勁兒,我只要一千六百元!」四周是一片喝彩聲和嘆息聲。秀兒被這種氛圍年感染,就像模彩票中了百萬大獎一樣的興奮,說︰「走,跟我借錢去!」那一男一女擠出圈子,一左一右緊挨在秀兒兩邊,離開了茫溪河邊,幾百雙羨慕的眼光,追隨他們融入了人流。那女的給秀兒小聲說︰「你千萬不要給人說是借錢買寶,人家知道這麼便宜,能不和你分?」秀兒說︰「我懂!」

秀兒先到了三嬸的裁縫鋪前,兩個賣寶人只在書院街口遠遠地注視著。秀兒見三嬸正和一個干部模樣的閑談︰「人家的鋪面比我的大,收入是我的三倍,每月的稅,還不到我的三分之一!」那干部模樣的人說︰「你就不懂得給那些人意思意思?這就叫‘堤外損失堤內補’嘛!」三嬸說︰「我憑本事吃飯,最見不得那些東西!」三嬸看見了秀兒,招呼她坐下。秀兒說︰「三嬸,不好意思,楊二娃在外面做生意,本錢不夠,想給嬸子借一千六百元錢。」三嬸說︰「我馬上要去成都進貨,可以借五百元給你。」說著,模了五張一百元的給秀兒。秀兒一出店門,兩個賣寶人就跟上來問情況。那女的說︰「這個年月,能兩分鐘就把五百元借到手,說明大姐好本事啊!」

秀兒樂滋滋的到了二老表開的飯店,還是說她男人做生意差本錢。這二老表不到四十歲,滿臉滿手油膩膩的,听秀兒說明來意後說︰「錢,我有啊,可都還在人家包包里。好些單位都是掛帳,要年底才能收回。有一個鄉zh ngf ,差我7000元,差了三年了,還不聞不問。這樣吧,表妹兒是從來沒有向我開個金口的,就借六百元給你吧。」

秀兒接過六百元錢,道過謝,出了門,兩個賣寶人又上前擁著她走︰男的說︰「你的朋友們好爽快呀!」

女的說︰「那還不是大姐人緣好!」

秀兒又心花怒放的到了大姐所在的電管局。她知道大姐有的是錢,單過年發的獎金就是兩萬八千元。這個大姐還在炒股,她的錢最多,也最不好借。不過,還差五百元,看來只能硬著頭皮找她了。秀兒放下背簍,進了電管局大樓。那一男一女就在樓下等。

秀兒的這位大姐,是她叔叔的女,三十八歲,看上去不到十八歲,那張臉可是花了好幾萬才搞得這樣鮮女敕的。她一見秀兒就說︰「三嬸打了電話,說你還差1100元,拿去吧。」秀兒說︰「我只借500元了,剛才向二老表借了600元。」秀兒的大姐從一個信封里抽出六張一百元的,放進抽屜里,然後把信封給了秀兒。秀兒接過,「謝謝」兩字都忘了說,轉身就下樓來。

兩個賣寶人蒼蠅逐臭般的飛了過來︰「借齊了?」「那還用說!」秀兒挺挺胸脯,背起背簍。那女人神秘兮兮地給秀兒說︰「得找個僻靜的地方,兩三萬的東西,要是讓識貨的人看見,可就不安全了。」秀兒就在他兩人的護擁下,上了北門坡,進入了一籠竹林背後。

太陽正紅紅的照著竹林。持寶男人向四周慢慢看了一眼,才從上衣服口袋里取出寶物,在秀兒眼前一晃,金亮金亮的,立即用白紙包了,說︰「千萬不要在路上打開,免得發生意外。」秀兒親眼看見了是黃澄澄的,看著那鼓鼓的紙包,只覺得大疊大疊的百元大鈔在眼前晃。就急急的模出借來的1600元錢,交給了那位女的。男的于是遞過紙包的寶物,秀兒接過,緊緊攥在手里,心里像鑽進去了八只兔子,狂跳不止,看著兩人走出竹林,走上公路,沒入人流中,才把寶貝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貼身的衣袋里。她背起背簍往回走了兩里路,忽然想起,我拿寶貝回去干啥?寶貝要換成錢才有用嘛。

秀兒知道,這個街上,只有賈師傅在做這類生意,雖然這個人老鷹爪爪深,但是,這個縣城里,只有他才敢做這麼大的買賣。于是,半個鐘頭後,秀兒就站到了賈師傅的櫃台前。賈師傅六十來歲,瘦得像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到屋頂上去似的,正戴著老花眼鏡,仔細地觀察著櫃台里的銀元、首飾。可賈師傅並不認識秀兒。秀兒小心翼翼地從內衣兜兒里取出紙包,取出那個金黃的寶物,攤在手心里說︰「賈師傅,我這個寶貝,三萬元賣給你要不要?」賈師傅驚得眼楮睜得斗大︰「三萬元,什麼寶貝?」

賈師傅一扶眼鏡,像抱嬰兒似的接過寶貝放在手心里一看,圓圓的像一面小鼓,不禁笑出聲來︰「這不就是賓館里門上的拉手鎖的一半麼?」他又扶扶眼鏡,把秀兒認真看了一眼說︰「想騙我的錢,你還女敕了點。」

「咚」的一聲給她扔在了櫃台上,還補了一句︰「快給我拿起滾!」

秀兒本不善言談,這陣勢簡直驚得她蒙了。她心疼地兩手捧住寶貝,就往娘家跑。跑了幾里路,她又覺得賈師傅說的話未必是真的,生意人嘛,說不定是為了砍價。聊可安慰的還有她的父親,不僅見多識廣,而且足智多謀,請他老人家一看便知,如果真是假的,說不定哪天還能破案,抓住騙子,把那借來的1600元錢追回來哩。

秀兒的父親已經七十歲了,正戴著老花眼鏡在院子里欣賞ch n蘭。這院子依山傍水,正面一幢三層小樓,中間一個三合土壩子,四周是土築瓦頂的圍牆,院子的牆根下是一米多寬的花圃,這時正五彩繽紛,蝶亂蜂喧。

秀兒進了院子,喘息未定,就雙手捧著寶貝向她爸走去︰「爸,1600元錢買的,你看能值不值?」秀兒的父親名叫福興,是老修理匠,看都沒看就說︰「你那點腦筋,敢去踫這種生意?」他向秀兒的手里瞟了一眼說︰「不就是賓館里安在門上又當把手又當鎖的物件嗎?如果是銅的,你這只有半邊,最多值三元錢。」秀兒頓時哭了。「騙子不騙你騙誰?去了多少錢?」「一千六!」福興憤怒了︰「這破門把一千六!這騙子也太狠了!是個什麼樣的人?」秀兒如此這般的描述了一番。福興又問︰「听口音像不像我們這個地方的人?」「像,和我們一樣。」福興把那個「寶貝」接過來,說︰「我馬上到街上去走一轉,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福興年紀不小,還看過《福爾摩斯探案集》一類的書,福興邊走邊想,這種騙子到城里來,說不定會先去專賣假古董的賈老頭那里去踫踫運氣。這種想頭,一會兒也讓他站到了賈師傅的櫃台前。福興和賈師傅本是老熟人,一見面,福興就用兩個手指頭夾著那個「寶貝」問︰「賈師傅,這寶貝該不是從你這里賣出去的吧?」

賈師傅瞥了一眼,笑著說︰「上午還真有一個鬼丫頭,想騙我買哩。」福興問︰「矮矮的?」「是不太高。」「胖胖的?」「真也不瘦。」福興急切地問︰「你認識?是哪里人?」

賈師傅說︰「我不認識她,肯定是本地人,面熟得很差不多又會見著的。」「那就太好了!」福興把他女兒上當受騙的經過給賈師傅講了一遍,然後說︰「請賈師傅留點心,如果發現這個人,就請給我打傳呼,我追回了秀兒的錢,就獎勵你兩百元。」賈師傅說︰「那就看我們大家的運氣了。」

剛過了三天的一個上午九點半,福興的手機響了。上面現出的文字是︰「來抓騙子。」福興高興得眼鏡也沒有戴,就往街上跑。他一邊走一邊慶幸自己判斷正確,也笑騙子太愚蠢,怎麼才過了三天,就敢到作案地來呢?

到了賈師傅的店門口,福興就急不可耐地問︰「騙子在哪里?」賈師傅說︰「看來,我今天進財是沒有問題的了。我給你打手機時,騙子剛從我家門口往城里去了,這條路,你是知道的,從我這里進去的,就只能從我這里出來。老把子,你只須在我店里坐著,等那魚兒游過來時,就一把抓住。」

「真有這麼容易?」「你坐會兒就知道了,那個死丫頭,化成灰我也認得。」

賈師傅泡好一杯茶福興邊喝邊注視著街上。賈師傅本來就沒有什麼生意,也兩只眼楮不停地搜索著出城的人群。快到上午12點鐘了,出城的人流越來越大,賈師傅和福興索x ng站到了街邊。站了一會兒,只听賈師傅大吼一聲︰「就是她!」福興看時,一個女的搭在自行車上,從門前緩緩的滑過去了。賈師傅和福興兩個老頭兒不約而同地躍入人流,直往自行車旁邊鑽。賈師傅眼不明,手腳卻快,漸漸追上了在人流中鑽不過去的自行車。只見他向那婦女先伸出手,隨之大吼一聲︰「小騙子,下來!」

那婦女被拖下了車,偏了兩偏,站穩了,說︰「賈師傅,你有毛病呀!」賈師傅說︰「看不出來喃,面帶豬相,還心頭明亮。敢騙人,走,到店里去說。」騎車人也下了車,說︰「賈師傅,怎麼回事?」賈師傅說︰「到我店里,一切都會清楚的!」

三人到了店里,卻還不見福興。等了好一會兒,才見福興滿頭大汗的過來了。嘴里還直嚷︰「可惜,可惜!馬上就要抓住了,誰知到了下坡的地方,那車子,一溜煙就不見了!」賈師傅說︰「你人老眼楮花,我早已抓在這里了!」「在哪里呀?」「門口坐的兩個不是?」福興早看見了,門口坐的是女兒秀兒和女婿楊帆,福興還以為是賈師傅叫他們在那里等他哩。這下,福興明白了,哭笑不得地說︰「門口坐的,就是你抓的騙子?」「對呀,他們還老是說要跑哩。先模出兩百元的獎金吧!」福興笑得直不起腰︰「案子破了,算我請客,走,花園酒家,邊吃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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