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終不是那嗜血殘暴之人,真正讓他手操大刀,燃起亂世風煙戰火,以一己之私,雙手染滿鮮血,他定是生不如死。
我緊緊地依偎在他懷里,揪著他的衣襟,「九哥,世界這麼大,總會有我們的安身之地,不會走到那一步,斷不會。陳雋璺的心大著呢,大的可以裝下整個天下,就算九哥想,他又怎麼肯為我一個小女子遭天下人背棄?」
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日,九哥,我也不要你為了我生靈涂炭,千夫所指,萬世唾罵。
最不濟,還有一死。
我急忙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九姐,說說你吧。我和九哥飯前還說起你的事情呢。你有什麼打算?一個人北上?九哥無論如何放心不下。不如同我們一起去交州吧,路上也好照應,你說呢。」
蕭子鸞一直糾結于心,不知如何訴之于口的問題,我趁勢隨口道出。
蕭舒繯聞言,眼楮一眨不眨地看向江面上,風聲細碎,卷起江濤一波一波奔向天際,她的眼楮里比以往增了一絲陰沉。
她的嘴唇開開合合︰「我現在很亂,你們容我再想想吧。」.
是夜,星河耿耿月在天。
東風如故。
我們在江上航行一天一夜,乘風順水,行程已近千里。
蕭子鸞還沒有醒,我躺在他身邊,雙手托著下巴看著他。
忽然發現,他的眼角再不復從前那種淺淺的細紋,溝溝壑壑都被歲月無情鐫刻在臉上。
他總是一身天水化碧的長衫,風度絕佳,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間流溢出的盡是讓人目眩的高華,他做的太好,我從未發現,歲月和苦難在他的眉眼間竟也鐫刻出這樣深的疲倦和憂郁。
忍不住伸手去撫模,他隱隱感覺不安,又輕輕皺起了眉宇。
他睡去的眉眼,已是如此的滄桑。
仿佛這一世總是逐水浮萍,四處飄零,無處安生似的。
天知道,長久以來的世事變幻,風起雲涌,在他心底銼下多少的血痕斑斑?
我每次與他會面,不是與姬娜劍拔弩張,就是撲在他懷里痛哭流涕,從未想過他的傷心和無助又有誰去安慰?
眼中泛熱,我似乎又有了想流淚的沖動。
努力吸著鼻子,將淚意逼回眼中。
我不能為他解憂,再不能給他別添憂愁。
腰身一緊,被子下面,已有一條胳膊環住了我。這條胳膊並不是多麼健壯,但是肌肉勻稱,溫暖有力,足以撫平我所有的委屈和傷心。
「啊,九哥,你醒了?」我忙坐起身,「我去給你打水洗漱。」
他點頭說「好」,忽然伸手替我拂過散落在面前的發絲,詫異道︰「眼楮紅紅的,又哭了?」
被他這麼一問,我略覺尷尬︰「哪有?眼楮里迷離了灰塵。」
從才能夠轉身去後艙,蕭子鸞的聲音隔著木板傳過來,「這大江之上,也有灰塵飛過來嗎?」
我不答,將面巾放在盆中,又捧了溫水,青鹽給他搓牙漱口。
蕭子鸞滿足地長嘆︰「頭一遭被梅兒伺候著,真是舒服啊!」
我汗顏不已。跟他在一起,多半是他替我鞍前馬後,照顧的無微不至,細想起來,這些年,還是我頭一次替他端水洗漱。
我不敢看他的眼楮,故作無奈地在他掌心寫道︰「九哥就是容易滿足!不過是端盆水給你,也要你長吁短嘆的。」
俯身正要去端洗好的殘水倒掉,他的手腕已經環到我的腰間,澄明的不帶一絲雜質的眼底這時也瀲灩起繾綣的水波。
我怔怔地瞪著他,只覺他唇齒間的氣息越來越近,繚繞在我的脖頸里,乍冷還熱。
我恍然想起什麼,急忙別過頭閃避,他的吻正好落在了我的耳垂上。
我不在地輕咳,「九哥,那個……那個,九姐和沈大哥在外面呢……」
「我知道。」他摩挲著我的下巴,漫不經心地說。
「他們會看見的!」我略微在指尖用了點力,他疼的蹙了下眉,輕輕一笑已吻上前來。
他捧著我臉,吻得極其溫柔,舌尖在我的眉眼間落下,落在我的唇上,那樣的輕,那樣的軟,那樣小心翼翼,仿佛我冰雕玉琢而成,稍稍一用力,就會碎裂成一地碎片。
我哆嗦著回應他,努力驅散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兩個立在船頭的身影。
可是,沒有用,我的臉皮實在還沒有厚道那種無視別人存在的地步。
好在蕭子鸞適可而止,及時撤離了我,若是給蕭舒繯他們看見,我當真是沒臉見人了。
蕭子鸞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梅兒,九哥餓了,怎麼辦?」
我臉上一陣滾燙,低著頭不敢看他。
他的笑著輕刮我羞紅的面頰,「有飯嗎?」
「啊?」我回神。
「有!有!有!我這就去端來。」我羞得無地自容,倉皇往後艙逃。
天哪,我想到哪里去了!
拿冷水潑這發燙的面頰,使勁搓揉了兩下,自覺情緒已經安定下來,方才將飯菜踫給蕭子鸞。只是不敢在內艙多待,將碗筷往桌上一擱,便往外面走。
江風甚大,蕭舒繯迎風而立,玉渦色的袖袂被江風帶起,與三千如綢青絲一起在風中飛舞。
午間一番長談過後,她在榻上枯坐半響,走出內倉,就一直這樣站著。
風露滿天,點點漁火明滅與遠山近水之間,瑟瑟江風中,一彎冷月獨釣千古情仇。
看到這樣的天地,她的心也會為之一寬吧。
我停住腳步,不敢去打擾她。
蕭子鸞放下碗筷,走出船艙,同那姓沈的男子換班休息。
蕭舒繯忽然問道︰「沈大哥,我們現在到哪里了?」
常在水上行走的人,應該別有一套辨識方位的法子。我望著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幾點漁火似是風雨之中迸濺了火星,隨時都可能熄滅似的。只覺風聲起處,一浪高過一浪向船頭奔涌,寒意也層層疊疊逼仄而來,根本不是身在何方。
沈姓男子與黑暗之中四望道︰「應該過了池州府地界了吧。」
「哦。」蕭舒繯點頭,仰頭望漫天繁星如鑽,淡淡地說︰「九哥,天明時,你送我上岸吧。總歸是要分別,哪里都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