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鸞自然無從听見她的話，見她沒有上去同蕭子鸞長談的意思，我只好充當媒介，替他們傳話。
蕭子鸞一只手搖櫓，「你決定了，去找靳雲帆？」
「是。」燈光下，她臉上的神情如夢似幻，她只說了這一個字，慢慢轉身往船艙內走。
不，那不像是走，倒像是在水里飄著。
她離去的背影如一片隨風上下的落葉，蕭索而荒涼，帶了些許的倦乏，卷進船艙里。
蕭子鸞蠕動著嘴唇，似乎是想說什麼，見到蕭舒繯這副神情，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九哥，九姐受什麼打擊了？怎麼這麼奇怪？」我迷茫地望著窗艙內，蕭舒繯已經飄落在矮榻上，腳上軟底絲履上金絲銀線在燈光下一閃一閃晃出迷離的光。
听不見回答，我轉頭看過來，只見他也正痴痴地望著艙內，雙瞳黯淡無光，不復往昔的光彩。
「九哥！」我抓著他的手搖晃。
「啊？什麼？」他回過神來，清雋的面龐勉強扯出一個微笑，那微笑卻是清寂似雪，迷了我的眼楮，我在黑暗中在他手心里寫︰「九哥，你怎麼了嘛？咱們的船快被風浪吹到江心去了。」
他劃動船槳，調整船頭。
什麼話也沒有說，隔了好久，才有一聲嘆息在我耳邊蕩漾，滿懷惆悵。
「梅兒，你也去睡吧。」他輕柔的聲音，像是風中的落花聲。
江天瑟瑟，夜寒如冰，新月如鉤，影影綽綽地在雲中穿梭。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似一頭巨獸包圍著我們，隨時都可以吞噬掉我們似的。
我迷迷糊糊地感覺到了一些什麼，終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看著蕭子鸞心緒不佳，我不由擔心，「九哥，你一個人，行嗎？梅兒陪你一會兒吧。」
「行，」他朝我擺手，「去，去休息吧。」
我順從地點點頭，起身往船艙里走，我已經走到艙門，
蕭子鸞忽然在身後問我︰「梅兒，你會不會覺得九哥太過懦弱無能？覺得九哥一點血性也沒有？甚至……」他略微停上一停，終于從嗓子眼里逼仄出一聲輕笑，「甚至根本算不上一個男人！」
似乎是在自嘲，又似乎是在嘲笑些什麼。
他話語中掩藏的悲涼和迷惘，無奈和無助深深震撼了我。
「九哥，你怎麼突然會有這種想法呢？」我沖過去，在他面前蹲下，抱住他的膝，「人性、人格、人生、思想、才氣、胸懷、氣質、九哥身上，到處都是真、善、美的靈光蕩漾。這天下，還有比九哥更好的男人嗎？我不曉得，也從未見過。」
他握著船槳一聲低笑，彎起的唇角卻是清冷而憂傷的，「可是，這樣天下無雙的好男人，經歷過山河破碎，家人罹難，累累如喪家之犬，種種慘痛經歷，居然不能激起一點建功立業的斗志和決心，不是很可笑嗎？」
我曉得了。
我曉得了，蕭舒繯方才的失魂落魄因何而起。
她是失望吧。
只是蕭子鸞一向恬澹自若，今日為何這樣反常？
因為蕭舒繯看輕了他嗎？
雖然他無心政令，家國離散，他何嘗不是痛不欲生。
他會說這番話，可見，他不是沒有想過光復故土，不是沒有想過千秋盛事家國大夢。
他沒有付諸行動，是性格使然，何嘗不是他的人生閱歷積澱，感情和理智交織做出的決定？
「九哥說的是英雄。英雄者，壯志凌雲，有氣吞山河之勢，月復納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心，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救黎民與水火，解百姓與倒懸。九哥，不是每個男人都要做英雄的。」
我定定地看著他，邊沉思，邊組織言辭寫在他握著船槳的手背上，「九哥從前教梅兒讀書觀史，從夏商文明傳遞之始，直到今日，朝代更替過程中，舊的皇族勢力從未停止過掙扎，奮力抗爭，垂死掙扎，然而，他們都不過是螳臂當車，很快就被歷史的洪流沖刷的點滴不剩。歸咎起來，不過是‘民心’二字。民心既失，任你怎樣翻騰，都是無力回天。血染江山如畫，英雄的刀砍的也不只是逆賊，更多的是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九哥是仁人君子，斷沒有那樣的狠毒。梅兒知道，九哥做任何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過得。九哥有心救族人于危難，助他們月兌離危險，就是梅兒心目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