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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01-19

第三十八章良知

知府大人家中。

飯菜上桌。王伯安說請楊項律和曾守山吃個家常便飯,還真是沒有虛言,兩葷一素一湯,果然是家常便飯。府中女眷兒童在內堂用餐,桌上算上已經來蹭過幾次飯的黃藍水,共有四個大老爺們。

楊項律看著桌上飯菜,道︰「沒了?」

王伯安道︰「夠了。」

四人大笑。楊項律知道老師一直不喜浪費,每次吃飯的飯菜只到夠吃即止,故意跟老師開個玩笑。

桌上有飯無酒,不是聊天的場合,四人埋頭痛吃,吃飯真只是吃飯。

曾守山心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食不語」?

飯後,有侍者端來茶水。楊項律喝著茶和王伯安說起了路上見聞,順便講到王根講學的事情。

黃藍水尷尬地道︰「王根確實是我的學生,跟著我學習了一段時間,沒想到如此膽大包天,四處胡言亂語,蠱惑人心。」

王伯安看了看正尷尬苦笑的黃藍水,道︰「你不用自責,這也不全是你責任。為學之道便是如此,一步錯便墜下萬丈深淵。我學門人的再傳弟子已多有此情況出現,王根之事不是孤例。」

曾守山便言道︰「先生之學極精極妙,但如何把此可能而不可習,可至而不可學之無上妙道變成人人可學而至,可習而能的教程。」

王伯安看向曾守山,贊許道︰「守山問得好。我自魁省有悟良知之學,知曉世上萬事萬物無不由良知所發。然良知確在而難明,便教人致良知,而致良知只是個摒棄私欲雜念,一心靜安。學者不識此理,以我學為心學,更以為我所教的是個隨心所欲。雖說心之本體是良知,卻不知‘隨心所欲’和‘一以良知為則’兩者相隔天壤。」

曾守山端正坐姿,道︰「先生所言,明了透徹,弟子先行謝過。」他已有問學之實,便不再自稱晚輩,而是稱弟子。

又道︰「既然,何不立個規程,以檢測學生們所學到的到底是止于感知之心還是及于良知?如此便能避免學者放肆流佚,更可杜絕再傳弟子學術變異以至于不知所之。」

王伯安微微搖頭,道︰「你能想到這里,確實是有心了。但立規程卻不可行,規程一立,雖可防放肆流佚之病,然更衍生他弊。學者只會顧及規程之所需,不會用功于致良知。」又看了看弟子們,笑道︰「反而會變成致規程。」

黃、楊笑著稱是。曾守山心中惕然,王先生所說確實是值得警省的。例如朝廷取士,曾有策論之法。此法本以策論才,但發展到後來,士子們多用功于如何策論,而不是致力于提升自己才華,以至于後來出現很多策論精妙、指天畫地而無實才的人。

曾守山道︰「然而總得有一法子來檢測、評價學者所學到底至何層次罷?」

王伯安笑指黃藍水道︰「藍水上午找我印證,你也在場,此即一法。」

曾守山覺得有不妥,道︰「找師尊印證確是一法,但此法斷斷難以普及。先生雖可把握尺度,證其所學,但時間精力有限,能印證幾人?僅有此法如何能惠及萬民。佛家都曾雲︰人人皆可成佛。難道儒學之教不能人人皆可成聖賢?」

王伯安道︰「你可見信佛之人皆已成佛?」

曾守山搖頭。

王伯安道︰「是也。人人皆可成佛,不是人人皆已成佛。我學亦雲︰人人皆可成聖賢,是指人人皆具良知,如果人人都能致良知,發而明之,是成聖賢矣。人人皆具良知,所以每人都有成聖賢的可能性,然不用功勤修,任由**蔽心,良知不明,則又成不了聖賢。可能不代表已能。」

曾守山略顯郁悶,道︰「聖學不能為人所盡知,豈不大憾?」

這時,黃藍水道︰「其實,任何教育都是精英教育,總會分個一二三等出來,否則如何選才?」

曾守山搖頭表示不同意,道︰「雖說教育和選才密不可分,但到底不是同一事,而是兩碼事情。選才必須分出等級來,但教育完全可以以人人皆知曉為目標。」

听到此言,王伯安蘧然改容,正色道︰「關鍵是做,而不是說。」

曾守山恭聲道︰「是,弟子此後必將盡力于此。」

王伯安道︰「如果你能做得此事,我將盡我所能幫助你。」曾守山言辭所透露出來的胸懷何嘗又不是王伯安曾經所擁有的。看到年少願為的曾守山,王伯安慨然允諾。

曾守山起身,一揖到地,道︰「多謝!」

王伯安沒想到曾守山行此大禮,起身相扶答禮,溫和笑道︰「願你有所成。」

待王伯安坐定後,曾守山再問道︰「先生為何把心之本體命名為‘良知’,而沒有叫作‘心本’之類的?」能在王伯安先生面前坐而問,機會難得,曾守山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的問題一股腦全倒出來。

王伯安笑道︰「守山,你連問的問題都與眾不同。」說著,看往黃、楊二人,道︰「其實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問題,但你們似乎從來沒有問過。如叫作‘心本’,讓學者對此事物和心的關系一目了然,不容易產生誤解,是一個很好的命名。但自我體驗到心之本體時,就知道這個事物只能叫作良知,而不是其他什麼。」

黃、楊、曾三人齊問︰「請問何故?」

王伯安道︰「我體驗到的那是一個無法名狀的事物,卻清楚地知道他生機勃勃,至正至純,蘊然美哉,至善為用。是以我名之曰良知。良者,名其性質;知者,名其功能。此前我和你們說的虛靈不昧、眾理具備,乃是形容‘知’;現在守山所問及的正是‘良’。如爾等能致良知,則百應不窮,怡然樂兮。孟子曰︰‘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正是此意。‘誠’字正是致良知的根本途徑,讓你們摒棄私欲、排除雜念也不過是個‘誠’。」

曾守山心中轟然震撼。難怪上午王伯安先生否定了黃藍水的心無本體之說,心之本體乃至善,乃良知,既良且知。更想不到的是王伯安先生所述和他曾經練拳的體悟若合符契,他那年正是領悟了天地間的浩然正氣才步入生生不息之境,獲得義理之力。當年的體悟如今獲得了王伯安先生的參驗。正如先生所言,這都是體驗。體驗到了方知這個世界原來是這樣的,而人處于其中原來可以這麼強大。

但曾守山又很疑惑,為什麼自己不能體會到澄然如鏡?師父所說的潛觀神識之法也沒有如期而現。難道是自己未能做到‘誠’字?自己私欲雜念太甚?但這也不對,自開竅以來,自己內心清淨,心志專一,雖有私欲卻也不多,也正因為如此自己才能早早地步入生生不息之境,體驗到浩然正氣。難道真如王伯安先生所言要摒棄私欲,才可以體驗到良知?屆時澄然如鏡,百應不窮,師父那種潛觀神識的能力會不會出現呢?

「私欲棄,良知明?」曾守山恭聲問王伯安。

王伯安道︰「然也。」

「如何才能摒棄私欲?」曾守山再問。

王伯安道︰「所謂私欲者,皆是見于外而物得乘之以相惑也。時過事已則不知當日所欲者何心也。所以要做到摒棄私欲,須得在有所欲求時用心。」

稍稍停頓,讓三人有時間消化,王伯安又道︰「另有一法︰人之有私欲不是時時皆有之,你可在無人之靜,無欲之時體察內心,便知無欲時我心如此這般,再聯想到以前為私欲縈繞時我心卻是那般模樣。兩相比較,兩相研磨,如此用功精進,良知不難復明。」

曾守山肅然道︰「我將切實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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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兩天曾守山一直呆在客棧里,足不出戶。他提前和黃藍水、楊項律二人打了招呼,說自己這兩天打算靜修。黃、楊二人都是過來,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整理所學,靜思所得,確實需要安靜的環境,所以這兩天時間里都沒來找過曾守山。

客棧掌櫃卻是不安,見客人一天到晚既不出門也不吃飯,生怕出了什麼事情,便打發小二到後院客房詢問。客房里傳來聲音︰「不要擔心我,該出來的時候自然會出來。」客棧掌櫃也就不再理會了,客人沒短他的房錢,只要不在店里出事,其他的都好說。

第三日,曾守山走出房門,臉上雖有饑疲之色,但精神完足,眼神如淵。到了大堂便讓掌櫃的弄點飯菜,掌櫃見曾守山出來也放下心來。不待掌櫃的吩咐,小二自去廚房安排。

曾守山邊等飯菜邊和掌櫃的聊天,他很奇怪地發現客棧的氣氛有點凝重。雖然大堂里和往常一樣,吃飯的吃飯,聊天的聊天,但似乎每一個人臉上都掛滿了擔憂。這很不正常,九江城給曾守山的第一印象就是風俗淳樸、熙和諧睦,而現在這種群體性的憂慮自他到九江就從來沒有看到過。

問客棧掌櫃︰「最近城里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掌櫃嘆口氣道︰「客人你這兩天沒出來,所以不知道。听說有大量盜匪正往九江來,看來我們安樂日子不保了。」

曾守山並不詫異,能讓九江民眾憂慮的盜匪肯定不是一般匪類,否則早就剿滅了。看來大哥曾守誠的預測驗證了︰黎江成分兵紺省。

該來終究要來,曾守山慢慢吃完飯,然後往府衙走去。

大街上民眾來去匆忙,但並不混亂,到處可見官府的告示,還有不少衙役甚至低級官員在安撫民眾、宣示應對之策。

到了府衙,官員們和各類衙役也是來去匆匆。曾守山站在府衙前觀察了一會,那些人平時的悠閑氣度此時化作了額頭上的細汗,但也沒見驚惶失措,似乎領命復命各有差使。

門口的司閽還是那天見的那位,曾守山面帶笑容走過去。那司閽也認出了曾守山,便道︰「今天還是來找王大人?」

「王大人今天在不在?」

「在,登記一下,進去吧。不過他今天可能有點忙。」那司閽應道。

曾守山道︰「多謝。」說著掏出一塊十兩的銀錠,雙手遞給司閽,笑道︰「這次真是見面禮,認識一下,我叫曾守山。」

那司閽也笑了,道︰「我姓魯,你可以叫我老魯。」指著曾守山手中的銀兩,還是當初那句話︰「你確定給我?」

曾守山笑著把銀錠塞到他手里,道︰「上次失禮,希望魯老哥不要介意。」

進了府衙,王伯安正在府衙大堂。他還真忙,正忙著和楊項律下棋。

曾守山上前行禮。王伯安看著他微微笑道︰「出來了?」

曾守山恭聲道︰「出來了。」

王伯安下一步棋,然後道︰「听項律說,你這次是來求學的。但現在九江有匪,戰端將起,你先回楚省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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