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回,濮陽醇一日閑了正提起王爺的家書還未至。
「你瞧我,還真是沒記得。就算如此,該備的也備起來,王爺的這月的家信還沒到嗎?他曾提過年節時要與民同慶的,官中該勻出多少來‘同慶’他又沒說。……那信也該到了,這天凍得出奇,也不知他們如今到了哪,上月說我軍大勝,可怎麼拖了這麼些時日還沒回來?」
「想來是大雪阻了路,方耽誤了罷。至于官中需要撥出的銀錢,還是等王爺回來了再做決定也不遲。昨兒個過了小寒,還有些日子呢,年節前王爺定是能趕回來的。」
濮陽醇點點頭,繼續伏在案上抄抄寫寫。「嗯。」
那畫意隨了殷胡安出了屋來,「殷公公。王妃屋里的墨不多了,改日再打發人給她尋些好的來。」
「我見她這幾日都在屋里抄頌佛經。」
「這月是濮陽夫人的生祭,王妃殿下打去庵子里住時便開始每到這月為夫人抄頌佛經,年年月月的便養成了習慣。」
「殿下倒是一片孝心,不過你也注意著些,伏著寫久了身上自然會不舒坦,讓她適當歇息,舒舒筋骨。」
「畫意自是知道的,公公放心吧。……我們殿下,對王爺……」
「別瞎嚼舌根子。咳。」殷胡安藏著笑意,轉身走了。
筆尖在紙上以一種平和的速度游走著,身後的門呼地被風吹開了似的,濮陽醇不禁打了個寒顫,邊寫著邊道,「快把門關上,冷!」
門輕輕的關起,屋里又恢復了原先的安靜,仿佛香爐中,煙裊裊升起的聲音都能听見。不對,怎麼有種重重的聲音一步步的靠近自己,濮陽醇猛地轉過身來,那一張熟悉的冷峻的臉上掛著‘恬不知恥’的笑——王爺!
濮陽醇怔了怔,便彎起眼角笑了起來,仿佛兒時見著父親拿了禮物回來一般。見濮陽醇這般的笑,卿辰很是受用,便也杵在那,二人相視傻傻地笑著。那卿辰盯著濮陽醇的眼楮,直到她回過神來似的,連忙轉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面頰好似比剛才更紅了。「怎麼回來了也不先說一聲,好讓我們準備準備。」
「你們日日盼著我回來,還有什麼沒準備好的麼?」濮陽醇听之,雖說說得有些賴皮,可到底是在理的,點點頭笑著。
「快把身上那勞什子月兌了吧,多重呀,看著我都覺得累。畫意,春喜,素心,夕照,人呢?都哪去了,趕緊進來伺候。」說著便幫著卿辰解身上的盔甲,宮人這才擁進來,伺候王爺解盔甲的解盔甲,打熱水的打熱水,奉溫酒的奉溫酒,清冷了好些時日的長樂宮又熱鬧了起來。眾人好不容易,伺候王爺把那盔甲月兌了下來,千斤重似的。那濮陽醇斟上一杯酒,遞予卿辰,道,「大軍告捷吧?」
「恩。」卿辰臉上的笑,有著濮陽醇從未見過神情,自豪的神態溢于言表。
「連著下了這麼些日子的雪,可是路上為此耽擱了?」
「正是呢,寒冬最不宜打仗,那積雪厚得,行軍都困難。不過靈武年年如此惡寒,士兵們都受得凍,也多虧你的提醒,臨行前多搶辦了好些御寒的物品,才保住我戰力能維持在應有的高度上。不過這場仗我軍兵馬多,兵器良,勢在必勝的,我倒也不擔心。又有閻謹他們為我出謀劃策,此行極為順利。」
濮陽醇笑道,「瞧,我們王爺做了得勝歸來的大將軍,說話都不是一個氣勢了呢。」
卿辰伸出手來勾了勾濮陽醇的鼻子,笑道,「我才回來就知道取笑我,有你這麼做夫人的嗎。」濮陽醇仍想著卿辰剛才的那一番話,只顧接道,「如此一來,在皇上那兒,你也算能有些威望了吧?」
「如此小小一仗,倒立不了什麼威望……」
「不過,至少,你不再是個無用的皇子了。」
「正是。」看著卿辰這般欣慰,濮陽醇不覺打心里也替他開心。
濮陽醇這才注意到那雙大手正握著自己,仔細一看,上頭斑斑駁駁的紅腫,「呀!這是……這是凍瘡呀!」卿辰一臉不屑道,「這有什麼,這麼冷的天,生些凍瘡很正常,這麼大驚小怪的。」
「你這不是也沒缺胳膊少腿的嘛,可比起毫發無傷,到底還是遭了罪不是。素心,快去拿藥膏來,我記得帶過來的藥里有個叫雪蛤玉脂膏的,把那個也找來。」
「你呀,關心都不忘損我一損。」
濮陽醇端來水盆,自己伸手試了試水溫,又倒了些冷水進去,硬生生地抓起卿辰的手,泡了進去。卿辰饒有玩味地看著濮陽醇認真輕輕按摩著他的手,直到濮陽醇感覺到有個奇怪的眼光正望著自己。生硬地問道,「看我做什麼?」
「夫人長得俊,我多看看。」
濮陽醇撲哧笑出來,故作一臉嫌棄地道,「自己泡著吧。」說著便轉身給卿辰拿來常服。
換上了常服,舒坦多了。側妃們听說王爺回來了,連連趕忙過來請安,濮陽醇陪著卿辰在前廳說了會話便推說乏了,退了出來。忽地覺得屋里怪悶的,可能是炭火太旺了罷。王爺忽然回來,濮陽醇屋里的宮人丫鬟都為此忙去了,張羅王爺的衣食用度。濮陽醇便自己隨便撿了個露草色緞面,狐絨里子的斗篷便出了屋子。卿辰回來了,好像未完的事兒終于了了一般,提著的心沉了下來,連自己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心中竟記掛起他來。不覺又想起唐煜酒肆里的那番話來,才安下來的心復又亂了起來,屋里那位可是個多情的種子,在自己之前,早娶了這麼些側妃入府了,自己若是敢動真情,只怕……
想著便宮里漫無目的走著,直到踫著了殷胡安,方把她拉了回去,一面教訓著她身子弱還穿的如此單薄就出來瞎走動。晚膳後,卿辰說回長樂宮歇息,濮陽醇便打發人給王爺備好熱水沐浴用,側妃們依依不舍地同王爺又說了會子話,方各自回了屋。
水汽蒸的屋里氳氤裊裊,沐浴後的卿辰坐在濮陽醇的梳妝台前,宮人伺候著梳頭,許是出征這些日子從未好好拾掇過自己,那頭發打了好些結,梳得卿辰「嘶嘶」的喊疼。濮陽醇見狀,便過去接過梳子,輕聲道,「我來罷。」紫檀的梳齒滑過發絲,遇到打結的地方,一手輕按發根,一手緩緩將發結揉開,這回果真不揪得頭皮難受了,只是那梳頭的手冰涼,隔著頭發竟能感覺得到。銅鏡中望見濮陽醇眉若春山,眼如秋水,脈脈溫柔的樣子,甚覺可愛,偷偷伸出手來,去模濮陽醇正梳著頭發的手。
濮陽醇似怒非怒地瞪了一眼卿辰,拿那梳子敲了敲那只胡亂搗亂的手。卿辰笑了笑,乖乖的老實坐著。台上的線香燃盡了,濮陽醇方放下梳子,道,「好了。」正要轉身,卻被卿辰拉著胳膊,一把抱入懷中。濮陽醇像只受驚的小貓似的僵著身子,不知所措的瞪著卿辰。卿辰眯起眼楮,那瞳仁讓人想起夏夜里的銀河,魅惑一笑,低下頭來,吻在了懷里濮陽醇的唇上。輕輕地,落花入池般的輕,卻亦如落花般激起層層漣漪。
吻著打小便許諾白頭偕老的妻子,萬千的思念都慰然了。這吻不過片刻,可在濮陽醇眼里已仿佛百年,緩回神來忙將卿辰推開,胡亂理起衣裙來。「這些日子,可想我了?」許是他回來時,自己一時高興忘了,過熱情了,方讓他這般……這般無禮。別忘了,濮陽醇,這樣沒好處。那濮陽醇心里這樣暗暗提醒自己。
「王爺是靈武的頂梁柱,你不在,誰都是想的。」
眼見著臉上的期待褪去,那卿辰在濮陽醇面前跟個小男孩一般的,看得濮陽醇不禁笑了出來。雖被澆了冷水,可這些冷水被澆的也不少了,卿辰雖說心中滿是失望,可面前的這個姑娘,還是覺得看不夠。濮陽醇不願去理他,徑自到鏡前去解下頭上的釵佩。卿辰已站起了身,正解衣服準備就寢——宮人早讓他打發了出去;正打眼瞧見濮陽醇打頭上拿下來一支玉簪子,便走過去拿起來問道,「都忘了問了,這生辰禮物可喜歡?」
拿在手上的是一支羊脂白玉的簪子,上頭刻著流水的紋,最妙的是簪頭的那一株半開半合的蓮花,做工細致精巧極了。濮陽醇道,「極討巧的簪子。」不說喜歡也不說不喜歡,對于濮陽醇來說便應是喜歡了的。「只是……」
「只是什麼?」卿辰問道。
「只是這簪子又覺著眼熟又覺著眼生的,總是說不好,好像似曾相識似的。」
卿辰听之,笑道,「你倒是有幾分眼力。這簪子,你曾見過的。」濮陽醇一頭霧水,若是見過如此精巧的蓮花簪子,怎會不記得。
那卿辰接著笑道,「你我初見時你同我搶簪子,可還記得?」
「難道這是……」
「正是那支脂玉簪。你即從小便喜歡,非要和我爭,干脆為你琢一琢,換個樣子,你平時也好帶的。反正你也是我的了,這只簪子到了你手上,總算我沒吃虧,想想,便送你做禮物罷。」
濮陽醇故作矜持地道,「看在你這般用心的份上,我就正式收下了吧!」二人說笑著,直到乏了便睡下,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起來,王爺在濮陽醇屋里用早膳,正吃著,外頭殷公公進來回話,說是側妃靜嫻早上身子不爽快,早上還未吃早膳便吐了,已經請了御醫來瞧,正在路上呢。濮陽醇道,「昨兒我便看她臉色不太好。一會過去瞧瞧罷?」說著轉身問卿辰,那卿辰像是餓了多少日子似的,大口地嚼著餑餑,點點頭。
待他二人到了靜嫻的屋里,御醫已診完了,見王爺王妃來了,忙行禮請安,卿辰只問,「如何?」
「恭喜王爺,側夫人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今兒個這癥狀,是害喜的表現。」
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