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涼,紫金殿里的柳葉日漸飄落,滿滿盤盤落了一地,中秋將至,宮里上下皆忙著裝點,屋里一片忙亂,濮陽醇怕揚起的灰塵,便披上薄披風,在殿內長廊晃悠,廊外一處落葉竟厚積得道路都不好認了。
濮陽醇招呼線兒過來,「這葉子好歹也清一清,落在這也過于繁亂了。」線兒道,「好姑娘,我們這屋里都忙不過來,這些事兒您就別管了,再過幾日,自然有人過來打理的。」濮陽醇望了一眼落葉,道,「我在這一刻,南廂也該清清楚楚的,別一團狼藉的,讓旁的人看了笑話。」
線兒剛要開口,畫意便走了過來,笑道,「你們就順著姑娘吧,她打小就看不慣這落花落葉的沒個著落。你們把這些拾起來,集在一起埋在樹下,過了冬,化作肥料,明年定會花開更艷,草綠葉肥的。」
濮陽醇笑笑,「就你知道,那不早張羅他們去做?等著我在這唱白臉。」畫意笑道,「我要是一說,線兒這小蹄子定要和我爭個沒完的了,干脆等著姑娘親自教訓,她不做也得做了。」線兒听之,跟畫意做了個鬼臉,又望向濮陽醇,示意究竟要不要做。
濮陽醇笑道,「你是願意在這幫我拾葉子還是回去搬重箱子去呀?」線兒忙堆笑道,「當然是姑娘吩咐什麼,我們就做什麼啦。」說完便拉著曉月拿起耙子打牆根處輕輕將落葉集在一起。濮陽醇便坐在石凳上,時而晃晃神,時而和線兒畫意說笑。
望著線兒畫意二人,正值花樣年華,春色一般朝氣盈盈,怎奈鎖在這一片秋暮之中,等待她們的不過似雪如霧般的迷茫,看她們這般吵吵鬧鬧,不知憂愁的倒也好,一切皆是注定,事由因果,境由心生,又何必無故自惱呢。
夜里,天色已黑透了,濮陽醇獨自用了晚膳,自打從安走後,閨閣里不知為啥冷清了許多。一個人窩在屋里是在憋悶,便打算下來走走。誰跟著,倒也無所謂了,殷公公便叫了幾個丫鬟,一同跟著。
花園南面楓林間也隱者一處亭子,那亭子造型古樸,倒是同這片楓林相得益彰了。正走著,隱隱約約見著那亭內似乎有人似的,可周圍皆未點燈,又不像是有人在那的樣子。未待濮陽醇總結出亭內是否有人時,便听到亭內傳來清潤的男子的聲音,「是……醇姑娘罷。」
濮陽醇到底是嚇了一跳,听起來,怕是哪位爺在那坐著,被自己擾著了。濮陽醇近日總覺著乏了,白天里備的那些氣力全都耗盡了,可沒剩一絲讓這些個皇子們一頓訓,可逃是來不及了,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使勁看了看黑影中的人,濮陽醇反倒舒了口氣,原來只是他。
「太子爺萬福。」「平身吧。」「不擾著殿下您,醇兒先退下了。」濮陽醇正想轉身離開,黑暗中的太子又道,「過來,坐會吧。」濮陽醇只好走得更近些,只見太子盤膝坐在酒榻前,台上一只酒壺,一只酒杯,別無旁物。太子將杯中斟上酒,放在濮陽醇面前,好似半晌未發一言,聲音略啞地道,「來吃兩杯。」未待濮陽醇開口,便自拿起酒壺喝了起來。心中郁悶的濮陽醇見著酒,就像見著了解開困在身上繩索的鑰匙,二話沒說,遂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在太子對面盤膝而坐。
太子復將酒杯斟滿,濮陽醇復拿起酒杯飲盡,冷酒流進肚里,火熱熱的。太子見濮陽醇這樣,也不說話,倒干干脆脆的許是有些心事,自己卻也不願說什麼,只靜靜地給濮陽醇復斟上酒,濮陽醇拿起酒杯,正要往肚里灌,只感到略冷的手擋在她手上,太子靜靜道,「酒喝急了容易醉,慢些喝。」濮陽醇便听話地抿了一口,將酒杯放回台上。
太子溫和儒雅,待人寬厚,向來事事周到,平日里高興了,太子還招濮陽醇過去吃茶說話。那一日天氣悶得緊,濮陽醇像是身上的汗憋住了發不出來頭暈眼花,胃里陣陣翻滾,因為陪著太子吃茶,便不好說什麼,生生忍者,結果還是太子爺眼尖,看出濮陽醇的不對勁,召了太醫來,濮陽醇喝了付藥湯子,汗發出來,才漸漸清爽起來。他的細心體貼,競賽過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如此暖若杯中茶,清若夏時風的皇子,今日卻變了個樣子,疲憊,沉重,寡言。許是有了心事罷,煩心的事兒總是這樣,時常出其不意的撓你一下,又疼又癢,搔不到。
「這是什麼酒,喝著極香極軟的。」猛灌了兩杯,濮陽醇現在才嘗出酒的味道來。「杏花釀的,喝來確實甘醇綿軟至清至柔。你一個姑娘家,竟能嘗出酒的差別?」「我也不知道,嘗著什麼口感,便照實說了。」「呵呵,難怪你名字單單一個醇字,天生和酒結了緣分,杜康太白都得和你仔細比比才能分出勝負呀。」
「那我哪敢呀,你們幾位爺里,我若是敵過一位,都要謝天謝地,拜謝眾神了呢。」太子笑笑,不語。霎時這亭子一時又墜回了沉默,宮人們幾步之遙遠遠候著,風吹過楓葉,颯颯作響。良久,濮陽醇道,「大哥哥怎麼一人在這兒吃酒?」「這兒靜,散散心。」濮陽醇淡淡的笑了笑,道,「那醇兒陪您吧。」
太子笑笑,長嘆道,「你說,父皇是個好皇帝嗎?」。「醇兒哪敢評說。」太子笑道,「四下里也沒外人,你便同哥哥說說。」濮陽醇溫婉地道,「陛下戎馬一生,打下大曌多少山河,心中又不忘黎民百姓,自然是個好皇帝。」
「……」見太子並未開口,濮陽醇想了想,便已八九成猜出太子的心事了。
思付了一會,方又嫣然笑道,「天下有什麼,我倒不覺著有何好的。有道是,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今日是我的,明日便是他的。稱霸天下,又有何用。」見太子望著她,濮陽醇娓娓接著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哪兒的民心順著你,哪兒便是你的,若是坐擁了天下,卻不是民心所向,那就算擁著王朝,一樣瞬間便能土崩瓦解,前朝便是最好的例子。你說是吧,大哥哥。」
太子笑了笑,想開口說些什麼,又讓心中無限感慨堵住了,便又笑著。那英俊儒雅的面上掛著這般灑月兌的笑,甚是好看。「倒是說呀,是不是。」太子終笑道,「是。」「所以呀,大哥哥何必在這喝這悶酒。你這般的氣度和睿智,還未收買人心呢,人心便早已歸順了。」
「我還未說什麼,你便猜出我的心思了。我看你呀,才是那會通人心的主兒。」太子指了指身旁正盛開的秋海棠,笑道,「我看,那解語君的稱號它都得讓賢予你了,今後我便喚你解語就是。」「當今太子都發話了,誰還敢說個不字!解語之名,醇兒笑納便是了。」
太子嘆道,「好妹子。哎,你若是乏了,便先回去歇著,我這兒已好多了。」望著太子眼中,分明還是剛才的那般孤寂,濮陽醇便搖了搖頭,道,「不乏。好不容易遇著哥哥心情憋悶,哪那麼容易便乏了?咱們就坐在這靜靜吃酒,吃乏了再回去,可好?」太子笑笑,點頭,斟酒,听著晚風舞秋林,一雙知己,愜意足矣。
轉眼入了冬,一日濮陽醇正閑在屋里擺弄著素心摘回來的梅花,潔白無瑕,正如屋外狂風中飄落的雪花一般。雖說正月便要過了,反倒是一日冷過一日。宮內雪景皚皚,只是濮陽醇身子弱,殷公公怎麼也不讓濮陽醇出屋去,濮陽醇只好日日悶在屋里,最多偶爾在院子內賞賞雪。雖說生在長安,可打小便到了南方安養,哪受過如此嚴寒,在屋外待著不過一刻,便也自覺得冷,只好回屋了。
雪漸小,殷公公看時辰也近午了,濮陽醇再不去給婉妃請安,也不合規矩,忙伺候濮陽醇穿好襖裙,將猩猩氈的披風給濮陽醇仔細披好。濮陽醇左手輕輕搭在殷公公手臂上,畫意撐傘,兩位宮女公公擁著,往婉妃的紫金殿走去。婉妃今日倒是心情明朗,濮陽醇請了安後,竟閑聊了起來,說起小公主,說起鳳兒的,倒是有說有笑。
午膳才剛開始,濮陽醇才喝了兩口熱湯,屋外便有小公公將張公公叫了出去,半晌,張公公推門回來,屋外雪又大了,濮陽醇看見。婉妃有意無意的問道,「什麼事兒啊?」張公公望了眼濮陽醇,欲語還休的,便湊近婉妃耳邊輕聲耳語了幾句。婉妃面色依舊,並無悲喜,只從盤里夾了菜送到濮陽醇碗里,「醇兒,多吃些這個。」濮陽醇雖說心中疑惑剛才這一番所為何事,既然婉妃不說,那便該是相干之事,便未多想。
膳後,濮陽醇烹茶給婉妃吃,婉妃邊捧著茶杯暖手,邊懶懶地歪在軟榻上,酒足飯飽思睡眠,便昏昏睡去,濮陽醇怕婉妃醒了還要同她說話,便不敢離開紫金殿,只坐在一旁隨手拿起一本書讀著。可今日整整一日都覺得心神不寧,也不知是天氣太惡劣還是怎麼的,心中隱隱的,‘可別生什麼岔子’。
到了申時,婉妃小睡才起,濮陽醇等人伺候婉妃整理梳妝,婉妃抿了口濮陽醇一直熱著的茶水,道,「走,陪本宮去看看和昭媛罷。」濮陽醇心感疑惑,可心中的不安愈發的強烈,「今兒個風雪大,什麼事兒這麼著急,要去和昭媛那兒?」婉妃道,「听說和昭媛今兒個早上身子有恙,也不知好些了沒有,還是親自過去看看才好。」濮陽醇感覺腦內翁的一聲,未言一語,只僅僅隨在婉妃身後,往從安所住的承香殿去。
預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