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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章 悲風寒雪殆夷燼 名劍風雲出洛陽

醒轉時我只覺得腦中混沌一片,半點記憶沒有,卻聞得滿室藥香。

勉強撐起身子,靜心凝思,往日種種如潮水般涌進腦海,四肢駭涼。牆角一團小小的身影抱膝瑟瑟發抖,我認出那是婆婆的孫子阿文。這溢滿藥香的的房間,大約是她家的藥廬罷。

先前李小念的那一聲驚呼言猶在耳,素素她……被抓了?

莫非又是鏡氏一族?我心中一寒,四肢百骸通體徹骨。

冷?身體的感覺——回來了?我掀開袖子查探手臂,青紫脈絡仍猙獰地遍布著,可那種皮膚感受到的絲絲涼意,卻如此清晰。

發生——什麼事了?

我沉浸在深深地驚疑里,連李小念同大哥進門的腳步聲都未聞見。

「醒了?」大哥涼涼地睨我一眼,李小念卻巴巴地倒了杯熱茶遞上,杯盞的熱度,自指尖傳到身體的每個神經末梢,久違而陌生。

「素素呢?」我已顧不上詢問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只急切地想知道素素的下落。「是……鏡湘湘麼?是她找來這里?」

李小念看一眼大哥,神色略顯焦慮,道︰「只怕不是鏡氏一族。來人不過四個,個個不曾在江湖中顯山露水,卻武功蓋世,路數詭異得緊。更奇怪的是他們手中的兵器,皆是獨異于天下諸雄,我從未見過。」

「名劍堂!」我斬釘截鐵斷言,惹得大哥李小念驚詫蹙眉。

「何以見得?名劍堂不過是洛陽一家兵器坊,甚至算不得江湖幫派,如何訓練的那一眾高手?何況,他們擄走素素又有何用意?未央你莫不是腦子燒糊涂了罷。」李小念不屑道。

「他們除了抓走素素,是不是還帶走了一名十歲的女女圭女圭?」縮在牆角的阿文听見我說到華離立時僵住身影,抬起一張因受驚而顯得蒼白的稚顏。這孩子,到底看見怎樣的修羅地獄,才會有那種眼神?

那種——近乎絕望的恐懼之色全然凝結一點的驚惶,原本一雙清澈無波只看得見世間純色的墨色眼瞳,染上血的顏色,從此便與恐懼——如影隨形……

「我不知道,」李小念幽幽一嘆,「原本只是過來接素素一道回桃花渡,到時才發現闔村人盡數遭到屠殺。我循著馬車印記追至村口,卻不敵那四人。馬車里確是有素素,但至于那女女圭女圭……許是我沒注意罷。再回來時只看見這個小鬼頭躲在床底下抖成一團,嚇得連話也說不清了。唉,這一家人,都死了……」

都……死了?

心上仿佛被打開一個巨洞,漫天的冰雪夾雜著寒風似瘋了般爭相涌進這個缺口,我想,死了吧,死了吧,五感分明的感覺,實在不太美妙。

木然地掀開被子,我只著一身里衣,蹣跚著走向眼神空洞的阿文。他偏偏腦袋想躲開我的觸模,卻被我用力攬入懷中。那一刻,我听見自己的聲音如斯清明蒼勁。我說︰「自今日起你便是我李未央的親弟弟,同我回京城罷。」

懷中稚女敕的身軀開始微微顫抖,大片大片水澤自我頸上滑落,冰意徹骨。

大哥一把火燒了整個村莊。

我們駐足在村口回身遙望身後那沖天的火光,映得每個人面頰如潮。此時天空飄落起鵝毛大雪,臨風飛舞,卻無法觸及地面。

這片婆婆說什麼也舍不得離開的土地,終于同她一起歸于塵土。

拍了拍阿文的虎頭虎腦,我朝大哥微微一笑,「看來你可以不必栽回那株桃樹了。真是便宜你。」

李小念在金陵城奸商的店鋪里洗劫了一輛外表看起來十分惹人側目的豪華馬車,氣質張揚得很。

我表示這架勢過于夸張,但李小念的解釋卻顯得相當無辜——她走進車馬場那老板便迎上來什麼不多說,死活非要將這鎮店之寶的車馬雙手奉上,李小念甚至連拒絕的余地都沒有便被塞進車內著車夫繞道駕過來,並允諾全程護送我們回京。

唔,那車馬場老板只怕曾經見識過李三小姐毀天滅地的能耐,于是一見她便乖乖拿最好的打發這瘟神。

我昏迷一日夜,若沒有最快的腳力,素素的安危便多一分不可測。總之搶也好盜也罷,只要是好馬快車,我心里都會安然一些。

雪後路滑,馬車行進艱難。

阿文一家因我而遭罹難,幸好大哥同李小念並未對我認下他做弟弟而表示出多余感想。這一車四人,無血無親,卻偏偏名為兄妹。可見緣分這種東西,當真是造化。

李小念一邊想盡方法逗阿文說話釋懷,一邊得空便同大哥拌嘴,無論大哥開口說出任何一字一句,她都能找到完美的打擊理由。

我沖眼見便要漏了修為的大哥使個眼色,望他莫同李小念多做計較,否則吃虧的永遠是自己。

「你何以見得擄走素素姑娘的是名劍堂的人?」大哥將滿月復火氣生吞隱忍,轉而問起早先撂下的話題。

我緊了緊裹在身上的錦被,心道李小念難得如此細心,竟知道置辦幾床棉被。「你們可曾听過‘名劍朱砂’這句話?」

大哥點頭,「據說只有生了朱砂淚痣之人才能繼承名劍堂,難道——」

我稍一頷首,「素素初時在山里救下的那名女娃,恰恰生了一點朱砂淚痣。而她亦處處隱瞞自身身世,不作多談。我那時便懷疑她是名劍堂的少當家,只是看她孩童心性,恐是受不了名家對繼承人的嚴苛訓練,逃家出來玩的,遂也不曾揭穿。沒想到——」我瞄一眼仍一言不發獨自愣神的阿文,愧疚道︰「是我糊涂。名劍堂明為兵器作坊,實則也是殺手老巢。他們既做銀貨兩訖的買賣,也干殺生害命的勾當,說起來,終究是為財。他們歷來看重家門繼承者,據說代代只出一名生著朱砂淚痣的孩子。當今名劍堂堂主名軻,年輕有為,卻尚無子嗣。可見華離已確定下任堂主身份。只是我不懂的是,他們帶走華離即可,為何還要作下那許多的殺孽?又為何要擄走素素?總之,這一切皆是我之過……」

李小念吶吶不語,不知心里想些什麼。大哥望一望角落里的阿文,淡淡道︰「這孩子,那打算如何安置?難道一同帶去洛陽?」

我點點頭,「他是此事唯一的見證者,我們不能剝奪他知道真相的權利。盡管殘酷,盡管無法面對,但他終究要承受的。他是醫者世家,斷不能自他這代斷了醫道,我決定托小茴收他為徒,也算告慰婆婆的在天之靈罷。」

大哥不置可否,「若他想報仇,你又奈何?」

「唉——總歸我李未央活不長久了,他若計較,便隨時來取我這條殘命,還省得多受病痛折磨。我伸長脖子教他砍,就看他有沒有這份膽量了。呵呵呵,是吧,阿文?」

他木然抬頭看我一眼,空洞洞盯我片刻,又自垂下腦袋。

我沮喪一嘆,「作孽啊——」隨即我又突然想起一件大事,便問道︰「你們可是給我服了什麼靈丹妙藥?我現下感到舒暢,竟跟沒病人一般。李小念,是不是小茴托你帶來的啊?」

本是挺好一件事,他二人听後神色卻愈發沉重起來。李小念點點頭,憂慮道︰「小茴將我年初時送與他們成親的天山雪蓮配制多種藥材制成一味藥,說是給你。」

我微微一愣,詫異道︰「她將你送的禮物又轉送我?喂,你這表情不會是不樂意吧?」

她橫我一眼,嗔道︰「本就是尋來給你的,正好趕上阿宣小茴大婚,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她洋洋自得地說些奇怪言論,遭到大哥狠狠鄙視。

「這你都做得出來?哪怕去奸商店里隨便劫顆珍珠寶石也好啊,又不要你掏銀子。」

「哼,你以為本姑娘想啊?我在西域天山轉了三個月,就想找到小茴說過的雪蓮王。可是兜兜轉轉連根草都找不見。誰知被小唐那個傻乎乎的二叔給挖到了。我為了搶到那棵雪蓮王,不惜震碎雪岩壁將他埋了,再做出救人的姿態,這才騙到你已經吞下去的那個東西。我容易麼我?」

我「咕嚕」吞了口唾沫,當初听到的那個版本果然是這廝編造的,怕是當著小唐少俠的面不好說穿,這才是她的做派啊!大哥額角青筋明顯地跳了幾跳,我猜他心里定是在感激我方才的勸阻眼色。李小念,絕不是常人敢惹的角色啊。

不過看在她辛苦辛苦受寒挨凍為了找了那麼久甚至去欺負一個老人家的份上,我決定不打破她自己編織的得瑟氛圍,真切一笑道︰「辛苦妹妹了。」

「可是……」不一會兒她便走出自我感覺良好的氣氛,略帶憂傷道︰「小茴說這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隨意服食。我當時見你如斷了氣般,便也沒多加思考,怕……」

「沒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很多麼?這藥管用。」是的,管用,同時也說明我的病已到了她所言的萬不得已時刻,如果還有一線希望,這顆藥的功效已不能發揮到極致。

回光返照麼?

罷了,多想無益,怎樣都好,只要能在死前見見娘親,見見柳木頭他們,見見——素素,我當真——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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