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靈兒說出心底話,卸下了萬千負荷,但看到沈清雯悲傷許久,心生了不忍,攬住她哭道,「都怪我忍不住話,姐姐,我不想讓你傷心的。」
「原來是我沒看明白,以為你還是不懂事的孩子。沒想到你已經長大了。」沈清雯收回心神,摩挲著郭靈兒,「姐姐沒怪你,只是擔心你。你如今有喜,還有心事,對孩子不好。今日說開了,你也該放寬心來休養。便當是為了我,為了阿菀,好麼?」
「我答應你。」郭靈兒佯笑,「日後我每日都開開心心地,等待孩子到這世上來。」
沈清雯看著郭靈兒猶有淚痕,憐惜地為她擦拭去了淚。
這年冬日,夏菀時常覺著疲累,心頭沉甸難舒,用膳不多。澹意初始還以為是有了喜,暗暗歡喜,延請太醫來看,才曉得是用心勞損致使脾虛乏力。元得知,想又是舊疾復發,即便病情纏綿,過一段便能痊愈。不料這回夏菀精神愈發不濟,每日必有半日臥榻,再多藥石也不見起色,不由著急起來,再也顧不得宮廷規矩,長日在鳳凰宮住下。夏菀再三勸阻也不得,只好由著去。
韋慶君原先便看不慣夏菀,後又因郭靈兒獲寵,更加對夏菀忿恨。如今听說夏菀重病,快意異常,然又听說元再不去其他處,將稀罕藥材都往鳳凰宮送,還使宮人重新修葺顯陽苑,明白在討夏菀歡心,不免怒火中燒。有日,與魏芳初商量後,便去長青宮請安。
太後正坐在棣棠色座褥上,捻著念珠念經。
「母後萬福。」韋慶君下跪行禮,見長公主今日不在,便說道,「前幾日大將軍(注︰其父韋應古官爵)專程敬了上好的靈芝與母後。原本媳婦听說靈芝炖鷓鴣蛋養氣甚好,但想到母後茹素,便問了太醫,說換羊肚菌一起炖了也有此效,母後不妨一試?」
「你有心便好。」太後雖則不喜韋慶君的驕蠻任性,但念在是嫡親佷女,仍舊有些偏愛,又見她這幾年來也有收斂,心底多了幾分喜歡,面上也柔和了些。
韋慶君听得太後語氣寬緩,又說道,「媳婦一向是有心的,直想著為您多考慮些。可不像有些人,老惹您氣惱。」
太後听得話中有話,便屏退了周圍宮人,「哀家何嘗有氣惱?」
「姑姑,佷女是看不過去麼!」韋慶君見無人在旁,便恢復未出嫁時般的稱呼,「皇後即便有千般萬般的好,也不該得陛下那麼多的恩寵!您為後宮長久安寧千思百慮那麼多事兒,沒想著皇後進宮幾年,楞是將後宮平衡都毀光了!這幾年皇後被恩寵過度,您也是看到的了。如今連帶著她身邊人,還有她家里人,各個都是雞犬升天,完全不將咱家看在眼里了!便拿郭尚柄彈劾我爹爹的事兒來說。多少年以來,江南鹽業都是咱家的,誰都不敢置啄。偏巧有平民敢去私自販鹽,被巡查的人打死。這也是公差辦事,頂多算是疏忽,治執事的人也便完了。不料郭尚柄居然敢當朝彈劾,要陛下治我爹爹的罪。所幸陛下明察,才沒追究下去。郭尚柄依仗的是什麼?依佷女看,不過是陛下待皇後的心,夏家的幾分權勢,還有他那個有喜的女兒。宮中有個傳聞,雖則佷女不敢全信,但也覺著有幾分像真。那傳聞說,郭靈兒能夠有喜,都是皇後向陛下求來的。因為皇後好幾年都沒兒子,便想讓人幫她生一個,找來找去,便是她身邊的郭靈兒,出身不差,最好轄治。陛下一貫寵幸皇後,便依了她的意思。姑姑,您再不能姑息了。再這般下去,宮中完全沒有規矩。皇後要誰生孩子,陛下便臨幸誰,這算得什麼?您辛苦維系的後宮體統,都被皇後踐踏得不像話。」
太後大不自在,但面上不露惱,便是手中念珠捻得飛快。
韋慶君一旁看著,情知太後受了攛掇,暗喜在心,「佷女為您氣惱,也為自個不值。這段日子皇後病了,看陛下的陣勢,恐怕是將銀子當成土泥使的,唯獨怕皇後不好過。佷女還听說,前段才進了一棵百年赤芝進來,照理說留與您養顏固氣是最好的,可是才進了大內,便先留給了皇後。佷女看著听著,不由想起自個落胎那時,同陛下待皇後比起來,真的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佷女與皇後同樣的出身,為何有如此之遠的懸殊?」
韋慶君原是想要,說著倒想起那個沒謀面的孩子,悲從中來,淚水珠掛似地往下落。
太後听了,怒不可遏。原先她能勉強容忍夏菀得寵,既有信任元能以江山為重,也有依從長公主勸告的緣故,後來卻越看越不像話。那年中秋,她看到兩人都著比目簪,恩愛旁若無人,才借獨孤玥之事加以叱責,不料元心存偏袒,盡為夏菀說話,幸虧鄭秋水出言解圍,才不致場面難堪。本來已經積恨于心,又見到元寵愛一年勝過一年,有大半時間在鳳凰宮過,更加犯了她的大忌。她一向認為,皇帝要為明主,必須得情意淡泊。她那個不成器的夫君,即位前十年還做了些正事,剩余日子大多都在溫柔鄉里過。到了後來,再寵愛覃女過分,放權越矩,直至釀成大禍。一時想到,夏寧不事爭寵,與她合力輔佐先帝,真的是可心人。哪似夏菀不懂道理,讓元沉溺得不可自拔。雖然元尚還能專心執政,對夏家也算張弛有度,不是完全盲目,但這些年來,宮中子嗣鮮有出世,便與元的專寵月兌不了干系。她對夏菀一再叱責,從開始的指桑罵槐,到後頭的明白指責,除了讓元心增不滿之外,好似並無成效。
果然是兒大不由娘!太後嘆息。有日,她忍無可忍,終于問過元為何寵愛夏菀過甚。元答道,「朕不敢忘社稷大業。然皇後是朕媒聘娶來,與朕有花燭之喜,余之女子貌再妍麗,亦勝不過夫妻恩情。至于皇後來于夏家,並非其意願所能,但即已嫁至皇家,便與夏家無多大干系。上回皇後為朕奔走與夏宬斡旋,母後應當也看在眼中,豈好再以為皇後對朕有異心?」當時,她氣苦萬分,又拿出宮中數年中子嗣稀少來說事。元又答道,「上古以來,皇位當為嫡子承繼。皇後侍朕時尚且年幼,諸事皆待時日,不好以這幾年的結果以論定。朕慮及社稷,方才多留在皇後處,母後無須煩擾。」她再無話可言,只得憤恨在心。
夏菀必須得除,否則永無寧日!太後緊咬銀根,扯斷了手中念珠。
韋慶君看著念珠滿地紛亂地滾,唇邊逸過了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