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菀知曉內中緣由,卻安不下心,總有些忐忑,既憂靈兒不能有喜,又怕清雯心生隔閡。那日靈兒是如何上的秋千,又如何被元看中,機敏的清雯自然是能問得清,理得明的,畢竟儀玲當日去過,還曾攛掇靈兒唱曲打秋千,這些清雯都問得出來。清雯是冷靜之人,素來保護靈兒,又不是不曉得元的心好,未必會為靈兒乍然受寵感到歡喜。萬一清雯最終得知她的主意,是否會心生厭惡?
夏菀不懂得,是自己的心虛還是清雯有疑慮,幾回見到時,總感覺清雯眼神中帶有譴責,暗懷愧疚,逐漸少見了清雯幾人。
不覺幾月過去,又到冬時。
這日烏雲密布,外頭蕭瑟天地,雪花雜著落。
夏菀正在描花樣,听說元過來,起來時見他已經進了屋里,鶴氅上的雪化了些,滴在了地上。
「怎麼不使人換把傘?今日的雪不小。」夏菀為他月兌了鶴氅,見雪花沾上了不少,不由埋怨。
「這天地一色,澹然開闊,拿大傘可是逼仄得很。」元微微一笑,又從夏菀手中接過了茶,「在家做什麼?」
「天氣冷,顏色都凍著了,描張花樣都用了大半天。」夏菀過去拿了花樣給他看,「我看你汗巾都用得舊了,便想再做一條。你看,這蟠龍畫得還好?」
「這些交給宮人去做,你少用些心。」元知曉夏菀做活仔細,可不想她太耗費元神。
「這貼身的,自然要我來做。」夏菀笑道,「還是已經有人做了,不要我的?」
「瞎說甚麼!」元也笑,「不然選些簡素的花樣,不用花樣也不妨事。」
「曉得嚄。」夏菀答應,「听說北匈進了些生女敕羔羊肉,我們來吃溫鼎(注︰指火鍋)可好?」
「備上什麼酒?」
「蠟酒。」
「晰晰燎火光,氳氳臘酒香,真是想得周到。」元歡喜說道。
席間,夏菀揀了恰到火候的羊肉過去,笑個不住,「崔尚書真是倒霉。被夫人打得面上有傷不說,還不敢告假不來議政,這回該被人笑話光了。」
「可不是?前兩日我見他告假不來,也沒放在心上。今日是有要緊事由,要問他事。他又沒有大恙,只得扭捏過來。我見他形容頹靡,便問他究竟。他瞞不過只得說了,原來是大婦吃醋,將他給打了。」元笑道,「真真是大笑話,一個七尺男兒,還被婦人打,簡直是丟盡天下男子的臉。」
「崔夫人真不一般,與河東獅有得一比。想她平時肯定厲害。」夏菀听出,元並不真正為崔潯被夫人打生氣,純粹是在戲謔,便也隨意起來。
「她還有個諢名,喚作夫人。」
「夫人?」夏菀好奇問道。
「崔潯家的大婦,可是京中有名人物。听說她在家中,都是叫崔潯。堂堂男子被稱呼為,不免太失了面子。崔潯自然別扭,便跟大婦說了,‘我是你夫君,你不該拿平輩的稱呼來叫我,太不符合禮數。’那婦人回道,‘是因為我愛你親你,才以來叫你。普天下中,也只有我才能這樣稱呼你。’他說不過大婦,只得听之任之。結果‘’被他府里人傳了出來。朝臣都傳作笑談,管大婦做夫人。」
「我看她性子倒爽朗。問有幾個,敢將愛,親說在嘴上的?」夏菀想起崔夫人打夫的壯舉,不由佩服起來。
「那婦人是太大膽才是。我听說,她防備崔潯的幾個妾室得緊,時常不許崔潯去見面。崔潯每回去了,回來她一定找個茬發怒。偏生崔潯怕那婦人怕得緊,慢慢地不敢再到妾室那里去。本來都消停了好些年,這回崔潯不曉得吃了什麼豹子膽,在外面置宅養了一個青樓女子。那婦人一听說,便追去那里,將他堵個正著,打得有傷不說,還將小妾趕了出去。我一般不太管臣子的家事,否則依我的意,這種悍婦,不如休離了去。」
「崔夫人是愛到了極致,才會對夫君動手的。要我想來,她一定是打在夫君身上,疼在心底的。這哪里好叫做悍婦?」夏菀生怕元話語不利,便出言勸了。
「你還為那婦人說好話?」元微微一笑。
「我不過是敬佩她的厲害罷了。你是無上的人,我又是性子膽小。不然偶爾脾氣上來,也想打幾下!不過哪能敢作呢?只得撕扯幾朵花兒撒氣。你要不信,哪日去別的宮中,第二日先折回來,保不定便能見到我的狼狽。照你的意思,是不是也該再罰我抄女誡,好使我增長女德?」夏菀嬌嗔說道。
元見夏菀薄嗔微怒,如同含露桃花,早已心動敷貼,「如此說來,崔夫人只求一心,真是奇女子。崔潯也算有福。」
夏菀噗嗤一笑,拿手指在頰邊劃著,「朝令夕改,好不害臊。」
元也忍不住笑,捉住夏菀的手指,含到了舌間細細吸吮。
夏菀見到繾綣神色,嫵媚一笑,就勢坐到了他的膝上。
「有什麼事?」澹意听說芷芬宮的宮侍過來,便走到廊下攔住。
「昭媛有喜了,可要是趕緊稟告。」宮侍一臉喜氣。
澹意聞言,也是欣喜,「這可是大喜事兒。不過陛下娘娘還在里頭,等一會才能報。」
宮侍心下了然,才與澹意扯了幾句,便听到宮女說道,「出來了。」
澹意趕緊過去,進門正見夏菀雲鬢稍亂,衣結松垮,雙頰有嬌媚顏色;元還在夏菀的耳邊含笑私語。再听夏菀嬌語幾句,含含糊糊,只見元笑意更盛。還沒提到宮侍,便听到夏菀輕聲說道,「為陛下備水洗浴。」先依言吩咐下去。
夏菀听了澹意轉述的事,怔怔地一句也說不上來。這段日子,她翹首盼望的,正是靈兒要有喜訊,然當好事成真,又難辨心頭滋味。憂愁的是,靈兒懷胎得有十月,期間人心難測,她不知能否保靈兒周全。即便能夠保得周全,萬一靈兒生的是女兒,下回能否再有喜仍舊未知。她與元夫妻多年,對元的心思已能揣測大半,直至今日,她尚未感覺元對靈兒曾投入真情。淒涼的是,靈兒、心瀅,這兩個與她親近的人,都是沒有多久便有孩兒,而她即便再受眷顧,依舊沒有結果。她佔了太多的福報,才遭到了最嚴厲的天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