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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 白狐嘯野。

行路人腳步匆匆。

她一個婦人, 本不該在深夜出門, 更不該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可她沒有選擇。

會追上來的。她不趁夜逃跑,一定會追上來的。

風吹起布的一角, 突然, 一聲嘹亮的啼哭響起。她嚇得趕緊捂住嬰兒的嘴, 警惕的環顧四周。

除了草被風吹過的沙沙聲,萬籟俱寂, 連嬰兒也閉著眼楮,似乎睡得香甜。

她長舒一口氣,手慢慢垂了下去。

狐狸叫,狐狸叫。

把孩子往懷里裹得緊了些, 她繼續向前走去。

前面幾里處, 有一個小村莊。

沙沙。

她後背一涼,腳步加快了許多。

沙沙。

可聲音沒有停止。半人高的草搖晃的越來越劇烈。

沙沙。

在靠近,有很多東西在靠近。

沙沙。

不遠了,不遠了。到了家, 她就安全了。

沙沙。

就在身後。

她不敢跑了。這麼近的距離,跑只等于死。

別無他法,她只能壯著膽子回頭, 心中算計著如何讓這些人饒她一命。

可沒有人。

草只有半人高。如果有人, 夜色再暗,這麼近的距離她不會看不見。

她的身子繃得像一根快斷的弦,四下張望, 尋找著異常的源頭。

然後她找到了一只眼。

鬼火忽明忽暗。

更多的眼,一動不動,在漆黑的草叢中。

它們在注視著她。

「嗚哇!」

弦斷了。

她向前狂奔,身後是它們緊追不舍。

狐狸叫了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

終于,在它們馬上就要追上的最後一刻,她沖進了村子,瘋也似的拍著一間屋子的門。

「快開門!有鬼!有鬼!」

門開了。

內外的人都愣住了,倒是屋里傳來一聲詢問。

「怎麼了?」

「沒,沒,來了個人。」高大的漢子連聲回答著,而後對她道,「有什麼事,進屋說吧。」

她狐疑的看了眼這個陌生人,又想到方才在村外的遭遇,猶豫再三,還是走到了屋中。

「砰。」

她嚇了一跳,驚恐的瞪大眼楮。

「關門,關門,沒使好勁兒。」

手離開門,高大的漢子呵呵笑著,手里提著的燈搖晃,只照到他半張臉。

走到里屋,她才發現這屋中除了為他開門的大漢,還有四個人。其中一男一女是男人的弟弟和妹妹,而另外兩個人都是男子,經他們介紹,他們本是要到瑯琊郡去,但見天色漸晚,又趕了好幾天的路,便打算在此借宿一晚。

她注意到,這兩人身上穿的的衣服,一個玄色一個青色,雖然沒有刺繡,但都是拿好料子做的。再結合他們的言談舉止間隱隱的氣度,絕不是普通人。

「你呢?」那大漢問道。許是里屋燈光亮了許多,那張帶著一道疤的臉也沒有顯得多麼恐怖,反而有些憨厚。

「我,今天我家孩子生了急病,我帶他去看大夫,沒想到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些事耽擱到了天黑……我,我也是路過這,想借宿一休。」

「你剛剛在屋外似乎是在喊,‘有鬼’?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她心頭一緊,警覺起來。可見問出這話的那個青衫人,只是平靜而好奇的看著她。她不禁又覺得,是自己想的太多。

于是,她心有余悸的,把方才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現在想來,可能是我自己嚇自己。就是群野狐狸。」

「不必再想了。總而言之,你平安就好。」

她心中舒一口氣,暗中感謝青衫人的善解人意。

「不過,出了這種事,你的孩子還好嗎?沒有被吵醒過嗎?」

「沒,沒有。」她強笑著,「他在大夫那里喝了藥,睡得一直很安穩。」

「這樣啊,那便好。」

青衫人對她笑了笑,她卻愈發的不自在。

「飯好了。」屋主人的妹妹從灶旁探過頭來,「那位姑娘,你家孩子不如先放別屋榻上吧,一會兒你吃飯也方便點兒。呢,那邊,家里窮屋子小,晚上只能委屈你和我睡一屋了。」

「好,好的,不礙事。」

听到這話,她如蒙大赦,哪里覺得有什麼委屈。卻又突然意識到什麼,逼著自己放慢動作,強做出番神色如常的模樣,向屋子走去。

門合上的一刻,她大大舒了口氣,把襁褓往塌上一扔,轉身就要去開窗戶。

逃,快逃,這里一刻都不能留!

「姑娘這是要去哪?」

這個時候,再溫和的聲音對她都不啻于一道驚雷。

她看著站在屋中的那個青衫人,即使他生得一副好面孔,也再生不出一絲好感。

只有一個感覺——陰魂不散。

「我,想打開窗戶透透氣。」

「原來是這樣,」青衫人語氣輕快,「我還當姑娘是打算逃走呢。也對,姑娘若是想逃,也不該丟下自己孩子。除非——」他順著話彎腰把手探向襁褓。

「別動!」

喊出口的同時,她就知道糟了。

這人清亮的眼楮中,分明劃過了一絲了然。

「除非,這不是你的孩子。」

「這位公子,你在說什麼啊。這怎麼可能不是我的孩子,我……」

「你手上有老繭,袖邊有磨損的痕跡,身上的衣服用的也不是好料子,可這孩子的襁褓內里用的是雲紋錦,就算是疼惜孩子,你也用不起這麼貴的布料。不過最明顯的,還是你對孩子的態度,孩子生著病,你又遇到怪事,尋常婦人第一反應到了安全的地方,必是先檢查孩子的安危,而你到現在為止,卻連看這孩子一眼都不敢。」

「我只是忘記了……」

「你不是忘記了,而是沒有必要。」他道,「一個死嬰的安危,有什麼好檢查的。」

「死,死嬰?那如果既是死嬰,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又何必冒著危險一直帶著他!」

「這個嘛……听說近來這一帶丟了許多嬰兒,而那瑯琊庾氏老太君的身子骨,倒是越來越硬朗了,這其中,你知道有什麼關聯嗎?」

她啞口無言。

這個人,分明什麼都知道。

「公子,你就放過我吧。」她突然聲淚俱下,「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才做這種事,而且這只是第一次,你就讓我走吧。」

「嗯,然後呢?」

「啊?」

她模不準這人的意思。剛擠出來的幾滴眼淚搖搖欲墜,配上她怔楞的模樣,一點都不我見猶憐,只覺得有些滑稽。

可見對方的樣子,似乎又有些像已經被自己說動。

「我以後一定痛改前非,再不做這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求公子放過我吧!」

「你啊。」青衫人恨鐵不成鋼一般搖搖頭,「你一心只想著自己活命,卻不給我留一點活路,這樣我哪有借口說服自己放過你啊。」

「你在說什麼,我沒有……」

「你就不肯多提醒我一句嗎?」青衫人走到近前,低下頭笑嘻嘻的望著她,「比如,住在這里的那三個,也不是好人什麼的?」

「可別再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了喲。」在她想要否認前,他又先一步止住了她,「這個村子里,這間屋子並不十分靠近村口,你在林中遇見了鬼,失魂落魄來敲這間屋子的門,顯然不是慌不擇路,而是和一般人一樣,下意識的想要躲回自認為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自己的家。可你沒想到,你敲開門,站在門口的不是家人,卻是幾個陌生人,還宣稱是這間屋子的主人。想來你從那時起就意識到那兄妹三人,不是匪盜就是山賊,所以才謊稱自己僅是路過,才想要借剛才的機會逃走。可是啊——」

青衫人的頭又湊低了一寸,以至于她能將對方眼中明澈的笑意一覽無余。

就像他同樣能听得到,她如雷的心跳。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若僅是你一家遇到了山賊,他們怎麼敢堂而皇之的住在這里,不怕被其他村人發現嗎?除非,被山賊殺掉的不僅是你的家人,還有整個村子。你要是從這個窗戶逃出去,我相信沒走幾步就會被村子里的其他山賊抓到。這些粗人,可不似我這麼好心腸。」

她多希望,這個人僅是在危言聳听,讓她不敢逃走。可她做不到,她是那樣清楚,這個人輕描淡寫說的每一個字,都沒有錯。

死到臨頭,她的恐懼突然淡了。

「你說的沒錯,這是我的家。我也的確早就發現,那三個人有問題。」

「而你一言不吭,是打算利用我們,拖延住那三個人自己逃走?」

「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她苦笑一聲,全當默認,「我的丈夫和孩子,恐怕早就被他們殺了。我們也都死定了。老人都說,做這事傷陰德,沒想到這報應來的這麼快。」

「是你死定了,可不是我們。」青衫人直起身,無辜的眨眨眼,「你想啊,如果這些山賊真的窮凶極惡,我們早在村口就該被攔住,可我和那位友人,不僅到了這屋里,還活到了現在。那就說明,這些山賊自己定是也遇到了些問題,又見我們衣著不凡,覺得我們可能是世家子弟,這才假裝成村民,明日一早把我們安安穩穩的送走。這些山賊不敢招惹世家,所以才打算放過我們,可若只是一個村婦,你覺得,他們還會這麼心地善良嗎?」

她猛得瞪大雙眼。沒錯,就算他們能相安無事到明天早上,能夠離開的也只有這個人和他的友人。而她沒走出村子幾步,想必就會被山賊追上滅口。而她也不可能一直跟著這個人,因為他已經知道了一切,一定會把自己送到官府。那也是死罪。

她的心頭突然燃起熊熊的怒火,連害怕都忘了。

憑什麼!憑什麼只有她一個人要死!

對,只要她告訴那些山賊,這兩個人已經知道了山賊的身份,就算他們是世家子弟,山賊也只能迫不得已,斬草除根!

既然她怎麼選都是死路一條,那索性魚死網破,讓這個人和屋外那個人也來陪葬!

極度的不平激起極度的憤怒,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竟一把推開眼前的這個把她逼上絕路的人,大步朝屋外走去。

而那青衫人,卻沒有阻攔,僅是不緊不慢地理了理微皺的衣服,看著她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卻說這婦人覺得橫豎都是一死,就打算告訴山賊一切,索性同歸于盡。可她一推開門,竟是看到十幾個山賊,都四仰八叉倒在屋里,血汩汩的流了滿地。唯獨一個人,氣定神閑的坐在席上飲著溫酒。她嚇得發懵,只覺此人英武不凡,再定眼一看,才發現這憑一己之力將十幾個山賊一刀斃命之人,竟就是那青衫人的友人。此時,這人听到聲響,放下酒杯,輕輕一瞟,頓時就嚇得這婦人兩股戰戰,幾欲昏厥……」

「停!」

「喻公子,你喊什麼停啊,我這剛說到關鍵處呢!」

「老板娘,我不過是想向你打听一下那件案子官府最後是怎麼審的,結果你都快和我說半個多時辰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這不是就在和你說著那婦人的供詞嘛。」

「……你能不能直接說結果。」

「哎呀,這不是單講過程太無趣了嘛。我總不能直接告訴客人,最後那婦人被砍頭了,血呼拉叉的,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你剛才講血流了一地的時候,也沒見多為難啊。

郭嘉暗暗月復誹著,又听這老板娘說道︰「不過有件事,我沒和你說,你一定不知道。」

「哦?是什麼?」

「這個嘛——」老板娘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故意吊他的胃口。郭嘉無奈,只得與她說了幾句奉承話,她才肯繼續,「那偷出來的嬰兒,其實沒有死,只是身體太弱,才暫時沒了氣。這孩子是顧家的,听說顧家夫人因這事,差點傷心過度,就要一命嗚呼了,沒想到隔天中午,孩子就被安然無恙的送回來了,襁褓里還多了塊木牌,你猜上面是什麼字?」

「……」

郭嘉不想猜。因為那木牌就是他親手放進去的。

「上面刻的竟然是——‘征西’!」老板娘興奮起來,聲音頓時高了許多,「一人橫掃十幾個山賊,救回顧家孩子的人,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征西將軍!沒想到他竟然到了咱瑯琊!這幾天顧家正出重金,就想請這征西將軍來家中,當面感謝一番。听說還打算在郊外給他立廟,永供香火呢!」

「……我估計,恐怕再多的金子,都請不出來這位征西將軍。」

「那當然!」老板娘剛才的聲音顯然引起了酒肆里其他人的注意,郭嘉的話剛一出口,身邊就有一酒客,說的那是一個斬釘截鐵,如數家珍,「這位征西將軍,在西涼的時候,可是靠一人之力就斬殺了羌人的戎王;在荊州遇到人患病落魄,一給就是千金;前幾年好像還剛剿滅了好幾個郡的山賊。至于什麼拔刀相助,仗義疏財,英雄救美更是數不勝數,這等的英雄豪杰,哪是顧家隨隨便便能見到的,就連那鄴城的魏王,說不定都請不動他呢。」

「這征西將軍來了瑯琊郡,真是瑯琊之福啊!」

那些酒客聚攏在一起,各自分享著打听到的有關征西將軍的情報。郭嘉自然不會聚過去,便繼續听老板娘和他聊著天︰「不過真可惜,就是因為這征西將軍太難請,到現在為止,除了那些犯人,沒幾個人見到過他的真容,那些犯人又沒活下來幾個,以至于到現在大家都不知道征西將軍長什麼樣,只知道他每行一義事,定會留下塊刻著‘征西’的木牌……唉,真想見到他。」

「老板娘,你這樣子……」郭嘉打量了一會兒,不由調侃道,「不

似想見那位征西將軍,到像是想見心上人啊。」

「哎呀!」老板娘嗔了他一眼,眼波瀲灩,「我這也是常事嘛。你沒听街巷里孩子唱的童謠嗎,‘人人爭嫁征西郎’,這等英雄豪杰,誰家女兒不盼著以他為夫婿呢。」

「噗,這話我一定替你轉告。」

「什麼?」

「咳,沒什麼。」郭嘉以扇掩面,努力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笑得太夸張。正巧此時,酒肆里的人將他訂的酒送了過來,他便提著酒起身,「酒裝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家里人該急了。」

「知道,是公子那位夫人對不對?也不知是何等姿色,能讓公子這等的人每時每刻惦記著。」

「你寤寐思服的那位征西將軍是和姿色,他便是何姿色咯。」

「公子你真是!就知道打趣我!」老板娘嗔怒著,臉卻紅了一半。她連忙轉開了話題,「對了,公子剛剛答應過我,我給你講瑯琊的事,你下次來就要告訴我這折扇的制法,可不許忘了。」

「知道了,我會記得的。」郭嘉應道,又不由有些好奇,「你怎麼對折扇這麼感興趣?」

「尋常的羽扇既拿起來麻煩,又壞的快,哪比得上這折扇。」說到這,老板娘突然頓了下,勾勾手,讓郭嘉附耳過去。她這才低著聲音又說道︰「而且啊,听說鄴城那位郭嘉郭先生,就有把你這樣的折扇。這瑯琊年輕的士子,尤其是那些大家子弟,許多都慕其風流,想配把同樣的扇子,我要能知道這制法,豈不是能賺一大筆錢。」

「我只听說過林宗巾,今日竟還要有郭公扇了。」郭嘉有些啼笑皆非,「不過,徐州人不介意嗎?」

「嗯?介意什麼?」

「當年,可是這位郭先生屠了彭城,淹了下邳,這便忘了?」

「啊,這個……事情都過去二十多年了嘛,我也知道的不太清楚。再說了,現在大家能過上這太平日子,都靠魏王當年南征北戰,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嘛,這也……怪不得那位郭先生吧。」

話說完,老板娘不由局促起來,朝廷大事她是不懂得,可她說的也都是真心話,所以並不覺得心虧。可這位喻公子,听了她的話之後,卻一直用復雜的目光的看著她。直到她實在忍不住,想要多問一句時,卻見眼前人展顏一笑。

「你說的倒也對。那下次,下次我一定告訴你這折扇的制法。」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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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銅雀台

「青州北海、高密、樂安諸郡連月不雨,濟水干涸,州牧上表請罪,並奏請是否可以減免今年的賦稅。」

「這幾個郡的賦稅都免了,再從別處調些糧過去賑災。如果州牧,旱災雖然是天災,但最後釀成大禍的,往往還是因為人。賑災的事讓他親自辦,如果他辦得好,就算他無罪,朝廷重重有賞,如果出了差池,罪加一等。」

「漢中武都氐上書,奏請帶族人五萬人內徙至天水郡與扶風郡一帶居住。」

「漢中地勢險要,事關重大,僅靠漢軍難保萬無一失,還是得靠這也羌氐……以父親的口吻寫封信,對武都的氐人好生安撫,厚加賞賜,但不必說內徙之事,酋長會明白朝廷的意思。」

「這份是劉侍中的上書。他請你多注意濟陰魏諷,道此人長于口舌,慣于浮偽,不以學問為本,專以交游為業,恐會釀成大禍,亦早做備防。」

「魏諷?子揚說的是——?」

「就是鐘相國舉薦的那個人。」

「哦是他啊。我見過幾面,不通時務不知兵法,有點文采口才好些罷了,成不了氣候。他畢竟是相國舉薦的,也不好無故罰他,先放著等些時日看看吧。」

「益州牧劉璋之子劉闡……」

「仲達!」曹丕跨著臉喚道,「還有多少啊。」

「不多了。」司馬懿翻了翻案上的竹簡,「還有四十幾份,就沒了。」

「四十幾份?!就?!」曹丕臉上寫滿了苦色,「能不能……」

「不能。」早料到曹丕要說什麼,沒等他說完,司馬懿就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打獵寫詩會友吃葛藟,都得等世子你處理完這些公文再說。」

見自己說動司馬懿無望,曹丕不得不曲線救國︰「季重,你幫我勸勸仲達。」

「別,子桓你都勸不動,我更說不動他。」吳質強忍著笑,盡量勸慰道,「其實方才仲達來讀,子桓你口批,已經省了不少時間。四十幾份不算多,兩個時辰之內,子桓應該處理的完,那時候如果天還沒黑,我們就陪子桓出去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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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國家要務,絕不可生輕視之心。」陳群也語重心長勸道,「況且魏王不在鄴城時,肯放心將國務全權交付給世子,必是出于世子的器重,世子萬要認真對待,莫要讓魏王失望。」

莫要讓魏王失望……

陳群的一席話,不禁讓曹丕想起許多事。六年前,也就是建安十八年,在鄴城為質的馬超潛逃回涼州,與韓遂化盡前嫌,起兵謀反,當時尚是魏公的曹操親自率軍征戰關中,除馬超逃往益州外,斬殺了韓遂一干涼州將領,又遷羌氐與漢人雜居,徹底實現了西線的太平。借此次大捷,漢帝下旨許曹操參拜不名,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不久又冊封曹操為魏王,邑三萬戶,營都鄴城。

而令眾人大跌眼鏡的是,權勢滔天的曹操,不僅還是沒有就勢代漢稱帝,反而見天下太平,幾年內再不會有戰亂,竟索性帶著郭嘉離開了鄴城,名為探訪民情,實則就是游山玩水,每隔幾個月甚至一年多才回鄴城一次。曹丕還記得,最開始時,曹操語重心長地將國務全權托付給他,他是多麼為父親的信任而感到激動。然而,六年過去,事到如今,曹操再將魏王璽印交給他時,他心如止水,甚至有點想哭。

但沒辦法,他是王太子,不能像曹彰那樣今天領兵剿個匪明天找人狩個獵,更不能像曹植那樣周游四方,路過洛水時還有閑情逸致寫篇長文追慕神女。他還記得那天,曹植寫好的詩賦剛送到他手上時,曹彰就提著獵到的 子走到廳里,環視了一圈成堆的公文,又看了看攥著錦帛一臉苦大仇深的他,心直口快道︰

「二哥,你太慘了。」

「……沒事,二哥習慣了。」

就算現在還沒習慣,以父親這幾年的不負責任,他遲早也會習慣的。

「子桓,子桓?」吳質連喚了兩三聲,曹丕才回過神。他深吸幾口氣,剛想問何事,便听吳質道,「這份公文倒是有點意思。是徐州牧的上書。他說徐州境內來了個號稱‘征西將軍’的游俠,不知該如何對待,請魏王示下。」

「這征西將軍丕倒是听說過,民間對他的流言甚多。但徐州……」曹丕微蹙起眉,「仲達,父親和郭先生離開前,是不是提過想去吃疏齒魚來著?這魚我記得僅在東海才有,莫非——」

「應該不是他們。」司馬懿道。

曹丕疑惑︰「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這徐州牧的奏折上還寫了,民間皆傳這征西將軍身形偉岸,身高八尺,想來……」

「季重!」陳群輕呵道。這種打趣于尊者而言太過失禮,哪怕就實際而言,這的確很有效。

「好了好了,季重,這次是你失言了,下不為例。」曹丕打著圓場,放棄了自己的猜測,「既然與父親無關,那就讓徐州牧酌情處理吧。但不妨多告訴他一句,俠以武犯禁,但若沒犯禁,就不必太過緊張。」

「是。」

「先前益州牧劉璋之子劉闡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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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秋意盎然。尋常巷道,故里人家,見楓葉盡染,棠花似火。

「怎去了這麼久?」

「與老板娘閑聊,一時忘了時辰。」將酒放到案上,郭嘉順勢靠著人坐下,「猜猜,我們都聊了些什麼?」

「我想想……若是打听尋花問柳的好去處,不需要這麼久;若是那酒肆的老板娘沉魚落雁,你也舍不得回來的這麼早。看來,只可能是那老板娘講了近來那位赫赫有名的征西將軍的事跡,這才讓奉孝听的如痴如醉,心馳神往,耽擱到這個時辰才肯回家。」

老不要臉。

郭嘉暗暗翻了個白眼。想當初剛離開鄴城,明明是曹操極力拒絕他的提議,說行義舉做善事乃為人之責,不可沽名釣譽有所圖謀,如今反倒是成日自吹自擂起來。前些日子在揚州,曹操路見饑寒隨手贈了百余錢,轉頭居然又把剩下的錢都拿去制了刻著征西的木牌,要不是去荀家蹭吃蹭喝了些日子,他恐怕連酒都要沒得喝了。

當然,郭嘉這些抱怨僅是一時的,甚至算不算是抱怨都說不準。畢竟這幾年走南闖北當英雄作大俠,他一路玩玩樂樂,興致絲毫沒比曹操少。听到別人夸征西將軍是大英雄真豪杰,他的確如曹操所說,听的是如痴如醉,心情好的不得了。這也是為什麼明明老板娘講了半天他早就知曉的事,他還是听的津津有味,直到後來見時間實在不早,才只能意猶未盡的打斷了老板娘。

當年勸曹操離開鄴城時,他說過一句話︰

「你成全了天下人,那就由嘉成全你。」

無論是權傾天下還是任俠放蕩,王侯將相還是江湖俠士,魚與熊掌不可得兼,他卻偏要讓曹操兩全。

這時,樹下的落葉堆里突然探出只白絨絨的小狐狸。它半眯著眼楮,似乎剛剛睡醒,忽然看見一抹青色,連忙跑了過來一躍跳到郭嘉……身邊剛被曹操啟開的酒壇里。

曹操忍俊不禁︰「看來這小東西和它主人一樣,都是十足的酒鬼。」

「還不是你當初給它喂酒喝!」郭嘉把小白狐從壇子里提溜出來,一時不知道該心疼酒還是這不幸誤入歧途的小家伙。

這只白狐是十幾天前被他們撿到的。那時他們剛解決掉那群屠了村的山賊,郭嘉興致勃勃地提議要到那農婦說有鬼的樹林里去看看。結果他們等了一夜,什麼靈異之事都沒見到,反倒是要離開時遇到了這只受傷的小白狐,郭嘉便把它留在身邊養著。至于酒,則是有一天吃飯時,這小狐狸傷剛剛好就也湊到了案邊,曹操一時興起喂了它嘗了點酒,沒想到它居然直接搶過碗,全都喝了下去。自那之後,但凡見了酒,這小家伙就跑的飛快。用曹操的話說,要不是郭嘉就站在他眼前,他一定會以為這只白狐狸就是郭嘉變得。

小狐狸濕漉漉沾了一身的酒,還不忘舌忝舌忝前爪上殘留的那些酒液。不過,這酒于它而言,還是烈了些,沒過多時,它就迷迷糊糊起來,郭嘉把它抱到懷里,它便用尾巴一裹,睡了過去。

「說來,我們還沒給它取名字。」郭嘉拿袖子輕輕給小狐狸擦著毛,「孟德有何看法?」

曹操撐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不如以‘風澤’為名,可好?」

「風澤?」這名字雅是雅,可和郭嘉懷里這只呼呼大睡的醉狐狸似乎並不怎麼像,「這是何意?」

「澤上有風,即是中孚。是謂‘鳴鶴在陰,其子和之。’」

「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

曹操這哪里是在給白狐取名字。

郭嘉恨自己還不如一直狐狸爭氣。不過一句話,他就幾乎要未飲先醉。

「嘉今日听那老板娘說了件趣事。」他試圖扳回一城,「如今民間孩童都在傳,道‘人人爭嫁征西郎’。可惜,孟德卻消受不起這些美人恩。」

「為何?」明知郭嘉是想讓他說,這征西將軍雖是英雄豪杰,卻早已有了心上人,所以才不得不辜負天下女子的芳心。可曹操偏要裝糊涂,畢竟能在郭嘉嘴里討到便宜的機會,可一點都不多。

可沒想到,郭嘉居然沒像他預料中一樣窘迫。听了他的話之後,他反倒像獵物上鉤了一般,眼波流轉,眉眼間全是濃濃的笑意︰

「民間有諺,男子以八為基,八月生齒,八歲毀齒,二八十六陽道通,八八六十四陽道絕。將軍如今已是六十五歲的年紀,這陽道嘛——」

在說出更多的話前,曹操果斷堵上了這伶牙俐齒的嘴,卻不知這話沒說完,反而更加意味深長。

看來,昨天晚上他還是太心軟了,才讓這只狐妖有閑情逸致在這里興風作浪。

小狐狸被這一番動作驚醒,從郭嘉懷里跳到一邊。它眼中還帶著些醉意,隔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看清眼前的一幕,頓時臉一紅,咻的一下縮到散落在一旁的衣衫里,又把頭緊緊埋到毛絨絨的尾巴里。

它還只是個寶寶。

風輕日暖,落英繽紛,桃紅柳綠,鶯啼婉轉。秋意盎然,卻道這廂春光正好。

————————————————————

「總算是結束了。」

處理完最後一份公文,曹丕長舒一口氣。四十多份公文比他預想中要耗費的時間少的多,主要是因為其中有好幾份,都是在陳說治下又出現了什麼祥瑞,國運如何興隆,再加上一堆對曹操的虛偽諂媚。這樣的奏折,曹丕不必細看,只需要讓吳質記下這些人的姓名,等將來曹操回了鄴城,是獎是罰,再作處置。

「天色尚早,子桓一會兒想去哪里?」

「先去看望仲宣。前幾天听說他病了,可惜最近事情太多,一直都沒有時間去看他,也不知道他病好了沒有。如果好了,就叫他明天隨我們一同出城打獵去。」說完,他不忘特別對司馬懿道,「仲達隨我們一起去。」

「懿……」

可惜這次曹丕沒像前幾次那樣,給司馬懿找借口推辭的機會,不等司馬懿說什麼,他就同吳質走出了屋。司馬懿無法,只能不情不願的站起身。

陳群在半個時辰前被派去處理其他要務。如果他還在,一定會勸慰司馬懿,為世子器重、視為摯友,于臣子于家族都是如何的幸運,如何的難得。

可他真的一點,一點都不想再去品評那些哀怨婉轉的詩文了!

起身時,他的腰間泠泠作響。那是當初甄夫人送給曹丕示意訣別的玉玦,曹丕後來又遣人送給了他。事情了結後,他本想把這玉玦還給曹丕,曹丕卻執意要他收下。他想一個玉玦,無關緊要,便也沒多推辭。卻沒想到後來有一日,曹丕見他把玉袂佩在腰間,居然又一臉的不快。他想摘下來,曹丕更不肯,還用賭氣般的語氣,命他從那天起必須天天帶著,一刻都不肯離身。

在司馬懿眼里,曹丕的脾氣有時候就和寫的那些詩文一樣,七轉八繞,麻煩得很。以至于直到現在,他竟還沒搞清楚,曹丕一番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

隨他開心吧。

將玉袂放回腰間,他深深嘆了口氣,抬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大家的評論好感動,的確,無論是he還是be,true ending才最重要。

讓我們和他們一起,走完建安之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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