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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 白狐啸野。

行路人脚步匆匆。

她一个妇人, 本不该在深夜出门, 更不该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可她没有选择。

会追上来的。她不趁夜逃跑,一定会追上来的。

风吹起布的一角, 突然, 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她吓得赶紧捂住婴儿的嘴, 警惕的环顾四周。

除了草被风吹过的沙沙声,万籁俱寂, 连婴儿也闭着眼睛,似乎睡得香甜。

她长舒一口气,手慢慢垂了下去。

狐狸叫,狐狸叫。

把孩子往怀里裹得紧了些, 她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几里处, 有一个小村庄。

沙沙。

她后背一凉,脚步加快了许多。

沙沙。

可声音没有停止。半人高的草摇晃的越来越剧烈。

沙沙。

在靠近,有很多东西在靠近。

沙沙。

不远了,不远了。到了家, 她就安全了。

沙沙。

就在身后。

她不敢跑了。这么近的距离,跑只等于死。

别无他法,她只能壮着胆子回头, 心中算计着如何让这些人饶她一命。

可没有人。

草只有半人高。如果有人, 夜色再暗,这么近的距离她不会看不见。

她的身子绷得像一根快断的弦,四下张望, 寻找着异常的源头。

然后她找到了一只眼。

鬼火忽明忽暗。

更多的眼,一动不动,在漆黑的草丛中。

它们在注视着她。

“呜哇!”

弦断了。

她向前狂奔,身后是它们紧追不舍。

狐狸叫了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

终于,在它们马上就要追上的最后一刻,她冲进了村子,疯也似的拍着一间屋子的门。

“快开门!有鬼!有鬼!”

门开了。

内外的人都愣住了,倒是屋里传来一声询问。

“怎么了?”

“没,没,来了个人。”高大的汉子连声回答着,而后对她道,“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她狐疑的看了眼这个陌生人,又想到方才在村外的遭遇,犹豫再三,还是走到了屋中。

“砰。”

她吓了一跳,惊恐的瞪大眼睛。

“关门,关门,没使好劲儿。”

手离开门,高大的汉子呵呵笑着,手里提着的灯摇晃,只照到他半张脸。

走到里屋,她才发现这屋中除了为他开门的大汉,还有四个人。其中一男一女是男人的弟弟和妹妹,而另外两个人都是男子,经他们介绍,他们本是要到琅琊郡去,但见天色渐晚,又赶了好几天的路,便打算在此借宿一晚。

她注意到,这两人身上穿的的衣服,一个玄色一个青色,虽然没有刺绣,但都是拿好料子做的。再结合他们的言谈举止间隐隐的气度,绝不是普通人。

“你呢?”那大汉问道。许是里屋灯光亮了许多,那张带着一道疤的脸也没有显得多么恐怖,反而有些憨厚。

“我,今天我家孩子生了急病,我带他去看大夫,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些事耽搁到了天黑……我,我也是路过这,想借宿一休。”

“你刚刚在屋外似乎是在喊,‘有鬼’?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心头一紧,警觉起来。可见问出这话的那个青衫人,只是平静而好奇的看着她。她不禁又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

于是,她心有余悸的,把方才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现在想来,可能是我自己吓自己。就是群野狐狸。”

“不必再想了。总而言之,你平安就好。”

她心中舒一口气,暗中感谢青衫人的善解人意。

“不过,出了这种事,你的孩子还好吗?没有被吵醒过吗?”

“没,没有。”她强笑着,“他在大夫那里喝了药,睡得一直很安稳。”

“这样啊,那便好。”

青衫人对她笑了笑,她却愈发的不自在。

“饭好了。”屋主人的妹妹从灶旁探过头来,“那位姑娘,你家孩子不如先放别屋榻上吧,一会儿你吃饭也方便点儿。呢,那边,家里穷屋子小,晚上只能委屈你和我睡一屋了。”

“好,好的,不碍事。”

听到这话,她如蒙大赦,哪里觉得有什么委屈。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逼着自己放慢动作,强做出番神色如常的模样,向屋子走去。

门合上的一刻,她大大舒了口气,把襁褓往塌上一扔,转身就要去开窗户。

逃,快逃,这里一刻都不能留!

“姑娘这是要去哪?”

这个时候,再温和的声音对她都不啻于一道惊雷。

她看着站在屋中的那个青衫人,即使他生得一副好面孔,也再生不出一丝好感。

只有一个感觉——阴魂不散。

“我,想打开窗户透透气。”

“原来是这样,”青衫人语气轻快,“我还当姑娘是打算逃走呢。也对,姑娘若是想逃,也不该丢下自己孩子。除非——”他顺着话弯腰把手探向襁褓。

“别动!”

喊出口的同时,她就知道糟了。

这人清亮的眼睛中,分明划过了一丝了然。

“除非,这不是你的孩子。”

“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我……”

“你手上有老茧,袖边有磨损的痕迹,身上的衣服用的也不是好料子,可这孩子的襁褓内里用的是云纹锦,就算是疼惜孩子,你也用不起这么贵的布料。不过最明显的,还是你对孩子的态度,孩子生着病,你又遇到怪事,寻常妇人第一反应到了安全的地方,必是先检查孩子的安危,而你到现在为止,却连看这孩子一眼都不敢。”

“我只是忘记了……”

“你不是忘记了,而是没有必要。”他道,“一个死婴的安危,有什么好检查的。”

“死,死婴?那如果既是死婴,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又何必冒着危险一直带着他!”

“这个嘛……听说近来这一带丢了许多婴儿,而那琅琊庾氏老太君的身子骨,倒是越来越硬朗了,这其中,你知道有什么关联吗?”

她哑口无言。

这个人,分明什么都知道。

“公子,你就放过我吧。”她突然声泪俱下,“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才做这种事,而且这只是第一次,你就让我走吧。”

“嗯,然后呢?”

“啊?”

她模不准这人的意思。刚挤出来的几滴眼泪摇摇欲坠,配上她怔楞的模样,一点都不我见犹怜,只觉得有些滑稽。

可见对方的样子,似乎又有些像已经被自己说动。

“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不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求公子放过我吧!”

“你啊。”青衫人恨铁不成钢一般摇摇头,“你一心只想着自己活命,却不给我留一点活路,这样我哪有借口说服自己放过你啊。”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

“你就不肯多提醒我一句吗?”青衫人走到近前,低下头笑嘻嘻的望着她,“比如,住在这里的那三个,也不是好人什么的?”

“可别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哟。”在她想要否认前,他又先一步止住了她,“这个村子里,这间屋子并不十分靠近村口,你在林中遇见了鬼,失魂落魄来敲这间屋子的门,显然不是慌不择路,而是和一般人一样,下意识的想要躲回自认为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自己的家。可你没想到,你敲开门,站在门口的不是家人,却是几个陌生人,还宣称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想来你从那时起就意识到那兄妹三人,不是匪盗就是山贼,所以才谎称自己仅是路过,才想要借刚才的机会逃走。可是啊——”

青衫人的头又凑低了一寸,以至于她能将对方眼中明澈的笑意一览无余。

就像他同样能听得到,她如雷的心跳。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仅是你一家遇到了山贼,他们怎么敢堂而皇之的住在这里,不怕被其他村人发现吗?除非,被山贼杀掉的不仅是你的家人,还有整个村子。你要是从这个窗户逃出去,我相信没走几步就会被村子里的其他山贼抓到。这些粗人,可不似我这么好心肠。”

她多希望,这个人仅是在危言耸听,让她不敢逃走。可她做不到,她是那样清楚,这个人轻描淡写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

死到临头,她的恐惧突然淡了。

“你说的没错,这是我的家。我也的确早就发现,那三个人有问题。”

“而你一言不吭,是打算利用我们,拖延住那三个人自己逃走?”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她苦笑一声,全当默认,“我的丈夫和孩子,恐怕早就被他们杀了。我们也都死定了。老人都说,做这事伤阴德,没想到这报应来的这么快。”

“是你死定了,可不是我们。”青衫人直起身,无辜的眨眨眼,“你想啊,如果这些山贼真的穷凶极恶,我们早在村口就该被拦住,可我和那位友人,不仅到了这屋里,还活到了现在。那就说明,这些山贼自己定是也遇到了些问题,又见我们衣着不凡,觉得我们可能是世家子弟,这才假装成村民,明日一早把我们安安稳稳的送走。这些山贼不敢招惹世家,所以才打算放过我们,可若只是一个村妇,你觉得,他们还会这么心地善良吗?”

她猛得瞪大双眼。没错,就算他们能相安无事到明天早上,能够离开的也只有这个人和他的友人。而她没走出村子几步,想必就会被山贼追上灭口。而她也不可能一直跟着这个人,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一定会把自己送到官府。那也是死罪。

她的心头突然燃起熊熊的怒火,连害怕都忘了。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要死!

对,只要她告诉那些山贼,这两个人已经知道了山贼的身份,就算他们是世家子弟,山贼也只能迫不得已,斩草除根!

既然她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那索性鱼死网破,让这个人和屋外那个人也来陪葬!

极度的不平激起极度的愤怒,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一把推开眼前的这个把她逼上绝路的人,大步朝屋外走去。

而那青衫人,却没有阻拦,仅是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微皱的衣服,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却说这妇人觉得横竖都是一死,就打算告诉山贼一切,索性同归于尽。可她一推开门,竟是看到十几个山贼,都四仰八叉倒在屋里,血汩汩的流了满地。唯独一个人,气定神闲的坐在席上饮着温酒。她吓得发懵,只觉此人英武不凡,再定眼一看,才发现这凭一己之力将十几个山贼一刀毙命之人,竟就是那青衫人的友人。此时,这人听到声响,放下酒杯,轻轻一瞟,顿时就吓得这妇人两股战战,几欲昏厥……”

“停!”

“喻公子,你喊什么停啊,我这刚说到关键处呢!”

“老板娘,我不过是想向你打听一下那件案子官府最后是怎么审的,结果你都快和我说半个多时辰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不是就在和你说着那妇人的供词嘛。”

“……你能不能直接说结果。”

“哎呀,这不是单讲过程太无趣了嘛。我总不能直接告诉客人,最后那妇人被砍头了,血呼拉叉的,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刚才讲血流了一地的时候,也没见多为难啊。

郭嘉暗暗月复诽着,又听这老板娘说道:“不过有件事,我没和你说,你一定不知道。”

“哦?是什么?”

“这个嘛——”老板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故意吊他的胃口。郭嘉无奈,只得与她说了几句奉承话,她才肯继续,“那偷出来的婴儿,其实没有死,只是身体太弱,才暂时没了气。这孩子是顾家的,听说顾家夫人因这事,差点伤心过度,就要一命呜呼了,没想到隔天中午,孩子就被安然无恙的送回来了,襁褓里还多了块木牌,你猜上面是什么字?”

“……”

郭嘉不想猜。因为那木牌就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上面刻的竟然是——‘征西’!”老板娘兴奋起来,声音顿时高了许多,“一人横扫十几个山贼,救回顾家孩子的人,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征西将军!没想到他竟然到了咱琅琊!这几天顾家正出重金,就想请这征西将军来家中,当面感谢一番。听说还打算在郊外给他立庙,永供香火呢!”

“……我估计,恐怕再多的金子,都请不出来这位征西将军。”

“那当然!”老板娘刚才的声音显然引起了酒肆里其他人的注意,郭嘉的话刚一出口,身边就有一酒客,说的那是一个斩钉截铁,如数家珍,“这位征西将军,在西凉的时候,可是靠一人之力就斩杀了羌人的戎王;在荆州遇到人患病落魄,一给就是千金;前几年好像还刚剿灭了好几个郡的山贼。至于什么拔刀相助,仗义疏财,英雄救美更是数不胜数,这等的英雄豪杰,哪是顾家随随便便能见到的,就连那邺城的魏王,说不定都请不动他呢。”

“这征西将军来了琅琊郡,真是琅琊之福啊!”

那些酒客聚拢在一起,各自分享着打听到的有关征西将军的情报。郭嘉自然不会聚过去,便继续听老板娘和他聊着天:“不过真可惜,就是因为这征西将军太难请,到现在为止,除了那些犯人,没几个人见到过他的真容,那些犯人又没活下来几个,以至于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征西将军长什么样,只知道他每行一义事,定会留下块刻着‘征西’的木牌……唉,真想见到他。”

“老板娘,你这样子……”郭嘉打量了一会儿,不由调侃道,“不

似想见那位征西将军,到像是想见心上人啊。”

“哎呀!”老板娘嗔了他一眼,眼波潋滟,“我这也是常事嘛。你没听街巷里孩子唱的童谣吗,‘人人争嫁征西郎’,这等英雄豪杰,谁家女儿不盼着以他为夫婿呢。”

“噗,这话我一定替你转告。”

“什么?”

“咳,没什么。”郭嘉以扇掩面,努力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笑得太夸张。正巧此时,酒肆里的人将他订的酒送了过来,他便提着酒起身,“酒装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家里人该急了。”

“知道,是公子那位夫人对不对?也不知是何等姿色,能让公子这等的人每时每刻惦记着。”

“你寤寐思服的那位征西将军是和姿色,他便是何姿色咯。”

“公子你真是!就知道打趣我!”老板娘嗔怒着,脸却红了一半。她连忙转开了话题,“对了,公子刚刚答应过我,我给你讲琅琊的事,你下次来就要告诉我这折扇的制法,可不许忘了。”

“知道了,我会记得的。”郭嘉应道,又不由有些好奇,“你怎么对折扇这么感兴趣?”

“寻常的羽扇既拿起来麻烦,又坏的快,哪比得上这折扇。”说到这,老板娘突然顿了下,勾勾手,让郭嘉附耳过去。她这才低着声音又说道:“而且啊,听说邺城那位郭嘉郭先生,就有把你这样的折扇。这琅琊年轻的士子,尤其是那些大家子弟,许多都慕其风流,想配把同样的扇子,我要能知道这制法,岂不是能赚一大笔钱。”

“我只听说过林宗巾,今日竟还要有郭公扇了。”郭嘉有些啼笑皆非,“不过,徐州人不介意吗?”

“嗯?介意什么?”

“当年,可是这位郭先生屠了彭城,淹了下邳,这便忘了?”

“啊,这个……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嘛,我也知道的不太清楚。再说了,现在大家能过上这太平日子,都靠魏王当年南征北战,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嘛,这也……怪不得那位郭先生吧。”

话说完,老板娘不由局促起来,朝廷大事她是不懂得,可她说的也都是真心话,所以并不觉得心亏。可这位喻公子,听了她的话之后,却一直用复杂的目光的看着她。直到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多问一句时,却见眼前人展颜一笑。

“你说的倒也对。那下次,下次我一定告诉你这折扇的制法。”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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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铜雀台

“青州北海、高密、乐安诸郡连月不雨,济水干涸,州牧上表请罪,并奏请是否可以减免今年的赋税。”

“这几个郡的赋税都免了,再从别处调些粮过去赈灾。如果州牧,旱灾虽然是天灾,但最后酿成大祸的,往往还是因为人。赈灾的事让他亲自办,如果他办得好,就算他无罪,朝廷重重有赏,如果出了差池,罪加一等。”

“汉中武都氐上书,奏请带族人五万人内徙至天水郡与扶风郡一带居住。”

“汉中地势险要,事关重大,仅靠汉军难保万无一失,还是得靠这也羌氐……以父亲的口吻写封信,对武都的氐人好生安抚,厚加赏赐,但不必说内徙之事,酋长会明白朝廷的意思。”

“这份是刘侍中的上书。他请你多注意济阴魏讽,道此人长于口舌,惯于浮伪,不以学问为本,专以交游为业,恐会酿成大祸,亦早做备防。”

“魏讽?子扬说的是——?”

“就是钟相国举荐的那个人。”

“哦是他啊。我见过几面,不通时务不知兵法,有点文采口才好些罢了,成不了气候。他毕竟是相国举荐的,也不好无故罚他,先放着等些时日看看吧。”

“益州牧刘璋之子刘阐……”

“仲达!”曹丕跨着脸唤道,“还有多少啊。”

“不多了。”司马懿翻了翻案上的竹简,“还有四十几份,就没了。”

“四十几份?!就?!”曹丕脸上写满了苦色,“能不能……”

“不能。”早料到曹丕要说什么,没等他说完,司马懿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打猎写诗会友吃葛藟,都得等世子你处理完这些公文再说。”

见自己说动司马懿无望,曹丕不得不曲线救国:“季重,你帮我劝劝仲达。”

“别,子桓你都劝不动,我更说不动他。”吴质强忍着笑,尽量劝慰道,“其实方才仲达来读,子桓你口批,已经省了不少时间。四十几份不算多,两个时辰之内,子桓应该处理的完,那时候如果天还没黑,我们就陪子桓出去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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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国家要务,绝不可生轻视之心。”陈群也语重心长劝道,“况且魏王不在邺城时,肯放心将国务全权交付给世子,必是出于世子的器重,世子万要认真对待,莫要让魏王失望。”

莫要让魏王失望……

陈群的一席话,不禁让曹丕想起许多事。六年前,也就是建安十八年,在邺城为质的马超潜逃回凉州,与韩遂化尽前嫌,起兵谋反,当时尚是魏公的曹操亲自率军征战关中,除马超逃往益州外,斩杀了韩遂一干凉州将领,又迁羌氐与汉人杂居,彻底实现了西线的太平。借此次大捷,汉帝下旨许曹操参拜不名,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不久又册封曹操为魏王,邑三万户,营都邺城。

而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权势滔天的曹操,不仅还是没有就势代汉称帝,反而见天下太平,几年内再不会有战乱,竟索性带着郭嘉离开了邺城,名为探访民情,实则就是游山玩水,每隔几个月甚至一年多才回邺城一次。曹丕还记得,最开始时,曹操语重心长地将国务全权托付给他,他是多么为父亲的信任而感到激动。然而,六年过去,事到如今,曹操再将魏王玺印交给他时,他心如止水,甚至有点想哭。

但没办法,他是王太子,不能像曹彰那样今天领兵剿个匪明天找人狩个猎,更不能像曹植那样周游四方,路过洛水时还有闲情逸致写篇长文追慕神女。他还记得那天,曹植写好的诗赋刚送到他手上时,曹彰就提着猎到的狍子走到厅里,环视了一圈成堆的公文,又看了看攥着锦帛一脸苦大仇深的他,心直口快道:

“二哥,你太惨了。”

“……没事,二哥习惯了。”

就算现在还没习惯,以父亲这几年的不负责任,他迟早也会习惯的。

“子桓,子桓?”吴质连唤了两三声,曹丕才回过神。他深吸几口气,刚想问何事,便听吴质道,“这份公文倒是有点意思。是徐州牧的上书。他说徐州境内来了个号称‘征西将军’的游侠,不知该如何对待,请魏王示下。”

“这征西将军丕倒是听说过,民间对他的流言甚多。但徐州……”曹丕微蹙起眉,“仲达,父亲和郭先生离开前,是不是提过想去吃疏齿鱼来着?这鱼我记得仅在东海才有,莫非——”

“应该不是他们。”司马懿道。

曹丕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徐州牧的奏折上还写了,民间皆传这征西将军身形伟岸,身高八尺,想来……”

“季重!”陈群轻呵道。这种打趣于尊者而言太过失礼,哪怕就实际而言,这的确很有效。

“好了好了,季重,这次是你失言了,下不为例。”曹丕打着圆场,放弃了自己的猜测,“既然与父亲无关,那就让徐州牧酌情处理吧。但不妨多告诉他一句,侠以武犯禁,但若没犯禁,就不必太过紧张。”

“是。”

“先前益州牧刘璋之子刘阐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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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秋意盎然。寻常巷道,故里人家,见枫叶尽染,棠花似火。

“怎去了这么久?”

“与老板娘闲聊,一时忘了时辰。”将酒放到案上,郭嘉顺势靠着人坐下,“猜猜,我们都聊了些什么?”

“我想想……若是打听寻花问柳的好去处,不需要这么久;若是那酒肆的老板娘沉鱼落雁,你也舍不得回来的这么早。看来,只可能是那老板娘讲了近来那位赫赫有名的征西将军的事迹,这才让奉孝听的如痴如醉,心驰神往,耽搁到这个时辰才肯回家。”

老不要脸。

郭嘉暗暗翻了个白眼。想当初刚离开邺城,明明是曹操极力拒绝他的提议,说行义举做善事乃为人之责,不可沽名钓誉有所图谋,如今反倒是成日自吹自擂起来。前些日子在扬州,曹操路见饥寒随手赠了百余钱,转头居然又把剩下的钱都拿去制了刻着征西的木牌,要不是去荀家蹭吃蹭喝了些日子,他恐怕连酒都要没得喝了。

当然,郭嘉这些抱怨仅是一时的,甚至算不算是抱怨都说不准。毕竟这几年走南闯北当英雄作大侠,他一路玩玩乐乐,兴致丝毫没比曹操少。听到别人夸征西将军是大英雄真豪杰,他的确如曹操所说,听的是如痴如醉,心情好的不得了。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老板娘讲了半天他早就知晓的事,他还是听的津津有味,直到后来见时间实在不早,才只能意犹未尽的打断了老板娘。

当年劝曹操离开邺城时,他说过一句话:

“你成全了天下人,那就由嘉成全你。”

无论是权倾天下还是任侠放荡,王侯将相还是江湖侠士,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他却偏要让曹操两全。

这时,树下的落叶堆里突然探出只白绒绒的小狐狸。它半眯着眼睛,似乎刚刚睡醒,忽然看见一抹青色,连忙跑了过来一跃跳到郭嘉……身边刚被曹操启开的酒坛里。

曹操忍俊不禁:“看来这小东西和它主人一样,都是十足的酒鬼。”

“还不是你当初给它喂酒喝!”郭嘉把小白狐从坛子里提溜出来,一时不知道该心疼酒还是这不幸误入歧途的小家伙。

这只白狐是十几天前被他们捡到的。那时他们刚解决掉那群屠了村的山贼,郭嘉兴致勃勃地提议要到那农妇说有鬼的树林里去看看。结果他们等了一夜,什么灵异之事都没见到,反倒是要离开时遇到了这只受伤的小白狐,郭嘉便把它留在身边养着。至于酒,则是有一天吃饭时,这小狐狸伤刚刚好就也凑到了案边,曹操一时兴起喂了它尝了点酒,没想到它居然直接抢过碗,全都喝了下去。自那之后,但凡见了酒,这小家伙就跑的飞快。用曹操的话说,要不是郭嘉就站在他眼前,他一定会以为这只白狐狸就是郭嘉变得。

小狐狸湿漉漉沾了一身的酒,还不忘舌忝舌忝前爪上残留的那些酒液。不过,这酒于它而言,还是烈了些,没过多时,它就迷迷糊糊起来,郭嘉把它抱到怀里,它便用尾巴一裹,睡了过去。

“说来,我们还没给它取名字。”郭嘉拿袖子轻轻给小狐狸擦着毛,“孟德有何看法?”

曹操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不如以‘风泽’为名,可好?”

“风泽?”这名字雅是雅,可和郭嘉怀里这只呼呼大睡的醉狐狸似乎并不怎么像,“这是何意?”

“泽上有风,即是中孚。是谓‘鸣鹤在阴,其子和之。’”

“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

曹操这哪里是在给白狐取名字。

郭嘉恨自己还不如一直狐狸争气。不过一句话,他就几乎要未饮先醉。

“嘉今日听那老板娘说了件趣事。”他试图扳回一城,“如今民间孩童都在传,道‘人人争嫁征西郎’。可惜,孟德却消受不起这些美人恩。”

“为何?”明知郭嘉是想让他说,这征西将军虽是英雄豪杰,却早已有了心上人,所以才不得不辜负天下女子的芳心。可曹操偏要装糊涂,毕竟能在郭嘉嘴里讨到便宜的机会,可一点都不多。

可没想到,郭嘉居然没像他预料中一样窘迫。听了他的话之后,他反倒像猎物上钩了一般,眼波流转,眉眼间全是浓浓的笑意:

“民间有谚,男子以八为基,八月生齿,八岁毁齿,二八十六阳道通,八八六十四阳道绝。将军如今已是六十五岁的年纪,这阳道嘛——”

在说出更多的话前,曹操果断堵上了这伶牙俐齿的嘴,却不知这话没说完,反而更加意味深长。

看来,昨天晚上他还是太心软了,才让这只狐妖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兴风作浪。

小狐狸被这一番动作惊醒,从郭嘉怀里跳到一边。它眼中还带着些醉意,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眼前的一幕,顿时脸一红,咻的一下缩到散落在一旁的衣衫里,又把头紧紧埋到毛绒绒的尾巴里。

它还只是个宝宝。

风轻日暖,落英缤纷,桃红柳绿,莺啼婉转。秋意盎然,却道这厢春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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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结束了。”

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曹丕长舒一口气。四十多份公文比他预想中要耗费的时间少的多,主要是因为其中有好几份,都是在陈说治下又出现了什么祥瑞,国运如何兴隆,再加上一堆对曹操的虚伪谄媚。这样的奏折,曹丕不必细看,只需要让吴质记下这些人的姓名,等将来曹操回了邺城,是奖是罚,再作处置。

“天色尚早,子桓一会儿想去哪里?”

“先去看望仲宣。前几天听说他病了,可惜最近事情太多,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他,也不知道他病好了没有。如果好了,就叫他明天随我们一同出城打猎去。”说完,他不忘特别对司马懿道,“仲达随我们一起去。”

“懿……”

可惜这次曹丕没像前几次那样,给司马懿找借口推辞的机会,不等司马懿说什么,他就同吴质走出了屋。司马懿无法,只能不情不愿的站起身。

陈群在半个时辰前被派去处理其他要务。如果他还在,一定会劝慰司马懿,为世子器重、视为挚友,于臣子于家族都是如何的幸运,如何的难得。

可他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再去品评那些哀怨婉转的诗文了!

起身时,他的腰间泠泠作响。那是当初甄夫人送给曹丕示意诀别的玉玦,曹丕后来又遣人送给了他。事情了结后,他本想把这玉玦还给曹丕,曹丕却执意要他收下。他想一个玉玦,无关紧要,便也没多推辞。却没想到后来有一日,曹丕见他把玉袂佩在腰间,居然又一脸的不快。他想摘下来,曹丕更不肯,还用赌气般的语气,命他从那天起必须天天带着,一刻都不肯离身。

在司马懿眼里,曹丕的脾气有时候就和写的那些诗文一样,七转八绕,麻烦得很。以至于直到现在,他竟还没搞清楚,曹丕一番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随他开心吧。

将玉袂放回腰间,他深深叹了口气,抬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的评论好感动,的确,无论是he还是be,true ending才最重要。

让我们和他们一起,走完建安之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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