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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萬里

發現自己這話說得隱隱有些奇怪, 陸驍連忙解釋︰「那天見你在馬車里沒了聲息,——來,這兩日總——夢見同樣的場景——來看看你, 確定你真的沒事,才能安心一點。」

他清楚謝琢的顧忌,「你放心, 我——道分寸。」

忽略自己剛剛心尖上那一悸,謝琢收好素白絹帕,看向旁邊踢踢踏踏的照夜明︰「你準備騎馬入宮?」

「對,想悄悄看一眼,然——就騎馬——去。」想到謝琢剛剛讓他不用來等著,——因為怕他早晨受冷吹風, 陸驍道, 「我挺習慣的,凌北的風比洛京的不——道冷多少, 那時候, 每天都要起來晨練跑馬。」

說著說著,他突然瞥見旁邊停著的馬車,嘴上話鋒一轉,「不——……昨天半夜,張召非要拉我起來練槍,出汗——吹了風,好像有點風寒。」

謝琢皺眉︰「嚴重嗎?」

陸驍這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見謝琢神情有幾分擔憂,他硬著——皮點——,努力回憶風寒都有些什麼癥狀︰「喉嚨有點疼……還覺得有點冷,不——不嚴重, ——了——午應該就能好了。」

「嗯,」謝琢又不解,「張召為什麼要半夜拉你練槍?」

陸驍繃住表情︰「誰——道呢,他可能半夜睡不著吧。」

謝琢沉默片刻︰「那你要不要與我同——」

「好!」陸驍沒等謝琢說完,立刻先答應了,「我一會兒提前下車,肯定不會有人看見!」

怕謝琢改——意似的,陸驍幾個快步,走到馬車前,根本不看馬凳,右手一撐就躍了上去。

謝琢站在原地,吩咐葛武——陸驍的馬牽去馬廄,然——才登了車。

車內狹窄,陸驍本身就讓人不會輕易忽視,現在坐在里面,每一寸空間仿佛都沾上了他的氣息,謝琢掀簾的手微頓,才躬身坐了進去。

陸驍已經將馬車內的陳設打量了一遍。

之前沒注意看——,現在觀察下來,估計阿瓷買了這輛馬車——,就沒上——心,買來時什麼模樣,現在就什麼模樣。除了光禿禿的木座矮桌外,竟然連個軟墊都沒有。

而且永寧坊的路——久沒翻新,坑坑窪窪不平整,馬車不免有些顛簸。他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只——擔心阿瓷難受。

在離宮門還有一段距離時,陸驍就讓葛武停上一停,隨即矯捷地躍下車,閃身進了街邊的窄巷,準備先去隨——吃點什麼當朝食,正好能跟謝琢進宮門的時間錯開。

上午,謝琢去了文華殿輪值。

文華殿——生著地龍,即使在嚴冬也溫暖如春。

咸寧帝見了謝琢,還關切了兩句︰「听說延齡前兩日都告病在家,可大好了?」

謝琢垂眼︰「勞陛下掛念,已經大好了。」

「嗯,今年冬天較往年更為寒冷,延齡體弱,定要注意御寒。」咸寧帝揉了揉眉心,心煩地讓宮人——燃著的燻香滅了,又憂心道,「今年無定河一些河段,河面開始結冰了,等來年一開春,冰層融化,再加上春雨不絕,河水又將泛濫,淹沒萬頃農田,春耕必會大受影響。」

他長長嘆了聲氣,「農人都難啊,看天吃飯。」

謝琢勸慰道︰「陛下心懷天下,哀民生之多艱。臣相信,人定勝天,只要治——得當,一定可以將影響控制在——小的範圍。」

「哼,」咸寧帝閉上眼,手指搭在鑄金的扶手上,敲了兩敲,「朕也——這麼想,可宣來工部尚書,讓他擬出章程,他就開始跟朕哭訴,說工部無人可用,治——河水也沒有良策,才導致無定河的水患,屢治屢泛,次次都淹沒良田無數。

工部這些年,也確實沒見什麼有才干的,所以朕兩天前擬了旨,準備開一場制科。」

制科與普通的科考不同。制科通常——皇帝因朝——所需,臨時下詔安排,用來發掘有特殊才華的人,只要登科就會授予官職,立即上任。

前兩日擬的旨?兩天前,他正因寒疾昏迷,告病在家,那天在文華殿——輪值的——盛浩元。

謝琢眸色微凝——原來如此。

普寧寺——,古剎寂靜。

溫鳴將抄好的經文供到佛堂——

多稍有錢財的人家想抄經供佛,求得庇佑,但常常受不了抄經的繁瑣枯燥,或——根本不識字,——會購買手抄的經卷,只在末尾落下自己的名字。

而抄經的事,方丈都會委托——借住在寺——的文人,交付銀錢——他——,讓他——用來維持日常筆墨的開銷。

也——因此,溫鳴一直——感激普寧寺的方丈。

他將經卷擺好,不敢直視佛像的眼楮,急匆匆地從佛堂出來,見方丈緩緩行來,連忙雙手合十。

方丈須發皆白,神情——藹︰「听弟子說,溫施——昨夜月復痛難忍,還抄經到天亮?」

「有人——了我舒緩月復痛的藥丸,吃了兩次,已經好多了。」溫鳴昨晚睡不著,又舍不得點油燈,干脆拿著紙筆坐到佛堂里,就著長明的燈燭,抄經抄到雞鳴時分才停筆,此時眼下的青黑——明顯。

他盯著青磚縫隙間長起來的雜草,澀聲道,「方丈,我昨日所做之事,有違本心,更有違做人之根本,甚至我之——的一輩子,都會因此陷在泥潭。」

方丈溫——地問︰「既然已經——道會陷入泥潭,又為什麼會去做?」

溫鳴想,——啊,他為什麼會去做,會在得——陛下要開制科——,接下盛浩元的帖子?

只不——,這或許——他唯一的、——容易抓住的機會——治——河道、興修水利,——他——擅長精通的,也——他曾經的夢想。

可——,就算他確定全洛京的舉子——,找不出兩個在水利方面比他更厲害的,他依然不覺得自己一定能考上、能被授予官職。

他回想第一次進洛京,雄心壯志,自以為苦讀數年,才學在胸,就算不能在洛京闖出一片天地,也能有一席之地可以棲身、施展才華。

盛浩元言辭友善、幫他請大夫時,他也以為對方——出于善心,或——看重了他以——的前程,想著日——一定要好好報答。

可——,他沒想到,在會試的前幾天,盛浩元隱晦地問他,想不想——道本次會試的題目。甚至,盛浩元說他可以保證他一定榜上有名,進入殿試,親面陛下。

他那時——怎麼回答的?

他說,這——欺騙世人、蒙蔽聖听,——將天下舉子數年甚至一生的勤勉視作無物的骯髒手段!——

玩弄權術,甚至因為能左右無數人的命運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無恥!

他厲聲呵斥,我溫鳴絕不會與爾等為伍!

可——,在隨——的會試——,他落榜了。

他心——憤懣,——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盛浩元從——作梗。

他無顏面對為他操勞一生的母親——憔悴的妻子,只能借住在寺廟,更加努力地讀書,妄想能夠以絕對的才華,破除小人的謀算。

可——,他再次落榜了。

在張榜的當日,盛浩元還特意找到他,滿面笑容地恭喜他,說他策論寫得非常不錯,得了考官的贊賞,其實已經有了入殿試的資格。又遺憾告——他,——,禮部尚書以「犯了忌諱」這樣含糊的原因為——,將他剔除了。

他連著幾宿沒睡。

他有錯嗎?

他無力撼動盛浩元——他背——的徐伯明以及二皇子,不想因為自己禍及家人,所以他不敢吭聲。但他想堅持自己心——的正義,所以嚴詞拒絕了盛浩元的「幫助」——「指點」。

可現實告訴他,他錯了。

幾日前,盛浩元又找到了他,並且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本次制科,——要——為工部選拔治——河道的人才,——考官依然——徐伯明。

他仿佛在數九寒天,跌入了滿——冰塊的深潭。

他曾想,沒關系,落榜了一次,兩次,他可以不斷精進自己的學問,在第三次科考時,不——人任何挑刺——作梗的機會。

可——,如果第三次科考的——考官依然——徐伯明,怎麼辦?

第四次呢?

甚至第五次呢?

他意識到,自己被一座無法撼動的大山死死壓著,半分掙扎不得。

他無比憎惡盛浩元高高在上,隨意擺弄他人的命運。

他也清楚,一旦他與他——同流合污,那麼,科舉舞弊,將會成為他的——柄,一輩子都被盛浩元——徐伯明抓在手里,他只能為他——所驅使。

可——,他還有年邁的母親,還有一心為他的妻子,他曾經答應——她——,要用畢生所學,——她——掙誥命,讓她——頓頓都能吃肉,年年都能裁新衣,不用再熬夜縫補、省吃儉用,能活得體體面面、安安穩穩。

于——他去了琴台,在宴——動折腰,鄭重地向盛浩元致歉,承認自己當年不識好歹,不——山高水深。

「溫施——?」

溫鳴身形立不住似的晃了晃,避開方丈的攙扶,慘白著臉色︰「沒什麼,我還站得住。」

散衙前,謝琢整——好今日用——的筆墨,閑談般開口︰「想來此次制科的——考官,應該仍——徐閣老擔任?」

盛浩元點點——︰「沒錯,閣老接到旨意——,還曾嘆息,怕自己有負陛下重托,心——不勝惶恐。」

謝琢話里俱——推崇︰「徐閣老飽諳經史,博物通達,——考之選,除徐閣老外,朝——再無人能夠勝任。」

寇謙也站——來︰「延齡說的沒錯,——考官除了徐閣老,誰敢擔當此重擔?」他又想起,「對了,听說昨晚的品畫宴,你還請了那個叫溫鳴的?」

盛浩元︰「沒錯,雖然以往——溫兄有點——節,但並非死仇。」

反倒——寇謙為盛浩元不值,憤憤道︰「他以前病得要死了,又沒銀錢,可——你自掏腰包,幫他請的大夫,沒想到救了個白眼狼!」

盛浩元無奈道︰「雖然……但我——這般背——議論,非君子所為。」

「我說的實話,他這麼做了,還不能說了?而且,盛兄你幫助——的舉子,半數都進了殿試,或——留在京——,或——去了地方,仍與盛兄保持著君子之交,不像那個溫鳴,忘恩負義,活該他兩次都考不上!」

盛浩元拍了拍寇謙的肩膀,「溫兄已經——我道——謙了,而且說不定這次制科,溫兄厚積薄發,考上了也不一定。」

又連忙朝謝琢擺手︰「延齡,你可別听他的!」

謝琢道︰「我听寇待詔說起——,盛兄以前慷慨幫助——不少舉子,實在高義,令人欽佩!」

「延齡——譽了,」盛浩元面露回憶,嘆息道,「不——因為,我也——貧苦出身,深——在這樣的處境里,想要勤勉讀書、有所作為——多不容易。我只——于心不忍而已,談不上高義不高義的。」

謝琢又評價道︰「不——,再怎麼說,這個溫鳴都——不——好歹。」

寇謙連連點——︰「沒錯!」

散衙——,抱著兩冊書走出宮門,謝琢站到馬車前,一眼看見葛武握著馬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謝琢沒怎麼思考就猜到︰「陸小侯爺在車內?」

葛武老實回答︰「沒錯,小侯爺的馬還在家里的馬廄系著,沒辦法騎馬回去。」

車里的陸驍听見這句,不——心虛地模了模鼻子——這——他糊弄葛武的。

他就早上去天章閣點了個卯,等謝琢去文華殿輪值——,反正見不到人,干脆直接出了宮,一個白天,他已經在洛京轉了好幾圈,斷然沒有沒馬就回不去的問題。

他只——想找個正當——,來蹭謝琢的馬車而已。

「嗯。」謝琢沒說什麼,伸手掀開車簾,抬眼——先怔住了。

馬車里不僅多了個人,——今天早上相比,還有了許多變化。

比如,車內光禿冷硬的坐凳——矮桌都被撤了,換成了黃花梨雕紋木,坐榻鋪了厚厚的皮毛氈子,擺著軟枕,矮桌也鋪了一層薄絹,窗戶則從不透氣的布簾換成了天青色的軟煙羅,底板上還墊著軟綿的地毯。

陸驍從車簾被掀開起,就一直盯著謝琢的神情。

他這——在試探——

道阿瓷並不——真的想——他疏遠,而——出于避免牽連到他、想要保護他的目的。

既然明面上不行,那暗處呢?

他悄悄對阿瓷好,不讓別人——道可以嗎?

不管——從以前,還——從今天早晨來看,阿瓷都——關心他、在意他的。所以他想——道,他到底可以做到哪種程度。

見謝琢沒說話,陸驍忍不住先開口︰「今天早上,我坐你的馬車,被顛得有點難受,我想著,反正還要蹭你的馬車回去,干脆——內里都換上一換,這樣一路上也能舒服點。謝侍讀,你說對吧?」

謝琢拎起緋色的袍角,坐到了陸驍旁邊的座位上︰「——暖——,確實比之前舒服許多。」

陸驍听見,面上一喜,他就——道,先斬——奏肯定能行,阿瓷不會拒絕他的!

彎下腰,陸驍又從車廂一角拿——來一個木盒,里面綾羅為底,放著茶壺——茶杯,他演示——謝琢看︰「這——青瓷雙層壺,里層——外層之間——空,壺里若裝著熱水,從你家里到宮門口,都能保證水一直——溫的。你要——在馬車上覺得喉間干癢,就能喝水潤喉了,免得你咳嗽難受。」

他又得意︰「我想得可周到?」

謝琢手指一點點緊攥著袖口的衣料,心上像——有風輕輕拂——去,他認真點——︰「——周到。」

謝琢不喜歡別人對他好,因為他總會下意識地懷疑,對方——想從他這里得到什麼。

但陸驍不一樣,他直白,一雙眼不見半點髒污算計,可以堂堂正正地曬在正午的烈日之下。

同樣,每每陸驍一雙眼期待地注視著他、期待著他的回應時,謝琢就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陸驍將茶具放回去,問︰「那你都喜歡嗎?」

謝琢認真點——︰「喜歡。」

「對了,我還帶了一件東——!」

陸驍——擅長的就——得寸進尺,他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盒,打開——,將里面的一對耳墜——謝琢看︰「這——我以前自己慢慢雕的,白玉做的小兔子。」

他在庫房里挑選皮毛氈子時,想起上次在瑯軒,謝琢正好在看一副白玉耳墜。可能——因為他在場的原因,謝琢不想露出破綻,什麼也沒買就走了。

陸驍覺得自己一定要——阿瓷補上才行。

于——在成堆的耳墜——,鑒于阿瓷小時候——喜歡小兔子,陸驍挑來挑去,——挑——了這副白玉兔形耳墜。

想來阿瓷戴上,必定靈動又好看。

謝琢看著陸驍拿在手里的耳墜,雕工雖不算圓潤,但簡約精巧,只有指甲蓋大小。他不確定地開口︰「送——我的?你不自己留著嗎?」

「府里的庫房——還有——多別的,」陸驍怕謝琢不收,趕緊道,「我在那一大箱子里挑了——久,雖然這耳墜雕得不夠精細,可總體還——能看出——一對小兔子,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他有幾分緊張地看著謝琢,又問,「你喜歡嗎?」

謝琢遲疑片刻,還——伸手接下︰「我——喜歡。」

陸驍松了口氣——果然,阿瓷妹妹還——小時候一樣喜歡小兔子。

「你喜歡就好!」

目光悄悄掠——謝琢的耳垂,開口讓謝琢試戴,陸驍——不敢的,他又看了一眼,不——開始想象謝琢戴上白玉兔耳墜時——什麼模樣。

也不——道,以——有沒有機會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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