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33、第三十三萬里

自從謝琢開口讓陸驍回府休息後, 一連兩日,陸驍都沒再來。

葛武在掃院子,掃著掃著, 停下來跟謝琢說話︰「公子,不知道怎麼的,沒有陸小侯爺站在你臥房門口, 我竟然看著有些不習慣了。」

謝琢正披著大氅,坐在老樹下看書,听他提起陸驍,嗓音清淡地說了句「多話。」

葛武雖然對——的情緒不敏銳,——判斷謝琢是否開——非常準確,于是直接忽略了謝琢的回答, 接著道︰「昨日老頭子還以——陸小侯爺會再上門, 飯菜都多做了不少。說起來,陸小侯爺正在——體, 又在軍中行——過, 胃口真是不錯!」

謝琢沒說話。

葛武覺得自家公子應該是想听的︰「他站在公子門口時,下盤——是極穩,不挪位置,——不晃,站上一整天,兩條腿都不見——顫,——真好耐力!」

「嗯。」

「不愧是凌北陸家的——,之前在外城時,小侯爺出手,幾乎每招都克制著北狄刺客,——得那個北狄——完全無法翻——!」

「嗯。」

葛武——考了一會兒, 直接問道︰「公子,你還想听什麼,我說給你听!」

謝琢執著書頁的手指稍緊,故意翻了一頁︰「我什麼時候說我想听了?」

葛武疑惑了,他明明覺得公子想听,——公子又說自己沒說想听,那他到底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到天色漸暗,謝琢換上外出的衣服,又披上厚厚的大氅,掀簾登上馬車,去往琴台參加品畫的小宴。

琴台和雅築的——與會仙酒樓不相上下,不過琴台和雅築都以舞伎和樂伎聞——,焚香配花,布置清雅,吃食上要欠缺一些,——要以雅致。于是臨行前,謝琢還——葛叔拽著喝完一碗鯽魚粥才出發。

雖——入冬,——洛京夜市依然熱鬧繁華,沿途小販叫賣不絕,馬車停在琴台門口,謝琢剛下來,就听見葛武小——提醒︰「公子,左邊那個就是溫鳴!」

謝琢不經意般看過去。

溫鳴尚未到而立之年,——沒有蓄須,穿一——半新不舊的文士服,下車時,還很愛惜地小——將袍角撫平。

望了一眼琴台前亮著的紅紗燈,溫鳴似乎有些局促,又將自己的襟口和腰帶整理了一番,這才邁步進了門。

謝琢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吩咐葛武結束後,晚些把馬車趕過來,又站了片刻才往里。

他到時,雅間中的——基本齊了,眾——紛紛道︰「還以——這一回小聚,延齡不會來了,我等好一陣遺憾!」

室內溫暖,謝琢解下大氅,笑著回答︰「盛兄相邀,延齡必會赴約。」

眾——對著盛浩元又是一番恭維。

盛浩元笑道,語——很是親厚︰「延齡才生了一場病,該在家中好好休養才對,一次兩次不來罷了,下次不可再這般了!」

「延齡知道了。」謝琢坐下後,捧著一盞熱茶沒有喝,只漫不經——地暖著手,又將在場的——量一番,他開口問旁邊的吳禎,「吳兄可知,坐在對面的——是誰?」

盛浩元舉辦的文會小聚,吳禎次次都在,幾回下來,跟謝琢——算相熟。雖然謝琢說過自己無——成婚之事,——他猜測,謝琢可能只是暫時不想站隊,所以才推辭。

仍想著讓這探花郎——自己的妹婿、做自己和父親的助力,吳禎便多有耐——︰「延齡才來洛京沒多久,不認識很正常。那——叫溫鳴,京畿——,咸寧十五年那場科考,他在秋闈和春闈中成績都很不錯,沒想到最後落了榜。三年後,他再入考場,據說文章寫得很不錯,就是犯了忌諱,又落了榜。」

謝琢指月復撫著茶盞邊緣的花紋,听完︰「如此多舛?」

「沒錯,溫兄本——有才——,此番兩次落榜,不知道還有沒有——力能第三次入考場。不過,以前溫兄從來不屑于來參加我們的文會,覺得專——讀書更重要。兩次落榜後,可能——發現與志同道合之——結交,能有所增益吧。」

謝琢贊同道︰「沒錯,吳兄說得很對。」

另一邊,武寧候府里,陸驍正听張召匯報。

「……溫鳴——是慘,家里窮,父親早幾年病逝後,更窮了。他從小就是十里八鄉的神童,所以家里盼著他能高中。他母親白日里忙農活,晚上還會跟兒媳一起,點著油燈做繡活換錢,——了節省燈油,眼楮都半瞎了。

他自己——努力,借住在城外的寺廟里,天天幫寺里抄經,換的錢——來買筆墨,每日只吃饅頭咸菜和稀粥。」

陸驍蹺著——腿,問︰「他第二次沒考上,是誰把他篩下去的?徐伯明?」

「不是徐伯明,是禮部尚書,他兒子吳禎跟盛浩元關系很近,實——實的一丘之貉。」張召道,「六年前,溫鳴生過一場風寒,沒錢買藥,是盛浩元給他請的大夫,他對盛浩元——很感激——不知道兩——因——什麼起了爭執,盛浩元說溫鳴不識好歹,溫鳴回答說不屑與你等——伍。」

「有點意——,你再仔細查查,看能不能查到——初溫鳴和盛浩元——什麼會決裂。」陸驍又叮囑,「千萬小——,別露出馬腳,驚動了盛浩元他們。」

陸驍不傻,反而很敏銳,知道謝琢就是阿瓷後,他就猜到,文遠侯羅常父子能這麼快——一鍋端了,大皇子——冷眼旁觀不曾施救,其中肯定有阿瓷的手筆。

而現在,阿瓷幾次出現在盛浩元組織的文會和小聚中,目的定然不會單純。

指節叩了叩桌面,陸驍——忖良久,又改了吩咐︰「先都停手,別繼續查了。」

張召疑惑︰「怎麼突然又不查了?」

陸驍想,要是他擅自動作,——草驚蛇、或者亂了阿瓷的安排怎麼辦?這種蠢事他可不干。

琴台。

幾幅古畫——小——翼翼地展開,吳禎于書畫上頗有見識,最先驚嘆出——︰「這幾幅竟然都是孟肇的真跡!」又明知故問道,「盛兄,這些寶貝你是從哪里找來的?」

盛浩元很是謙遜︰「我可不敢居功,這幾幅畫都是徐閣老的珍藏,特意借給我們開開眼界的。」

徐伯明翰林出——,現——經入了內閣,又連續幾次擔任科舉——考官,不說在場這些才入仕或者尚未入仕的,就是朝內大部分官員,提起徐伯明時,——無——不尊敬地稱一——「閣老」。

盛浩元娶了徐伯明的庶女,算是徐家的女婿,在座的——都很清楚。不少——先贊嘆徐伯明的胸懷與品位,又說此次幸好有盛浩元,他們才有榮幸見到真跡。

謝琢沒有開口,他只隔著花紋清雅的杯盞,看了眼對面的溫鳴。

溫鳴很是清瘦,手指握筆的位置有很厚的繭,看起來像是——期沒能休息好,面露倦色。從頭到尾,他只咽下了一口茶,似乎對這樣的場合很不適應,拘謹局促。

一起起——去看了畫,坐回來後,——不知道應該怎麼吹捧,——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露出合適的神情。

在听見有——說徐伯明清正廉潔、秉公克己時,眼中還有一瞬的不忿,——很快又掩飾過去了。

直到盛浩元點了溫鳴的——字︰「將請帖送出時,我還以——溫兄又會拒絕,不會來參加。」

在座的——大都知道兩——曾生過嫌隙,有不解的,旁邊——會小——解釋。

在眾——量的目光中,溫鳴沉默幾息,站起——,往後退了一步,拱手深深地俯下——︰「以前是溫某不識好歹,辜負了盛兄的好意,如今醒悟,悔不——初,還請盛兄大——大量。」

他這一躬,極——謙卑,每個字都說得很沉,很重。

盛浩元沒有馬上開口。

他不開口,雅間中——一靜。

還是吳禎看著溫鳴低著頭,保持著躬——的動作,腿都開始——顫了,又看了看盛浩元的表情,出言——圓場︰「溫兄何必行這麼大的禮,你又不是不知道,盛兄最是好說話!你道了歉,盛兄又怎麼會有不原諒的?快坐下,坐下!」

周圍的——見吳禎開了口,才接連開口︰

「沒錯,誰都有腦子犯糊涂的時候,給盛兄好好認個錯就行!」

「盛兄既然肯給你遞請帖,就說明沒有厭惡你,一切都好說!」——

溫鳴一直躬著——,沒有動。

直到眼見溫鳴要站不穩往旁邊倒了,盛浩元才慢吞吞地開口︰「我不曾怪你,你行這麼大的禮,反倒是折煞我了,快坐下吧。」

听見這句,溫鳴才緩緩站直。他——了湊足來琴台的車馬費,這幾日都只吃了一個饅頭充饑,彎腰低頭這麼久,早——經頭昏眼花,站立不穩。

狠狠咬了舌尖,痛意刺——,溫鳴朝著盛浩元道︰「謝盛兄寬宏。」

坐下後,眾——的話題又很快轉到了洛京最近流行的灑金紙箋上,沒——再注意溫鳴。他坐在角落里,像是終于完成了什麼大事,肩膀松塌下來,拿起筷子,小——夾了一塊魚肉。

這場聚會過了亥時才結束,——陸續都散了,謝琢才等到葛武趕過來的馬車。

只不過,馬車還沒有駛出多遠,葛武就停了下來,隔著簾子道︰「公子,路邊的好像是溫鳴,他看起來——體不大舒服。」

溫鳴自然——听見了馬蹄和車輪——,——他此刻撐著樹干,腸胃絞痛,臉色煞白,眼前一陣陣發黑,——經無暇顧及路過的會是誰。

他來時乘坐的馬車,——經結了銀錢,讓那車夫直接回去了。至于回程,他實在無余錢可支付,便——算——回城外借宿的寺廟——

口又傳來一陣絞痛,溫鳴不由在——里自嘲,只是多吃了幾塊肥肉和一個炸肉丸子,他就受不住了,可能真是沒福分,只有吃糠咽菜的命。

「溫兄可還能堅持?」

初時,溫鳴沒反應過來是在叫他。他初到洛京時,文采斐然,不少——都覺得他高中有望,所以客客——地叫他一——「溫兄」。

可是,這——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等他緩過一陣絞痛,滿額冷汗地抬起頭,就看見了站在他兩步外的謝琢。

謝琢他自是認識的。

咸寧二十一年的探花郎,入了翰林院,年紀輕輕,——經在御前制誥,才華風儀俱佳,在洛京——極大。

他啞——道︰「原來是謝侍讀。」

他不敢妄以兄弟相稱。

「我的馬車雖然狹窄,——尚能再坐下一個——,溫兄如果不介意,要不要與我同坐一程?」謝琢見他要拒絕,又道,「——體不適,夜里風冷,明日恐怕會生一場重病。」

溫鳴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

他——經沒有銀錢能請得起大夫、抓得起藥了。

馬車再次行駛,車內,溫鳴貼著側壁,撐直背,盡量讓自己不至于太狼狽,——不要太佔地方。

謝琢先道︰「我看過溫兄的文章,對溫兄在水利方面的觀點印象很是深刻。」

溫鳴很驚訝。又恍然憶起,初入洛京時,他曾懷著滿腔的熱忱與經世濟民的雄——,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

讓每條江、每條河都不會再淹沒農田,讓每個農——都不會再面對水患後顆粒無收的慘境。

可現實給了他痛擊。

眼神黯淡下來,溫鳴緩——道︰「謝侍讀過譽了,不過幾點拙見,——時輕狂,不知山高水深。」

馬車一路出了城,最後停在一處寺廟前。

謝琢從一個木盒中取出幾粒藥丸︰「我腸胃不好,時常不適,大夫便——我調配了藥丸備——,服下後會好受許多。不值什麼錢,溫兄不必推辭。」

下了馬車,夜風將周圍的枯草吹得簌簌作響。捏緊手中的藥丸,猶豫許久,溫鳴還是抬頭,目光堅定地朝車內的謝琢道︰

「不管是盛浩元還是徐伯明,還有吳禎那些——,通通不是什麼好——!他們、他們玩弄權術,視朝廷法度如無物,日後一定會遭天譴!謝侍讀若愛惜自——,請一定不要與他們——得太近。」

深深壓抑的怒意短暫迸出,像幾粒火星,很快又——重新壓到了——底。

溫鳴知道自己說得很沒有根據,苦笑道︰「謝侍讀可以不信我,——請一定警惕。」

謝琢沒有駁斥,——沒有追問緣由,只點點頭︰「你放——,我記住了。」

次日,謝琢早早出了門,準備去天章閣點卯。他抱著手爐,想起昨夜溫鳴說的那句「他們一定會遭天譴」。

謝琢唇角微微露出諷刺——若真的有天譴,那些——,——什麼還會睥睨高坐,權貴加——?

他不信天,他只信自己。

謝琢踩上馬凳時,余光忽然瞥見了什麼——

等他偏頭細看,那里——安安靜靜,什麼都沒有。

正——謝琢收回視線,抬手準備掀開車簾時,轉角處突然傳來馬的響鼻——,緊接著是陸驍努力壓低的——音︰

「噓——噓——照夜明,別出——!你還吃了我一桶馬豆子,不是說好了不出——的嗎!」

照夜明前腿「噠噠」連踏了兩下。

陸驍急了︰「讓你別動!會——發現的!」

「——經發現了。」

等陸驍回頭,就看見謝琢披著斗篷站在他——後,話里似乎藏著點……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說出自己準備好的說辭︰「謝侍讀可是要去天章閣點卯?正好,我——要去,不如一起?」他又補充,「放——,雖是同路,——我只會綴在謝侍讀的馬車後面。」

謝琢沒有直接回答,先問道︰「等多久了?」

「沒多久!」陸驍順手捋了捋照夜明的鬃毛,糊了滿手的夜露,怔了片刻,連忙把手藏到了——後。

他不知道謝琢具體是什麼時刻出門,于是沒過四更就來守著了。

「手伸出來。」

陸驍假裝沒明白︰「什麼?」

謝琢拿出隨——帶著的素白絹帕,又說了一遍︰「手伸出來。」

意識到謝琢是要做什麼,陸驍喉結咽了咽,有些遲鈍地將濕漉漉的手掌在謝琢面前攤開,嘴里胡亂道︰「沒什麼的,風吹吹很快就干了……很快的,真的!或者我在麒麟服上擦兩下……」

話是這麼說,——沒見有把手收回去的——算。

直到絹帕壓在了掌紋上,陸驍才停下話,一——不吭。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連背都繃直了,一眼不眨地盯著謝琢玉白勻——的指節動作。

把陸驍手掌上冰涼的水跡仔細擦干,謝琢道︰「早晨太冷了,不——來等我。」

陸驍沒多——考便開口道︰「可我——經忍了兩天了,見了你,我這一天才能安。」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