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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燕居的西耳房,郑妈的起居室里,绿柳坐在郑妈脚边上的小凳上。手里拿着郑妈刚绣好的一对大红绣鸳鸯的枕套细看。大红色的枕套本就耀眼,上面的鸳鸯又绣得艳丽,偏还绣了两株牡丹临水。好一番的热闹锦簇,软缎锦绸,上好的绣线,鸳鸯一圈还绣了金线,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要做的。

阮媛娘家穷,阮媛的父亲阮峰字登成,祖籍河东,家里本是商户,经几代人的努力,低买高卖,又肯吃苦,又自来节俭,到了阮峰父亲这里,家底殷实,不愁吃穿了。

仓廪实则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商户虽然有钱,可是社会地位低下,只能拿钱去巴结当官的。然而一般官员都贪得无厌,所以,到了阮峰的父亲这里,便想到了走科举取仕这条道。

阮峰哥五个,四个哥哥读书到老大,却连个秀才也考不上,终都弃文从商。到了阮峰这里,阮老太爷着实地怒了,下死命令,就是阮峰考到死,也不得放弃。但阮家大概没什么读书的天分子弟,阮峰虽然自幼读书,大体上也是个没天赋的,科举上异常艰难。

开始还行,阮老太爷活着,没人敢说阮峰在家里吃干饭。但阮老太爷一场病去世后,阮峰的四个哥哥见阮峰经商不成,科举又没个希望,白养着阮峰一家子吃干饭,闲言闲语多了起来。熬到阮峰母亲去世,老太太一入土,阮峰的四个兄长便提出分家,各过各的。

不过阮家兄弟也不是那等落井下石的小人,家产也算平分。但他的四个兄长经商有进项,而阮峰一家则是坐吃山空。好在阮峰娶的媳妇大孙氏厉害,会算计着过日子,分家又憋着一股气,到底让阮峰继续科考,大孙氏持家过日子,与郑妈两人做针黹,能换钱来贴补家用。

终于在阮峰三十八岁时候,中了进士。三年复考后,封了个吏部主事之职。阮峰便将家中的老妻大孙氏和子女都接入京城,在京城极偏僻的地方租了几间破房住下。

阮峰为官严谨本份,自没什么油水,熬到五十多,也不过八品。所以阮媛嫁进侯府,阮家实在没什么嫁妆。将侯府的聘礼折换了,全都算成阮媛的嫁妆,与京城贵族比起,十里红妆来,还是杯水车薪。

这也不能怪阮家,镇北侯给的聘礼,也少得可怜。可是这婚是阮媛自己求来的。阮峰与大孙氏也只得尽力而为,为了阮媛日后在婆家好过,看着那微薄的聘礼,不敢显现出半点儿的不高兴来。

随着阮媛嫁进到镇北侯府的郑妈,几天之后,便知道,原来高墙大院里,不是她以前想象中的神仙似的日子。主子手里没有钱,就连一个下等的丫头都敢给脸子看。

阮媛手里没有钱,又不能偷卖嫁妆。郑妈没法子,只得背着阮媛在外面接了绣活来,挣几两银子,贴补在侯府里的花销。

郑妈喊绿柳过来,可不是让绿柳看她的绣活。问道:“你去回心斋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绿柳老实答道:“没见着世子爷,雨姑娘不让奴婢进去。”

郑妈咬牙切齿道:“我就说那丫头不是省油的灯,世子爷到底想怎么样?少夫人进门三天,他便从外面带回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来。这不是正大光明地给咱们少夫人没脸?”

绿柳叹道:“郑妈,我以前呆的人家,虽然比不得侯府,但到底比少夫人娘家要高贵。我冷眼瞧着,少夫人之所以会梦魇着,多半就是和雨姑娘有关。明儿少夫人好了,郑妈还要多劝着点儿,高门大院的比不得小门小户,小妾通房都是必须的。少夫人既然嫁进这样的人家,就要习惯。万不能梦想着要世子爷和少夫人父亲一样,那是万不可能的。”

郑妈叹道:“这个我如何不知道呢?远的不说,侯府里,不还有一个吴姨娘呢么?你侍候少夫人日子浅,不知道,少夫人自小刚强,只怕这是昨儿听说世子爷定是要纳小雨,心里不通快,才会梦魇着。世子爷要是果然纳了小雨,怕是要有一场风波了。”

“可是。”绿柳想了想说道:“可是我瞧着,世子爷对少夫人还是不错的。虽然自成婚以来,一直住在回心斋里,但平日里见着咱们少夫人,也都和和气气的,不像个无情之人。假以时日,只要少夫人想开了,总会好的。”

郑妈道:“我如何不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将你喊了出来,就怕一会儿少夫人想起来,问你回心斋的事,她身子正不爽快,何苦再让少夫人生气呢。”

绿柳笑道:“就是郑妈不喊我出来,我也不敢说实话的。”

郑妈点头道:“知道你最好了。世子爷也真让人不明白,少夫人要嫁过来时,已经想到世子爷会生气的。可偏偏结婚时,引着少夫人进新房,看着脸上也是笑意盈盈的,头出去迎客时,还温声软语地让少夫人好生等着他回来。可谁知道客人散了,转过头来,便一晚上没进归燕居,害得少夫人坐等了一夜。”

想到新婚之夜的情景,绿柳也是一叹:“是呢。”

郑妈又说道:“可谁知道,第二天一早上,却早早的便来了归燕居等少夫人,一块儿去给侯爷、夫人敬茶。后来我偷偷问少夫人,世子爷竟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绿柳低着头,道:“少夫人今儿在侯府也闹出不小的动静,就是雨姑娘拦着,别人也会说的。郑妈,世子爷会不会来?”

郑妈叹道:“我觉得就平日里世子爷对少夫人,应该会来吧?也不知道世子爷唱得是哪出。要说对咱们少夫人不好吧,平日里与少夫人说话,也总是笑呵呵的;要说对咱们少夫人好吧,又一直在回心斋住着。”

绿柳没说话,眼睛盯着郑妈绣的那对大红枕套发呆。

郑妈看了眼绿柳,心下不免不住想:四个丫头里,长得最出众、最稳当的便是绿柳。而且还在高门大户呆过,这大户人家的阴司也颇为了解。可惜她来的时日短,也不知道性子如何,待少夫人忠不忠心。若不然,给了世子爷,将来也好给少夫人当个臂膀。

绿柳一贯的眼里有活,见郑妈做活,放下那对枕套,便在边上帮郑妈捋绣线。

“绿柳……”郑妈才开口,便听外面小丫头在门口道:“郑妈,回心斋的彩环姐姐来了,世子爷听说少夫人身子有恙,让彩环姐姐送了些补品来。”

郑妈与绿柳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往外走。

简夫人给楼石安排的四个丫头,彩环、彩珮、彩珩、彩瑜,长相都不出彩,也就中等姿色,但脾气属性都是安稳、老实的。毕竟,若是没什么意外,小主人身边贴身侍候的丫头,都是妾的后选人。简夫人乐意见儿子广开后院,却不会愿意儿子后院起火。

家宅安定,才是男人的万事之本。

所以,简夫人虽然对阮媛这个儿媳妇不满意,但见了阮媛的长相后,依然没想过要给儿子寻绝色妾的意思。

彩环很老实本份,被归燕居的小丫头领到正房西间后,便站在地上等,并不敢妄自托大地就坐下。郑妈与绿柳才撩开帘子,还未完全进到屋里,彩环已经迎上前行礼道:“郑妈好,我是奉世子爷的吩咐来的。少夫人如何了?刚听小丫头说,少夫人还在睡。世子爷有事出去了,让我过来看看,需要请太医,知会一声便行。”

虽然进侯府还未满一个月,郑妈对楼石的几个丫头都很满意。于是笑道:“劳世子爷费心了,大热天的还让你跑来。只是我说句不该说的话,那位雨姑娘可真是太……世子爷可知晓,绿柳去,被谁拦下了?”

彩环笑着对绿柳道:“雨姑娘才来,不知道深浅,还望绿柳姐姐别生她的气。我们也都说她了。郑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非闹到世子爷哪儿,就是雨姑娘挨了说,不也显得咱们不够大度?”

郑妈心下不痛快,但也不得不承认彩环说得没错。

绿柳道:“既然彩环姐姐来了,不如就去看看少夫人吧。要是少夫人见了,一准高兴。”

彩环笑道:“别吵了少夫人,世子爷既然让我来了,便是要留我在这儿侍候少夫人的。”

阮媛再度睁开眼睛,看着与早上她让新换上的帐子一般无二,有些回不过神来。睡醒一觉,身上的疼倒是缓和了不少,略有些酸痛,若是平日,只以为晚上没睡好觉呢。

难道,难道她果然只是做了一个极为真切的梦?

可是,阮媛除了能想起早上的事情外,却依然记不得昨天、前天、大前天的事情,就连今天是哪一****也记不得了。会记得是哪年,大概哪个月。完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于承天二十八年的四月十二日嫁给楼石的。那么现在不是四月底,便是五月初了。

醒了的阮媛并不有急着喊人,而是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帐子顶,努力地在想她所处的大概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最起码她要知道,最近她干了什么。绿柳说她嫁进来还不到一个月,那么她便可以依着这个时间段来想。

坐在帐子外面本来给她打扇子的绿珠,趴在炕沿边上,早不知道睡到哪道岭上去了。

在她初嫁楼石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她都干了什么?阮媛细细地想。她一个新过门的媳妇,能做什么?不过是想尽快的溶入楼家人的生活里。

婚是她自己不顾一切的求来的,明知道配不上,自己非要嫁进来,用尽了手段。所以,从她订婚开始,便一直在忍。楼家的聘礼少得可怜,她忍了;婚后,楼石去住书房,她又忍了;三朝回门,楼石未与她同去,她还是忍了;然而,她从娘家回来,却发现回心斋里多了个姑娘,长得略有些像楼石的心上人唐芷,她竟然也忍了。

阮媛都不知道,原来她可以忍下这么多事情。啊,她想起来了,大概现在是五月初七、八。因为就在五月节这一天,她干了一件让楼石极为生气的事情。于是,自她嫁给他以来,一直对她还算和气的楼石,第一次对她大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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