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四年,即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消息传出全国人民一片欢腾,在上海各界人士及广大市民纷纷上街庆祝,游行,放鞭炮,胜利的标语贴得到处都是,有的店铺大酬宾半卖半送或干脆随便拿,有的店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可以表达他们是好人,被愤怒的市民砸了个稀巴烂,因为老板是汉奸,跑得快的汉奸老板店不要了,赶紧回家收拾钱财逃逸,跑得慢的被抓住游街,身上让市民扔满鸡蛋烂菜叶。几个国军在饭店吃完饭刚要付帐,店老板笑吟吟出来说:“老总,你们赶走了日本鬼子替我们中国人争了气不用花钱。”窑子里也对国军免费服务,而且以此为荣,日本宪兵司令部大门紧闭着,四周围着先前开进上海的**士兵,一个月后国民党军代表到上海接受日军的投降,新政府成立肃奸委员会,各地方也积极行动起来号召民众举报周围的汉奸卖国贼,一时间,在上海日占时期为日本工作的大小人物人人自危,有的举家离沪逃避惩罚,有的没来得及就被邻居揭发抓了起来,在同泰里弄堂内有家人家的儿子曾经在日本宪兵对当翻译,当时有不少邻居巴结这位成功人士,求他办事情,这回被举报抓了进去,又抄了家。周太太很兴奋,她接到儿子被释放的通知择日去七十六号办理手续,那情景就像范进中举一样手舞足蹈的嚷嚷着:“我儿子还活着,政府让我去办理释放手续啦。”邻居频频翘大拇指夸奖道:“周阿姨家可真是英雄之家啊,儿子是好样的,儿媳妇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些曾经听说周太太儿子吃了官司,都对她敬而远之的街坊也出来道贺,说:“我们早就看出来周家的这孩子是了不起的人。”有个中年男人过来凑热闹说:“周阿姨家的儿媳妇这才叫厉害,浑身被狗爪子挠得像手掌上的纹路,可她就是不招供。”有人马上问:“你这倒是如何知道的?”那人自知失言嘿嘿几声跑了,周太太说:“对对对,我可以证明,那天她洗澡让我看的,好恐怖喔,要是我吓也吓死了。”张恩华在放出来的几个月里经常抱着儿子在弄堂里散步晒太阳,一日,有个住在一个弄堂里的中年男人路过,相互面熟就打了声招呼,男人停下逗了她儿子几下,张恩华也是闲着就聊起来,男人长得比较英俊又是孤身一人,张恩华便有了几分心思,想自己二十几岁实际上已经是个****,婆婆也将近八十,以后的日子要早做打算。几天后他们又在同一地方恰好遇见,男人邀请她去家里坐坐,张恩华欣然接受,并送回儿子对婆婆说出去买东西,两人在房间里没几句话就上了床,男人见她身上的抓痕很吃惊,张恩华也不忌讳,把她在七十六号的遭遇哭述了出来——那天她月兑光了衣服躺在地上讨好特务,以为这样特务就舍不得杀她了,没想到向她冲过来的是黑面獠牙的警犬,四肢一下踩到她肉鼓鼓的身上,顿时魂飞魄散的尖叫着与警犬搏斗,事后被送往医院治疗,躺了一个月,回去后关在小屋里不审也不问,每天有特务进来发泄完就走,不久发现怀了孕,特务就将她吊起来踢肚子,最后大出血又送往医院,她是在病床上被宣布释放的。——张恩华对这男人是真心的,想跟他结婚离开周家,而这男人嫌弃她玩过几次后就没有下文了,张恩华去找他闭而不见,郁闷几天后,听说丈夫还活着马上就要放回家,便忐忑不安起来。
九月底,菊花盛开,一场大雨后地上还湿漉漉的,太阳便带着云翳杲杲挂起,周太太换了身出客衣服要出发接儿子去了,问张恩华:“你真的不去?”张恩华说:“我倒是也想去呢,可这天说变就变的,儿子带着不方便,淋着了就要感冒,在家等一样,你也带把雨伞有备无患。”周太太摆摆手说:“不带不带,这么好的太阳一时半会下不了雨,回来我们坐黄包车有遮棚,直接拉到门口。”
她兴高采烈的手腕挂着小包出去了。
“嘿,周阿姨,看你打扮得山清水秀的挂了个包,是搓麻将去还是做人客啊?”一个邻居问。
“你不知道啊,我儿子今天要回来啦。”周太太眉飞色舞边走边朝那人挥挥手,“一会你就能看到了。”
张恩华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不出应对之策,深知丈夫不会原谅她,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两个以前他们工作过的报社社长和主编,他们得到了情报说周晓天今天被释放,是来慰问他的,同时鉴于周晓天的民族气节,和面对敌人的拷打宁死不屈的品质,考虑正式将他吸收到组织中来,社长激动的握住张恩华的手说:“上次你出来后,因为我们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来看望你,真对不起啊。”主编说:“夫人有所不知吧,上次社长把你从七十六号捞出来真不容易啊,只是你丈夫没能营救成功非常遗憾,好在今天他也释放了,你们俩受苦了,人民不会忘记你们的。”
直到这时,张恩华才明白自己是地下党救的,霎时有了自救的办法。
周太太到了七十六号总部内,一名负责犯人甄别工作的人接待了她,周晓天身上的伤前不久在医院里进行过全面的检查已经无碍,只是**男人的东西已经被烧焦,那是他妻子张恩华为了活命亲自施的刑,特务对她说:“你丈夫要是不交代,我们就把你们俩一块枪毙。”张恩华急了,她不想死,有一点她很清楚,自己是无辜的,而丈夫是**的地下党,房间里也被搜出抗日的文章来,所以他必死无疑,与其他注定要去死,不如让他开口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于是就毫无顾及的将火钳子往他烫去,这个刑她刚刚尝过,**上被烫去一层皮,正常人不可能受得了,第二天周晓天**滚脓发高烧,奄奄一息的样子,救到医院里后,医生不得不把他男人的东西切除才保住了他的生命,这回是一团凸起的肉。——这回他身体还行,周太太又哭又笑得抱住他说:“晓天,你真把妈想坏了啊,吃了不少苦吧,我看恩华身上全是伤,心想你大概也一样,来,回家让妈看看。”周晓天一怔,问:“妈,她在家里了?”周太太说:“是啊,上几个月就给放出来了,本来她也会来接你,天下过大雨了,怕一会再下就没敢带儿子出来,在家等着你呢,你们夫妻也有好几个月没有在一起了,晚上可要好好的亲热亲热。”周晓天哼了声轻轻说:“她还有脸回来?”周太太忙批评道:“晓天,你这算什么话?”旁边的负责人填完表格交给周太太让她接着填,并夸奖道:“你儿子是位抗日英雄,在汉奸特务的酷刑残心不残,真是条汉子。”周太太吃惊的模着儿子上下打量了番,问:“这手脚都在,哪里身残?”负责人尴尬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周晓天连忙搪塞说:“妈,快办手续啊,我们回家再说。”周太太不置可否的笑笑说:“对对,回家说去,汉奸真可恶,你们可不要放过他们啊。”负责人说:“对于出卖国家利益的人,政府是绝不手软的,所以还请广大市民积极行动起来。”周太太想起一件事来,问:“对了,我家收到过一张通知,上面也写着你说过的话,还让我们举报周围的汉奸,这是什么意思?”负责人说:“就是你发现左邻右舍有没有曾经跟日本人做事的,有的话就向当地的区政府检举。”周太太恍然大悟,突然想到郝允雁,心里乐乐的,凑过去小声问:“大汉奸的****什么的也可以揭发?”负责人回答:“可以,我们会具体甄别的。”周太太理直气壮的挺了挺身喊道:“报告政府,我要举报一个女汉奸,她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汉奸白敬斋的姘妇。”负责人问:“白敬斋?宝顺分行的老板?”周太太忙答道:“大概是的,黑白的白,敬业的敬,斋饭的斋,名字不会错。”负责人应了声道:“那就是他了,可惜他已经死了,你说的那个女汉奸是谁?请报上她名字和住址,我们会去调查。”这时周晓天终于听出名堂来,意识到母亲说的是三楼的郝阿姨,忙拉拉她的衣袖小声说:“郝阿姨不是汉奸。”周太太白了儿子一眼说:“她跟大汉奸厮混了十年,做过不少坏事呢,我不比你清楚啊?”负责人不耐烦的递过去一张白纸说:“不管是不是,你先把她名字和地址写在这张纸上,我们会重视的。”
写完后周太太和儿子一起回了家,路上周晓天不安的对母亲说:“妈,你乱冤枉人不好,郝阿姨非但不是汉奸,还应该是为抗日做过好事的功臣,你还记得几年前轰动上海的日本假钞案吗?这是我们地下党同志精心筹划的,具体我不大了解,但我知道郝阿姨在这其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当时还是我帮她联系沈默然的。”周太太吃惊不小,问:“儿子,你是**的地下党?”周晓天笑笑,表情有些无奈,轻巧地回答说:“算是也不是。”周太太没好气地埋怨道:“你这孩子连妈也瞒,对了,刚才那个负责人说你身残,你哪残啦?我看都不是好好的吗?”周晓天收住笑容不堪回首。
家到了,门口已经涌着好十几个街坊邻居,大家齐声鼓掌,周晓天进大楼后面人也跟了进来,张恩华心里有了计策再不怕丈夫抛弃她了,这时抱着儿子贤惠的迎出来,跟没事一样,嘴里喊道:“老公你回来啦。”周晓天见到她怒火中烧,恨不得给她几个耳光然后赶出家,但是考虑到身后这么多邻居在家丑不可外扬,也就没有露声色,张恩华猛的拉住他凑近耳朵威胁道:“你要是敢提我的那些事,我就力马向政府举报你是**的地下党,屋里那两个人也是。”周晓天楞了楞,走进房间,社长和主编起身将手伸向他热情地招呼道:“周晓天同志,欢迎你回来。”周晓天听了心头一热,眼泪滚滚而下,直到这时他才确认这两位领导原来也是沈默然的同志。
房间里只留下周晓天和两位报社的领导,他们在谈今后的工作,张恩华抱着儿子在外面接受邻居们的赞誉,周太太乐得在边上故意大声嚷着给三楼的郝允雁听:“日本人投降了,汉奸就要倒霉喽。”郝允雁和刘秋云早就在注意观察下面的动静了,周太太出门去接儿子时她们就坐在走廊上边剥毛豆边在听,郝允雁本来是想下去道个喜,走个过场,被刘秋云拉住,说:“在老太婆纯粹是子系中山狼,别去理会她。”这回郝允雁问:“她刚才嚷嚷着汉奸要倒霉了是喊给谁听啊?”刘秋云扑哧一笑说:“你呗。”郝允雁惊诧地问:“怎么会是我?莫名其妙,我哪里汉奸啦?我跟日本人根本就没见过。”刘秋云豆壳往簸箕里一扔说:“她心里几根肚肠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跟白老板来往,而白老板又是上海滩公认的汉奸,都上了上海汉奸榜了,现在要还活着怕已经被抓进牢房了。”郝允雁不屑地说:“他即便是汉奸,我与他的关系跟政治完全搭不上边,再说,几年前我还和他一起揭露过日本人的假钞案呢。”刘秋云说:“这事听你说起过,但你不要忘记了,你是替沈默然的**做的,现在的政府是国民党,谁可以为你证明?这事你还真别说我杞人忧天,心里得有个应答的谱才行,哎,我儿子要是能回来就好了,你不是谁他是军统的吗?”
周家,晚上吃过饭,周太太洗刷完就抱过孙子说:“今儿个我来带孩子,你们小夫妻俩好好说说话,嘿嘿。”
周晓天被正式接纳为地下党,组织手续过几日补,告诉他先在家里养好身体,日后艰苦的斗争将会越来越激烈。妻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与她离婚势必会急怒她,不仅自己的安全得不到保障,报社里社长和主编也将遭到暴露,从大局考虑,他忍了,对于这个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只能先放着以后再向组织汇报听听他们的意思。两人都坐在床沿边默不作声,窗外的天色暗下来,张恩华内心是想好好的日子过下去,对丈夫的伤害容她日后慢慢的补偿,她站起身去开灯,又拉上窗帘,一个温馨的家庭赫然在眼前,她重新坐了过去,靠得很近,带着忏悔的口吻说:“晓天,宽恕我好吗?我们毕竟是夫妻,还有了一个爱情的结晶。”周晓天听了就想吐,没有理睬她,也不愿意跟她多罗嗦,看见她就想起她在七十六号审讯室里的那副杀气腾腾的病态,没有力量可以把一颗飞走的心重新拉回来,如果只是一次出卖,自己吃了点苦头倒也罢了,如今二十八岁的他已经算不上是一个男人了。张恩华怯生生的说:“你好歹出个声,原谅还是不原谅?”周晓天终于开口了,冷冷的回应说:“不原谅你不是要告发我和别人吗?”张恩华很勉强的笑了,羞涩的说:“别这样,我是开开玩笑的,亲爱的,让我们忘记过去,这都是日本帝国主义给中国带来的灾难造成的,你老婆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那就让我以后好好的补偿你。”她站起身开始月兑衣服,厚着脸皮调侃道:“我身上被那狗抓得都是疤,你看了不许害怕啊。”周晓天看见过,当时一头警犬撕咬着她,其惨烈程度不忍目睹,等警犬被牵走后,妻子早已血肉模糊,浑身战栗的蜷缩着,他腾的站起来严肃地问:“你要干什么?”张恩华不慌不忙的月兑完最后一片布料,全身就像一只被打碎又拼凑起来的瓷瓶,周晓天惊谔的后退几步,她说:“看到了吧?你当英雄,可是你妻子却成了一张网,我是女人,女人天生是被男人用来爱的,不是动辄就打的,那天晚上我被人当作军统特务抓了进去,他们****我,用火钳子烫我**,还准备捅进我下面里去,我不把你供出来受得了吗?被狗抓的味道你尝过吗?我受得苦比你要多得多,你明白不明白?”她哭了起来。说到谁受得苦多,周晓天猛的将裤子褪到膝盖大声嚎道:“我的就不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