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启汉吞吐了一口云烟，说：“不剿匪，这一片土匪日渐壮大，毕竟是心头之患。不征税，政府哪里来的钱？前几年直系军阀当政，吴佩孚那小子民族情结太重，将外援都绝了，搞得我们上台后，政府上上下下都闹穷。不征税，怎么扩军增防？连那边中央政府还在跟我们伸手要钱呢。而且老实说，为什么我这么倚重荀外交官，还不是指望她能跟那一帮洋人周－旋周－旋。说不定洋人哪天心血来潮，发发善心，拨个几笔款子，我们的财政危机就过去了。妈的，洋人也是麻烦，不好伺候，你瞧瞧，这不过是个土匪绑了外交官的事情，就闹得这样大。一个个追在我后头，快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你也是，昨夜嘴那么快，这么大的事情透露给李麻子。他是什么人？一点儿蝇头小利都不会放过，早早就把消息卖给那些个时报了。”
吴爽听唐启汉一顿牢***满月复，想起云昶说的唐启汉笑话，竟仿佛不是空穴来风。唐启汉这话里话外，那意思还不是责备吴爽——没有如他步调一致，一同睁着瞎眼用草纸包住那一团火？
吴爽明知他意，偏不接招，一时不找话来说。
空气刚静止了一会。
突然窗口传来一阵喧哗，吴爽走到窗口，掀开纱帘，朝外一看，是一班打着横幅的学生，领头的人一举臂，后面的人一起呼喊：“打倒唐启汉，保护荀凝香！停止内杠，一致对外！”
原来凝香在省政府宴会上针刺美国大使的事儿被好事者添枝加叶地传开。激进的学生们本就眼瞅着新政府唐主席不作为，还要一个女流之辈柔肩担道义，早就暗地里潮流涌动了。再加上唐启汉对洋人一副奴颜媚骨的嘴脸，对待平民百姓、学生工人甚至是土匪流寇却是另一幅铁血手腕，到底人心难平，义愤淤积。
凝香被绑一事在报纸上一渲染，唐启汉缩头躲避，学生们再也忍耐不住，上唐主席公馆抗－议来了。
唐启汉这会儿不得不起身了，他从帘缝里一看，本来青白色的一张脸刷地变成朱紫色，他切齿道：“这班学生，真是……非得镇－压不可。”
他拿起电话筒，欲接通警察局，才想起电话线被自己切断了，他连忙打铃叫听差的去修电话线。
“唐主席，学生是舆－论导向，不可轻易武力镇－压，最好以安抚为主。”吴爽实在忍耐不住提醒道。
窗户玻璃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原来刚儿唐启汉在窗口一现身，被人瞄见了，有力气大的学生甩小石子砸玻璃。
唐启汉指点着窗外，说：“你瞧瞧，你瞧瞧，这还能安抚得住么？”他狠抽一口雪茄，说：“妈的，姓云的土匪，真是个灾星。吴司令，实在不行，你亲自带人将整个香妃山给轰了，看他姓云的有什么能耐。”
看吴爽愕然半天不言语，唐启汉问：“吴司令，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我倒是有个想法。既可以确保荀外交官的安全，又可以绝了这一方匪患，更加可以堵上这一帮洋人嘴，还可以安抚住这一群学生。”
“什么办法？”唐启汉连手边的雪茄都忘记抽，盯着吴爽直问。
“招安云昶。”
“招安？”唐启汉不信这话从吴爽嘴里出来似地问，转而又恨恨抽了一口雪茄，说：“只有这个办法么？”
“目前这个办法最为妥当。”
唐启汉闷声吸雪茄，大病未愈似地地铁青着脸。他知道现在的世道，人人都在比军权，比谁的枪杆子硬。其他扩军不力的地方政府也有招安土匪的，既免了浪费枪弹又扩充了自己的队伍，两全其美的办法。自己没这样做，不过是担忧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陆雄占了个虚职领空饷，他是知天命了。云昶却不同，正是年轻气盛好武勇斗的时候。
“叮铃铃……”桌上电话突然响起，想必是听差的已修好了线路。
唐启汉接起电话，才听了一句，神色一变，只能惶恐点头：“好，好，好，知道，明白……”冷汗涔涔地从他脸上筛雨似地落到香云纱的经纬里。
果然是坏事传千里，连上面都惊动了。他放下电话，跟吴爽妥协地说：“招抚云昶，你有把握吗？”
“今儿早上我已与云昶回过一面，我看他倒不是顽冥不化之人。”
唐启汉盯他一眼，说：“好吧。”
“这事儿不需委员会会议通过么？”吴爽倒有些诧异。
“不必了，就这么定了。你快去办妥吧。”唐启汉急于摆月兑困境，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吴爽走出唐公馆，又一群人围上来，幸而他今天穿的是便装，这边的记者都是三流角色，将他当做公馆里听差的，纠缠了一会，月兑身而出。
吴爽也不回政府办公楼了，直接回到宿舍，找了纸笔，拟了一份布告，赶到李麻子荐头行。贴在墙边。
李麻子看到他，慌慌躲得不见人影儿了，许是对自己将昨天的消息卖给报馆之事心有戚戚。
他自然猜不透其实这是吴爽故意而为之。
吴爽让小伙计找到李麻子，指着布告跟他说：“盯牢了这张布告，有人揭了，立马跟我报告。听见没有？”
李麻子诺诺地应承了。吴爽走开后，他亲自搬了小板凳坐在铺子门口盯着布告，生怕布告不翼而飞。
日渐西斜，这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拖着脚步沉沉地走过去了，白纸黑字的布告纹丝不动地贴在青灰色墙上，找工的人连看都不带看一眼，因为那上面写的是招书塾先生一名。
天色如孩童的脸，说暮便暮了。
吴爽已经是第三趟来前门大街了。他想，难道是云昶食言了？后悔了？又或者他有其他花花肠子？然而也不像。
他决定亲自上山去。然而香妃山地形不熟，夜里野兽出没，即便是领着骁勇的兵士进山那也是生死未卜的事情。更何况还模不清云昶的意图，要是他趁黑趁乱趁熟将他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