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正对上萧悦寒的深眸,她瞠目结舌,他半侧着身,眼睛如两泓月光倾注,月华如水,满眼满眼里是全心全意地爱。
莫然好久没见过这么美的月光穿云而出,总是被睡梦中斑驳的光影纠缠,醒来遍体生寒,在这一刻,暖渐渐融入到浑身的每一处。
忽然,便觉得自己很幸福。
***
小巷里频频出现一对不分离的小儿女,他们会一起去市场买菜,会手挽手地细声低语,路过这对小儿女时总能听到咯咯地笑声。
“小寒!然然!”
这对小儿女欣喜地上前。
佟沁月身上的红妆鲜妍如初,分外显眼。“说好我们一起做云吞的,材料买来了吗?”
萧悦寒将拎在手上的大包小包扬起,佟沁月轻笑,“最近嘴巴越来越馋,就想吃云吞。”
“婆婆,今天做虾泥和猪肉馅料的云吞,明天再换个馅料。”莫然嘻笑着说道。
佟沁月拉着莫然的手,“难得你们肯为我这个老婆子花心思。”
萧悦寒和莫然目光一碰,开心地对乐,莫然不由嘴里哼了几声女乃女乃常在杨梅树下哼哼的花腔小调。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萧悦寒不知不觉间眨了眨眼,英挺的眉目绽开,莫然对他说佟沁月只是一个寻爱的女女圭女圭,果然如此,她这一生被辜负,她把他和莫然当成故人,满心欢聚,五十六年的苦守都抛诸脑后,再不打紧。
三个人一起说笑,清洗食材、活面、剁馅、熬汤……
佟沁月女女圭女圭样地手舞足蹈,她把他们当成唯一可以抓得住的故人,带着孩子样的满足。
虽似是故人,而非故人,可心不再杂乱无章。
多少年了,只一个转身,什么都成了过去,也许是该醒醒。
醒得了吗?佟沁月优雅地转过身,恍惚间陆冬语对她拘谨地一笑。
再一睁眼,莫然已把一大碗上汤煮熟的云吞端在她面前,有葱花的香,冬语说过她的肚子怎么可以装得下这一大碗?
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仿佛陆冬语就在一旁看着她。
他是爱着她的,他分明是爱着她的呀!
“婆婆,好吃吗?”莫然瞪着眼睛问。
佟沁月回过神,“香滑美味,跟我多年前吃的云吞一个味道,然然,快去把五贵给我叫来。”
莫然不解,可还是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佟沁月和萧悦寒。
“姑婆,你是这个小城的传奇。”
“姑婆老了,欢喜伤悲,说不上什么传奇。”
“这些老宅子现在都是重点保护对象,是你它们才得以保存下来。”
“我只是怕这里什么都变了,冬语会找不到,才拼了命地保全下来,这里和五十六年前一模一样,可是冬语还是没有来。”
她一声苦笑,接着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坚信冬语是深爱着我的,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坚信冬语是深爱着我的。”
萧悦寒的心被她的话撞痛,印象中,姑婆的表情如同这小巷的墙壁一样冰冷,她从不谈及爱情,对别人的指指点点从不理会,其实她也是脆弱的。
他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想要找什么话劝慰她,她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让他出声。
他想起,她从来不需要劝慰,这么多年谁又劝慰得了她。
一屋子飘香。
云吞的香。
曾五贵来时,居家温馨的场景让他难以置信,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裹,是省城寄来的。他打开包裹,“小姐,你看。”
“五贵,尝尝我们做的云吞。”
佟沁月接过包裹里的样书,眼睛流转着惊喜,情不自禁地用手翻动着,浣溪巷的每一个角落罅隙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陷入沉默,用手抚着雕花撰朵的雕纹,仿佛是最真实的接触,斑驳的记忆不再无所依托。
她舍不得放手,恋恋不舍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看到最后,她掉下了眼泪。
莫然和萧悦寒凑过去看,书的最后几面,是佟沁月的图片,一呈不变的守候姿势。
“小姐,难过就不要看了。”曾五贵把书合上收拾起来。
“不,我是太高兴了,五贵,陪我再到巷子里走走。”
见到佟沁月和曾五贵离开,萧悦寒拿起包裹的外包装,问:“然然,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什么时候到邮局领来的?”
“是曾五贵去领的?”
“这种事下次可以指派我去。”萧悦寒的语气酸薄,在吃曾五贵的醋。
莫然没再解释,曾五贵收到包裹单,又何尝跟她说过,兀自领了来,没有商量便打开,他对她的稍有可疑的踪迹定不会放过。
不过,她不介意。
***
血红的夕阳映红了佟沁月的脸孔,“五贵,人有下辈子吗?”
“应该有。”曾五贵的眼睛微微眯起。
夕阳的红欲迷了她的眼,她抬头抬眼往上张望,眼角边的皱褶一道道被牵扯起来,“下辈子我不会再这么自私,害了五
贵你今生这一辈子。”
小巷透着寥落的凄美。
曾五贵耸了耸肩,“我想世上有一种感情超过情爱,如果很多事情能再回到最初……”
佟沁月打断他的话:“五贵,你那是报恩,你总也挣月兑不了这个枷锁,为了照顾我而没有负累,一生未娶。立民虽说是你抱养的,可随了你的性格,你也老了,终归是有个依托!”
她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映上了淡红的晕,眼前的夕阳极美。
曾五贵紧跟在她身后,“如果有下辈子,我最不想你如今生这样,过了这样的一辈子!”
一辈子,怎么说起这个词,好象今生就要行尽,佟沁月一愣。
她凑近曾五贵,张动着红唇,不知说了什么,曾五贵脸面失色,转身便走出了巷子。
日头缓缓而落。
只见佟沁月微笑着对着落日道:“冬语,下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