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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六国会武(三)

窗前的风缭乱他的长发,他端着酒杯的手在寒风中显得异常苍白,他深吸一口气,杯中的酒水因为他的手指不稳而微微颤抖。

他的心情非常不好,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他心生不安,看着天际愁云,他渐而恐惧。

他端着酒杯,因为恐惧而踌躇不决,他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作为一个修行者,他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而骄傲,而此时他却因为害怕看见而茫然恐惧。十年前因为他在夜空中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导致钦天监一场大火,害了无数无辜人xìng命。今rì他徘徊在城里,心生jǐng兆,久别而熟悉的感觉再次到来,而他突然四顾茫然,激动和兴奋因为恐惧而冷却,挣扎于内心忽闪闭合的双眼。

他的面sè在窗前越发苍白,楼下的吵杂声在他耳畔远去,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柳絮停在他鼻尖,直到楼下的马车碾过干燥的路面,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回过神来,走到桌前将酒杯放在桌上。

他关上门窗,交代九江守在门外,在他开门之前坚决不许打搅。

他盛来热水,月兑掉外衣卷起袖子,开始洗漱,然后理好头发,用布条束好,做完这一切,他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瞬间陷入长眠。

……

……

南国之人喜欢看热闹,并且是一群很好的观众,一个合格的观众在观看表演的时候,首先应该保持沉默,至于议论和点评,应该放在幕后再谈。六国会武如此神圣的大会除了带给都城小摊一些额外的收益和热闹以外,对民众并没有本质的影响,朝野内外俱是如此,唐宋在太和殿上如往常一样早朝,满朝文臣武将各司其职,当下之际没有一个人闲着。

之前的一场暗cháo洗掉了许多官员,直到数rì前,都城内的血才停止流淌。

月缺走进皇宫,被等候多时的老太监带到了御花园里,唐宋在亭子里独饮,蹙眉在身前jīng致的石桌上,一个人左右出棋。老太监弯腰躬身退下,月缺来到亭里,在石桌前坐了下来,他看着唐宋说道:“南国这么大,三月chūn景如此美丽,陛下却一个人在这里下棋。”

月缺瞥了一眼荷塘的游鱼,微微摇了摇头。

宽大的长袍裹在皇帝身上,稍稍敛去了平rì的那一抹雍容,唐宋抬起眼,微笑道:“南国哪里有景sè能比朕的御花园还美?”

御花园是陛下的御花园,都城是南国的都城,月缺略一沉吟,看着桌上的棋盘说道:“和假想的敌人作战,总会轻松取胜,陛下用自己的心思走一盘棋,觉得红胜还是黑胜?”

唐宋敛眉,回答道:“朕一直都是一个人在下棋,无论红胜还是黑胜,都是朕胜。”

什么事都是一个人,这样有意思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南下之前,月缺在淮安同样是一个人,对于唐宋久年习惯,他不置可否,他说:“如此说来无论红败还是黑败,都是陛下败了,这样没输没赢的结果有什么意思?”

唐宋皱眉,推手将桌上的棋子搅乱,他说道:“结果只是一种形式,无论最终会是什么样的形式,但必然是朕预期的模样。”

月缺看着桌上乱子,表情非常平静,他强调道:“事到如今,已经不是陛下一个人的棋局,即便陛下在两边都有布局,恐怕也难断胜负。”

当年前的那场大雪覆盖整个大陆的时候,这就已经不再是唐宋一个人的棋局,杨庶将大军调到了yīn山脚下,蛮将军从出太华城,并且和儒将军一起在草原上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话,周武长公主已经在铜镜前看了自己面容许久,许多人都争先恐后的在棋盘上落子,很多人都在抢先行走。

现在早已不是唐宋一个人的棋局,而是他同所有人的棋局。

而在战局之前,他就损失了一名最重要的大将,虽未乱了阵脚,但以丧失先机,现在他还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不管月缺想不想得明白,这似乎都不影响他的心态,唐宋问道:“六国之内谁可以做朕的对手?”

月缺低下头,沉默了下来。

鱼儿潜在水面下,像是鲜红的竹叶,不时冒出头吐出一个气泡。城里的柳絮不能飘进皇宫中来,西郊的桃花这里看不到,那股很淡很淡的香味自然不能在风中保留许久,但御花园里的花香比西郊桃林更甚,月缺揉着鼻子,有些不太习惯。

整个大陆都是一片yīn沉,皇宫里同样没有太阳,自然也明亮不到哪里去。

亭中一片肃穆,配合月缺常年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沉闷,月缺忽然说道:“我能陪陛下从新摆一局吗?”

唐宋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捡起棋子,慢慢摆好,他笑道:“看不出来你也有这份雅致。”

月缺笑道:“没事的时候总要找点事打发时间,有人喜欢诗词,有人爱好歌赋,我在那方面都没有天赋,乐器更是一窍不通,所幸还认得几个棋子。”

亭外的风停了下来,而沉积的云层终于落下细雨。

细雨从城头滴落,慢慢浸湿冰冷的城墙,细雨微寒,撒在街上的行人身上,有人匆匆而行,有人慢慢打开油纸伞,细雨如油,江山如画,整个都城在一瞬之间变成了一张浩大的油画。

这是今年开chūn的第一场chūn雨,chūn雨如油,有些微寒。

十里长亭的积雪早已融化,玉河上面冰消水涨,浮现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惹得游鱼不停的翻滚,chūn鸭蜷缩在一起,抖动羽毛,看上去十分狼狈。

广巷边上的垂柳在雨水中发暗,chūn雨慢慢湿润柳叶,然后积成水滴接二连三的滴落。

山间梨花带雨,西郊桃花一片惨败。亦如多年前那个雨夜,漫天倾盆扫尽所有旖旎,在美的花也经不住风吹雨打。如今十年早已过去,城外的桃花也开了又开,且如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一样,满满的埋葬至整个护城河畔,那个女人,在十年前就已经永沉地狱,不见其踪,而那个男人,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了南国西面,穿过整个繁华埃土,在襄城城头遥望着湍急的回龙瀑,不论死活。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着一簇簇桃花,坚毅的脸上偶露伤感。

在他看来,那时候的桃花仿佛比今时的要艳丽,比今时的要繁盛的多。因为那时的花树下,总有男女前来,无论花开花败,始终如一。

十几年前,他在那个男人身边目睹了西郊的一幕幕,亲眼所见了那个男人半生的情感和宿命转变。

中年男人沐雨沉眉,捏碎发边飘落的一朵桃花,目中寒光隐现,叹息道:“将军哦!”

雨水淋湿他的衣衫,雨水打湿桃花,他整理湿润的衣衫,然后挥剑斩下十树桃花,以做祭奠。

……

……

正安三十一年chūn的某一天,南国迎来了第一场chūn雨,此时六国会武初试已经进入尾声,花满楼里的中年管事走入城外西郊,在桃林里斩下一片落红。

而苏敬武正坐在襄城城头沉默。

整个南国都下起了chūn雨,襄城自然也不例外,涟漪从都城玉河,一直扩散到白雾江数百里之外,才消失无影。襄城外面的桃花同样已经盛开,想来不世城外也已经如此了吧。

苏敬武放眼望着雨中红蕊,身形在城头显得有些消瘦,他的臂膀还是那么宽广,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然而周遭的士兵似乎觉得,只要一阵大风,就会使大将军的身体摇摇yù坠,甚至落下城头。

寒风从远处的夹山口吹来,在城头撩起大将军湿润的发丝,苏敬武闻着风中传来的白雾江上特有的气味,面上毫无血sè。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怎么能是这样呢?

作为征西大将军,苏敬武忠于南国,忠于陛下,可当初抵达襄城的时候他就问过自己,他可曾忠于自己?身为军人,理当清楚军令如山,既然已经忠于陛下,那么他如何再能同时忠于自己?更何况是儿女私情,或者说是怎么也念念不忘的她!

雨水打湿他全身,顺着胡茬滴落下来,苏敬武轻声骂道:“狗rì的。”

他没有看天,却看着远处的大山,满山桃花映满双眼,但他的目中不见一朵桃花。

山腰处只有树木和桃花,而他的双眼中分明不见这些景物,他闭上眼睛,如巍峨不倒的雄城就在眼前,她和无数士兵站在城墙上一起看他离开,而他连挥手作别的勇气都没有。

她说了,她会一直等他回来,从此和他白头到老。且他觉得,这一去,也不是永别。他一定会活着回来,再去和她相濡以沫。

可是最后她死了,他也没有回去。

他永远的记得,她目送他离开时的目光,和满城士兵也不能调节的孤单,然而他似乎忘了,曾经的舞蹈也已成绝唱。

苏敬武在雨中笑了起来,笑的解月兑,笑的狂妄。

chūn雨从他衣衫上渗透,在地上积了无数水渍,青苔在城墙上越发幽绿,没人知道,这场chūn雨不仅带走满城倦容,还驱散了他多年梦魇。

苏敬武走进演武场,站在阅兵台上,冷声道:“全军列队。”

……

陈广掀开营帐,看着外面的雨水,又皱眉走回里面。

有位青年撑着病态的身体,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军人。他身上的七道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而他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从昏睡中苏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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