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距离都城很远,不论修行者天涯咫尺的手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来去往返需要数月时间,而这对军方作战十分不利,如果前线已经军粮短缺,而战火持续不停,当消息传回都城再由陛下做好决策以后,相信即便大军未败,前线的士兵也早已饿死。レ思路客レ
那么军方在这种事情上必然不能采取寻常百姓的方式。
前线和都城之间有专门的联系通道,自从晋阳的那个逃犯在征西大营醒来以后,苏敬武就将消息传回了都城,而对于都城当年无数忠于他的下属来说,花满楼里的中年管事是他留在都城的发言人,负责很大一部分情报来源,帮他在都城解决很多难题,无疑是最好的联络人。
chūn雨中有人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踩着cháo湿的小路,在斜风中走进城外西郊。
中年男人收回长剑,目光从满树桃花上移开,最后落在那个身穿蓑衣的人身上。细雨沾满他全身,离近细看能够发现他的脸上有微微的热气蒸腾,他呼出一口气,大步走到蓑衣人面前,盯着那顶破损的斗笠看了很久,才说道:“辛苦了。”
蓑衣人应道:“万死不辞。”
略微沙哑的声音从斗笠下面传了出来,声音在chūn雨桃林里格外镇定,却依然掩饰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疲倦,蓑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的脸,本是略显黑黄的面sè在雨水中有些铁青,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神情平静,目光坚毅,直到他确定中年男人的身份以后,憔悴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激动和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问道:“大会进展到什么时候了?”
中年男人说道:“刚入初试。”
他问道:“陛下可好?”
中年男人应道:“暂时无忧。”
这应该是和情报接头无关的话题,这也应该是一位传信人甚至是很多人不该问不能问的问题,但是蓑衣人问了,中年男人答了,那么就有作为问答交流的理由或者需要。
不管蓑衣人需不需要这种问题,但是那位远在襄城的大将军需要,不管中年男人有没有回答这两个问题的理由,但是那位身处皇宫的陛下有。
问完大将军吩咐的两件事,再听完中年男人的回答,蓑衣人微微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如此甚好。”
他从怀中蓑衣里取出一个卷轴,将此交到中年男人手上,然后郑重的说道:“将军请您转告陛下,征西大营已经做好了全军渡河的准备。”
中年男人点头,坚定的说道:“属下一定谨遵将军命令。”
交代完这一切,蓑衣人突然在桃林里跪了下来,跪在中年男人脚边,诚恳一拜。
中年男人皱眉,只是身形不为所动,沉声问道:“这是何意?”
蓑衣人从地上再度站起,细雨凝成细线,在斗笠前落下,他说道:“将军让我向您说一声,辛苦了。”
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落雨浇筑的天空,低下头沉默许久,然后说道:“将军有心了。”
蓑衣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向桃林外走去,大将军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那么他就没必要继续在都城逗留,此刻襄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一行人忙碌,周遭的桃花再盛,都城的风光再美,他也没时间观赏。
中年男人看着蓑衣人远去的背影,紧握卷轴的手愈发用力,他回顾四周落花,在雨中驻步很久。
……
……
唐宋皱眉在棋盘上,看着黑红交错的棋子,神情专注。
细雨在亭檐上揉成细线,全部倾注入荷塘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像粉末一样被微风吹进亭中,贴在脸上,微感清冷。
亭中地面在微风中悄悄cháo湿起来,月缺抬头看向皇帝,微微问道:“陛下难道不好奇试题的结果吗?”
初试大会的时间只有七天,到了今rì,七天期便已满,虽说初试仅是文试,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儒风便开始在大陆上流传,当今之世,六国皇dìdū对文治重点关注,习惯了野蛮方式的大陆人必须学会接受并且适应新的东西。
然而经过无数年来的努力,大陆确实有所改变,历代的无数大文豪和诗人给予世人最好的证明,十里长亭被人称为圣地就是最好的代表。
月缺虽然道理浅薄,举手投足间更是没有丝毫的诗人风范,但他好歹也曾在闲暇之时读过很多经书力作。
而当下之际,他非常好奇各国才俊对于唐宋那个问题的回答。
棋盘上双方棋子已经所剩无几,唐宋挑眉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这种事。”
月缺说道:“关心谈不上,只是比较好奇而已。”
唐宋不以为然的说道:“有什么值得好奇的?不过是历代名将留下的游戏而已,比起大会的结果,我到是比较好奇这局棋的胜负。”
唐宋伸手在棋盘之上,然后移动棋子,道:“将军。”
月缺沉下眉,将目光落在棋盘上,沉着应对。
唐宋模着棋子,抬眼看了月缺一眼,忽然说道:“年前给你说的事,这几天无事,你可以好好考虑下。”
月缺想起年前在长街上的相谈,他很快就清楚唐宋说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后来回到广巷,他也曾考虑数次,他在心里拟定了很多计划,但在最后,还是全部被他一一否决掉了。
李世一死,皆大欢喜。
也许在几个月前,这件贼胆包天的事情还有一丝可乘之机,但现在殊恒已经走出太华城回到了军部,月缺觉得这和千里单刀去刺杀一位皇帝没有两样。
起初他以为唐宋也只是随便说说,将此作为一个美好的假设,而现在唐宋再次提起那件事,月缺才知道,这位陛下是真的想就此展开某些行动。他心里没有任何完美的计划,但他相信,唐宋手里应该有些他所不了解的后手,于是他问道:“陛下可有万全的计划?”
唐宋闻言一怔,然后摇摇头,没好气的笑道:“朕要是真有万全的计划,也不会等到现在还要跟你提及此事。”
月缺皱了皱眉,说道:“过段时间我去东面走走吧。”
他将一颗卒子填在九宫中心,然后笑道:“陛下,承让了。”
唐宋失神的摇了摇头,目光定定的看着那枚卒子,喃喃说道:“想不到你在棋艺方面竟有如此造诣。”
月缺脸sè微红,抬头说道:“是陛下忧心忡忡,所思太多。幕城说我的棋艺在都城难逢“抗手”,再也找不到比我技艺更烂的人了,想不到跟陛下此时还有些惺惺相惜了。”
唐宋愣了愣神,从亭中拂袖站起,微嘲道:“我且当做夸奖了。”
chūn雨越盛,让亭下的荷塘不能平静。
直到月缺离开御花园以后,唐宋都一直坐在亭中喝茶,chūn雨绵绵,几乎成注,不知何时会停,这场雨就像深冬的大雪一样,和往年相比显得有些反常。
一位中年男人站在雨中,对着亭子屈膝跪下。
唐宋扬起平静的脸,向他点了点头,他才起身走进亭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然后恭敬的交到了唐宋手里。
……
……
自从房门被关上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
幕城躺在床铺上,一直没有睁开双眼,面对愁云紧密的天空,他的凡胎肉眼一筹莫展,想要窥其所窥,他只能闭上额前的双眼,从而睁开心中的双眼。
他在床上已然沉睡,但他并没有真的沉睡。
他没有盖被子,但已汗流浃背,冷汗从他额前发尖,从他背部腋下,从他各个地方流淌而出,在枕边汇流成溪,浸湿整个床铺。
他的脸sè在睡梦中比月缺的脸sè还要苍白,微红的嘴唇渐而无sè,然后慢慢起了一层干壳。
身体大部分水分都跟着汗水流逝,他现在处于严重缺水的状态。
房间里格外寂静,他的手指在床铺上开始颤抖起来,然后他开始挑眉,紧接着开始剧烈的咳嗽,污黑的血丝顺着他唇间滑落,落在耳畔枕边,同汗水融合在一起,映花半个侧脸,尽显妖异。
然而这些他全然不知。
此时他正处于一片黑夜之下,伸手不见五指,不能视周遭之物,他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只好抬起头向天空看去,yīn暗的云端,五颗星辰聚集在一起,暴发出刺目的光芒,让整个黑夜在瞬间堪比白昼,然而仅是一瞬,所有光芒都暗淡了下来,刺目的星辰在云端消失不见,他跟着沉陷在无止境的黑暗里……
一道明亮的刀光从寂静的黑暗里亮起,然后点燃整片云层,夜空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一只狼首探出云端,从黑暗中跳入整个大地。
猩红的刀芒从天际降下,尽数刺进他的双眼,炽盛的强光不得不令他避其锋芒,闭上双眼。
他闭上了心里的双眼,便睁开了真正的双眼。他从床铺上一跟头坐了起来,虚弱的身体险些滚下床铺,恐惧袭上心头,他大口的喘息,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继续恐惧,干裂的咽喉便打断他的所有思维。
他爬下床,吃力的拿起茶壶,直接喝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才压下急促的呼吸,闭眼靠在床头,慢慢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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