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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骑车,只能步行随柳香母亲向柳家走去。一路上我本想和柳香母亲唠些家常,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走在我熟悉的小路上,举目尽是秋日的苍凉,萧瑟的秋风撩乱我的头发,拂乱我的心绪。而在这苍凉的氛围中,我却嗅到生命花蕾初绽的芬芳,感受到风中的一丝丝暖意在我周遭蔓延,视野中的苍穹辽远而湛蓝,这一切,真实得让我无法拒绝。这种截然相反的感受同时纠结于心,只是因为我对柳香,柳香对我,都有这心碎的等待和美丽的期盼。
想起我三十几岁的人生,有谁能在尘世间等待我的出现?一个在贫寒中长大的女孩,在这种等待中虚耗着她的青春年华,柳香等待的全部意义,只能是让我在凛冽的秋风中感知到生命的宁静与温情,在落叶纷飞的苍老秋色中体验春日繁花的美丽。我能偷享到这种幸福,即便这种幸福与尘世的道德格格不入,但,谁又能说,这不是生命最美的赐予呢?
这种幸福感让我不能不面对令人惧怕而又令人期待的现实:因为柳香痴迷地爱我,把我的一切都赋予诗意的内涵,使我的生命有了更深邃的意义;因为我所看到的柳香那完美无瑕的躯体,让我三十年的生命历程中有了从未有过的悸动;因为柳香的善良聪慧,她那些像微风细雨一样温馨而睿智的语言表达,让我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活着的温暖;她对我那种不求索取,并把付出作为索取的爱,——我对柳香的爱,已沉淀成我生命一部分而无法剥离。
是的,到现在,我才承认,我爱上柳香了,深深地爱上柳香了!当爱是这样的明确和清晰后,我立刻想对着周遭的大山喊:柳香,我——爱——你——
我想让这个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像绵延不绝的群山,一直延伸扩展到我们不知道的远方。
是的,我爱上柳香了,我想对这个秋天,想对秋天里那些衰败的小草小花,想对每一棵老树小树喊:我爱柳香,你们都听见了吗?你们都听见了吗?
我站在一个高高的土梁,面对我生活了三十年的村庄,面对我爬过的山我趟过水我走过的路,我想大声喊出我的爱。
当我屏住呼吸放开喉咙想喊时,我的泪水已盈满眼眶。那句长长地:我——爱——你——,已化作一声绵延千里的叹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远方。
带着这种内心已明晰的爱却又难以吐露半个爱字的无奈,我来到柳香家。
走进柳香家的院落,柳香母亲指着粮仓下面那辆旧自行车说:“秦老师,你给英子修的那辆自行车还在那儿,柳香特意放在雨淋不着的地方,英子买了新车,我嫌旧车占地方,想扔掉,英子死活不让。”
柳香母亲再次提起自行车,心里涌动无法言说的感动和酸楚。在柳香读初二的时候,村里几乎所有人家的孩子上学都骑上了自行车。而柳香住在深山沟里,每天却要步行上学。来回近二十里路,辛苦可想而知。把我当成亲弟弟的大嫂曾命令我:老二,我那妹子在你班,你可要多给她吃点小灶。为了溜须大嫂,我便把大哥丢弃的自行车修好送给了柳香。柳香骑着这辆车子读完了初中。柳香不舍得扔掉那辆破自行车,她已把这辆自行车赋予了深邃的含义。
我们走进屋,只见柳香侧身朝里躺着,显然她已听见她母亲的话了。她可能听不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但柳香一定会从只言片语中听到我来了。
柳香不说话,保持着侧身朝里躺着的姿势。柳香母亲摇着柳香的肩膀,说:“英子,秦老师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你。”
柳香还是一动不动。
我说:“柳香,转过身来,让老师看看你可以吗?你毕业后,我可是挺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不知柳香长成什么样了。”
柳香仍旧一动不动,但我听见她轻轻地啜泣声。又等了一会儿,她伸手抹去眼泪,但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柳香母亲很着急:“英子,秦老师特意来看你,你倒是说句话呀!”
柳香可能意识到她不能当着母亲的面不和我说话了,于是转过身来,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我没什么大病,感冒了,用不着谁来看我!”
柳香这句话是在和我赌气,也只有和恋人赌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赶紧说:“我知道柳香用不着谁来看,但我还是要来看的。”
柳香母亲埋怨柳香:“英子,在咱村里,还有谁能来看咱娘俩?从你姐那面论,秦老师和咱有亲戚,他又教过你,冲这,人家才来看你,你说话得有个轻重!”埋怨完柳香,又对我说,“秦老师,柳香不懂事,你别见怪!”
我说:“不怪柳香,柳香是说,她只是感冒,不必来看她。”
柳香对我的解释并不领情,把头扭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