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西郊日出
天蒙蒙亮,西郊的海边,人们已经忙碌开来。悫鹉琻晓大黄狗扇着肮脏的尾巴,吊着长长的舌头盯着被一筐一筐搬上岸来的鱼虾。活蹦乱跳的兴许送到渔市还能有个好价钱,那些死鱼眼翻白的,叠在一起如一层又一层的浮尸,会在西郊的贫民窟贱卖。
吊丧似的哭丧着一张脸的码头马仔仔细查看着海味,啐一口浓痰,絮叨叨地骂着,“你们这些废物,捕的海鲜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了。”他抄手下去掐住一尾半死不活的秋刀鱼,拔高了音量,“这一批货是要送到‘星辰华庭’的,就这质量,你们都不嫌丢人?!”
底下的渔夫唯唯诺诺,有人大着胆子开口,“陈哥,最近不是禁海吗?我们的船也不敢往深海离开啊。海警巡查力度比平时要严得多,而且昨晚还下了场大雨,所以······”
“啪”的一声,直接被迎面而来的秋刀鱼打给正着,脚步踉跄,一就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来不及呼痛却叫人一下子踩住胸膛。
“不想干就给老子滚蛋,老子出钱是让你干活的不是来听你找借口的!”那陈碌脚下又是使劲一跺,力道狠狠,“叫你没事给老子废话!”
中年渔夫几乎要背过气去,却更害怕失去这份养家糊口的差事,忙不迭跪起身体抱住陈哥的腿,“陈哥别见怪,是我多话,下次再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西郊地界,鱼龙混杂。有权有势方能作威作福,前世没投个好胎的,只有卑卑微微,小心翼翼,要生存要活命,就不能有骨气。A城的繁荣与这里无关,世界本就不公平。
陈碌冷笑,自己好歹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要仗着这一点优越感,欺辱所有混得不如他的人。横肉丛生的一张脸,笑起来比鬼还要难看,“这个月工钱面谈,看你下回还多不多嘴。”
“陈哥,求求您了······”抱肩看弱者苦苦哀求,不为所动。还要伸腿狠狠踢踹,真是痛快,难怪人人要做强者,因为强者可以主宰弱者命运。
“哈哈哈哈哈······哎呦”放肆的笑声却突然被痛呼替代,“砰”一声,肥胖身躯被一股巨大力道冲开,趴倒在污水中,恰似一块风干的腊肉。
“谁,谁敢打老子。”陈碌动作笨重地爬起身,有些慌乱地打量四周忍俊不禁的人们。在看到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人背对着他扶起刚才被他痛殴的渔民,陈碌老羞成怒,抡着拳头扑过去,“他***,敢打老子!”
那人却像背后长了眼睛,陈碌连他的衣角都还没碰见,就一下被他抓住整个拳头。转过身来,是极为清俊的一张脸。对方稍稍使劲,胖子陈碌“嗷嗷”大叫。
陈碌底下的小马仔们目瞪口呆,陈碌破口大骂,“他娘的你们还站着干嘛!”
一帮马仔如梦初醒互相对视,终于都扑过来“救驾”。原本仗着人多势众,不想一眨眼的功夫却是“全军覆没”,人家一脚一个,全给他们打趴下。更要命的是,在打架的同时,他抓着陈碌的那只手压根没松开过。
陈碌负隅顽抗,举起另一只拳头,发狠了抡来——
对方微微皱眉,一拳击在陈碌肥胖的脸上。陈碌避无可避,被那一拳打得嘴角开裂,鼻骨歪斜。
那人一下子推开他,陈碌一坐在地上,输得分外狼狈。
陈碌半天回过神来,“扑”一声吐出一颗混着血水的黄牙,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你······你什么人!?”
对方俯身过来,陈碌却对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恐惧不已,身体忙往后退,“你,你你别过来!”
有一个马仔摔坐在他边上,凑近了在陈碌耳边低语。不过须臾,陈碌就瞪大了一双三角眼,指着面前的人颤声,“你,你就是陆······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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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为止沿着海滩走。活络了一夜的筋骨,刚才又动了手,说不累是假的。
旭日从海上升起,碧波荡漾,大地重获新生。西郊的空气中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鱼腥味,他闭上眼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临海的小镇。大衣被海风充盈,他迎风张开双臂,在虚空中环在胸前,似在拥抱一个隐形的人。睁开眼,墨黑的眼珠光华熠熠,对着海天交接处微笑。
他,迎来了新的一天。
等到了住所,天已大亮。
简陋的三层房屋,倒还算干净。楼下的房东老阿姨正坐在屋里等水烧开,看到他忙站起身,在污黑的围裙上擦擦手,脸上掩不住担忧,“小陆,你怎么才回来。”
陆为止递上一个袋子,鲜活的鲫鱼,老阿姨皱眉埋怨道,“又瞎买什么,乱花钱!”这样的絮叨却暖心,陆为止笑笑,“别人送的。”他出手打了陈碌和他那一帮手下,陈碌畏畏缩缩全无神气,他提的要求忙不迭地答应。受伤的渔民工钱和治伤的钱全有着落,他又高调了一把。陆为止自嘲一笑,形势所迫,短时间内要引起注意,做人做事必须张扬再张扬。
老阿姨将鱼倒进盛水的脸盆,笑着说道,“中午阿姨给你做一道拿手的鲫鱼汤。”
陆为止温润地笑,“好的。”
老阿姨拍拍脑袋,叫住正准备上楼的他,“哎呦,差点忘了一件事。那个姑娘昨天又来了,一直在你房间等着呢。”
陆为止蹙眉,脸色有一点凝重。
老阿姨却顾自继续,“挺好的姑娘,长得漂亮,对你也很上心。听她说你们一块儿长大的,可不就是青梅竹马。那感情好······”
陆为止上楼,老旧的楼梯发出“嘎嘎”的颤声。
他轻轻转开门把——
他的房间摆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把椅子,还有一张床。而此时床上躺着一个人,裹着他的大衣蜷缩着,连被子都没盖好。白净的脸上不染尘埃,唇角有淡淡的笑意。
陆为止轻轻叹气,伸手将被子抽出将她的身体盖严实。对方却醒过来,惺忪睡眼在看清他的面容后瞬间睁大,眼中尽是欢喜,“你回来了,为止!”正是不久前在华东红灯区遇见的陆夕荷。
陆夕荷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个在大雨中出现的背影,熟悉得令她落泪。她掩着嘴流泪,如在多少个他眼里只有别人的日日夜夜,她站在背后专注地望着他。
她不再怕对面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瘾君子,也不怕这片陌生的区域,甚至不再怕寒冷。
混杂着雨水的泪眼中,她看到那些人倒下。她看见他走到她面前,高瘦一如从前。陆为止月兑上的黑色大衣披在她身上,他眉宇间温润如玉的气度经年不变,陆夕荷忍不住再次鼻酸,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陆为止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夕荷,你怎么又来了?”陆为止蹙眉,打断她的回忆。
陆夕荷一愣,随即坐起身,“因为我想见你,我不能来见你吗?”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受伤。
陆为止心下不忍,毕竟他把她当妹妹看待,尽管他一直也知道她的心思。但是,西郊毕竟是是非之地······
陆为止正色,“西郊太复杂,你一个女孩子家少在这里走动。”
陆夕荷何尝不知,A城的华东和西郊是怎样复杂的地方。华东红灯区成片分布,扭动的腰肢与耸动的**纠缠不休,那是瘾君子和好婬者的温床。西郊海风瑟瑟的夜晚,澎湃的荷尔蒙与海腥味交织,鲜血和汗水相容,这里是暴力和赌博的摇篮。
只是她不懂,陆为止为何要选择到这样暴虐的地方,而且······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工作?
“你不用上班吗?”陆为止问道。
陆夕荷下了床,拍拍因为长时间站立而有些轻微静脉曲张的腿,“我们做模特一行的,不需要朝九晚五地去上班。只要有合适的活就接,工作时间还是相对自由的。而且我也想休息几天,这两年都没怎么休息······”
陆为止揉揉太阳穴,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
陆夕荷皱眉,“你以前从来不抽烟的。”陆为止点烟的动作停顿,终于还是微微垂首将烟点燃。深吸一口,淡淡道,“我早就不是原来的我了。”他的生活,早就已经变了样。
陆夕荷目睹他这一刻的黯淡神色,情不自禁伸手去按他眉间皱痕。他曾是那样阳光温润的男子,终究被那一段过往拖累······
陆为止浑身一震,曾几何时,那个人也总是在他皱眉时踮起脚尖抚平他眉心折痕。他忘不掉,她的脸。
他抓下陆夕荷的手,眼底的淡淡忧伤和震动散去,“夕荷,不要再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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