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陈高老师
高中教师陈高虽然满月复经纶,在生活上却笑话百出。
陈老师这年已经五十六岁,老婆还是农村人口,大儿子是纯粹的农民,二女儿正在读初中,都住在离高中校三十里的乡下。星期五的晚上陈高就睡不稳觉,策划着买点什么好吃的回去,让成天背红太阳过山的“拙荆”和儿女们,热热闹闹的吃一顿,一家人好高兴高兴。
适逢冬月严寒,他先想起了吃一顿豆花,可立即又被一条名谚否定了:杀牛都比豆花快。他还想起了吃羊肉,可是钱包里数的和想的并不匹配,他可没有地方透支。他最后锁定了吃“旺子”:三角钱一盆猪血,能煮一大锅,先放点葱姜,再放点醋,那可真是价廉工省又味美啊!
那时,猪血可也不是想买就买得到的,不过,老师的优势——桃李满天下,有时也能派上用场,食品公司正好有个十年前的学生,天还没有亮陈高就利用早起值周的机会,进办公室打去了一个电话,下午离校时宿舍门外真的就有了一盆殷红的猪血。陈高老师去校门口张大妈家借了一个能装下一个面盆的大背篼,平平稳稳的把猪血盆放了进去,然后,在大眼睛上戴上了一副小小的玻璃眼镜,头上戴一顶破草帽,以便遮遮寒风,身上穿着老婆劝了十三回才下决心买的新棉衣,把房门一锁,背起背篼就上路了。
陈高老师,身材微胖,个子苦不甚高,走起路来,多少有点鸭子步:左右摆。盆里的猪血经不住这种步伐有节奏的左右晃动,渐渐活跃起来,直往背篼的四周蹦跳。先跳到背篼上,再跳到新棉衣上,等新棉衣到了饱和状态,就往下淋淋漓漓的落。过路的人见了,说:“陈老师,你的猪血!”他还满以为人家是在赞扬他的猪血不错哩,于是只是和蔼的点头笑笑:“是的,猪血,猪血。”
还没有到家门口,陈老师就高喊:“老二,接倒,接倒,煮旺子吃。”老二是个女孩,十三岁了,因为家在农村,就在家门口读初中,她听见叫声,立即奔出来,接下背篼一看:“猪血在哪里?空盆子!”“胡说,这是空盆子!”陈老师埋头一看,可不是血红的一个空盆子?“哎呀,你的背上!”陈高老师顺手模了一把,一手都是粘糊糊的。他大惑不解地嚷道:“啊呀,怎么都跑到背上去了?”
暑假要过了,陈高老师上午把水缸挑得满满的,然后去龙王庙水库里钓鱼,这个水库的基础是一条河的石滩,石洞很多,原来那条河里就盛产团鱼(鳖的别名),自从一九五八年修成水库后,里面的团鱼与rì俱增。陈高这天的运气也真不错,只半小时竟然钓得一只大团鱼,足足有三斤重。当地产团鱼,当然懂得烹调之法:桑木材久炖味道最佳。陈高特地找来桑木,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装了大半铁锅水,把团鱼放进锅里,看着它在里面游了两转,才盖上锅盖,然后慢条斯理的往灶里放柴,生火,炖了足足三个小时。正好他的妻子儿子上街卖梨回来。陈高老师兴高采烈的说:“今晚上有山珍海味慰劳你们。”二女儿看他满头大汗的问:“热气腾腾的,锅里炖的啥子呀?”“二姑儿揭开锅,自己欣赏。”他二女儿提起锅盖,等迷蒙的烟气散尽了,又端详再三,然后问:“爸,忘了下米?”“下米干啥,没听过团鱼稀饭好吃。”“团鱼?这锅里有团鱼?”“三斤重哩,你没见。”“没见。”“好大的眼睛。”
陈高说完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往锅里一看,空荡荡的。“全炖来化了?”陈高惊奇地自言自语,然后拿起铲子,往锅里哗哗哗只顾捞,“怎么渣渣都没有一点?”“爸爸在这里!爸爸在这里!”陈高老师朝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大团鱼静静地伏在水缸底下。“看你能跑到哪里去!”陈高老师气急败坏地说着,狠狠一脚踢去,哪晓得有点年纪的人往往脚不随心,一脚踢到了水缸上,只听“砰”的一声,瓦缸子裂成两半,一下子水漫金山,团鱼得水,随流奔涌,滚入yīn沟,一晃的就不见了。陈高老师怔了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算我放生,算我放生!”隔了好一阵,又义正词严地说:“二姑儿,都要上高中了,还造出这样的歧义句!”“什么歧义句?”“要说‘爸爸,团鱼在这里’。‘爸爸’后,逗号不能少,‘团鱼’也不能省略,你那样说,人家还满以为你是小团鱼哩。”说得女儿笑弯了腰。
这事过了十年,陈高老师早已退休了,可心境特别不好。这倒不是说他生活不如以前,而是常常和别人比,觉得自己知识渊博,钱没几个;一些人,读书常吃鹅蛋,偏能腰缠万贯。他有一个学生,读书时名字都写不全,语文考试没有上过65分,而且高不过四尺五,长得又黄又瘦,居然做围皮生意,成了大款,人称郝百万,才满31岁却要做生,请贴就摆在桌子上,烫金的。最使他愤懑的是:妻子卧病在床,药费还没地方找。不要说做寿,他戴了差不多四十年的“581”上海半钢表,大前天彻底罢工了。连街头摆小摊的修表匠也说:“如果没有收藏癖,就扔进垃圾堆算了。”陈高老师拿起请贴说:“我六十七岁做不起寿,人家三十一岁倒要做寿。”陈老师的妻子喘着气说:“人家请,就去嘛。没忘记你这个老师,还算好的。读书不行的,混社会不见得就不行。你不是说那个刘局长是你的得意门生么?自从当了官,对面撞着也不招呼你。人比人气死人,别想不开,你就去吧。”
“可是”陈老师说,“人家那么发财,我好意思空手两脚的去么?”妻子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字写得那么好,就给他写几个字吧。”“写几个字?”陈高说,“我六十七岁,他三十一岁,我去祝他寿比南山?我这个穷老十还没有穷到那个程度。”
不过,说归说,做归做,这也是陈高老师的风格之一。他也有他的理由:“说”,表示的是“理该如此”,而“做”可就是按实际该如此了。到了七月初一这天,陈高还是兴冲冲的赴宴去了。一则穷教书匠,机会难得;二则师生义重,礼尚往来。他怀里揣着妻子叫买一百斤“四月肥”的大编织袋,手里握着自己书写的对联,东坡体,刚柔相济,雄秀相成,内容是:
富能积德
强不忘师
陈高这位学生的新居在西门新街口,他走到门旁,见食客们正要放鞭炮。门口摆着一饼鞭炮,厚厚圆圆,像一张五彩圆桌,少不了一万响,五个人在那里,理的理,拉的拉,摆的摆,挂的挂。围观的人,男男女女,肥肥胖胖,穿金戴银,五彩斑斓。还有十几个花篮,鲜花灿烂。有认得陈高老师的,远远一挥手表示招呼。陈老师怕听鞭炮响,几步跨进了门。背后立即响起了连珠炮般的巨响,震得天也在抖,地也在颤,硝烟一团一团的涌进来,如云如雾,叫人喘不过气来。陈高老师穿云破雾,咳着嗽进了客厅。见里面坐满了各sè人等,搓麻匠,打字牌,桌子上都堆着钱。
陈老师按经验估模,一般桌子上,少说也有上千元。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堂子里,还相顾多相识,本区稍大点的官儿,几乎一个不差。那种聚jīng会神、全神贯注的样子,和当年听读“571工程纪要”的神态可以媲美。一场子赌棍,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光临。
陈高忽然觉得自己是只丑老鸭,到这鸡群中来,实在是天大的失策。他悄悄的退了出来,踩着铺了几百公尺宽的鞭炮屑,很有点踩在原始森林里厚厚松针上的感觉。走出了这道门,他更有钻出刺巴笼,重见天rì的轻松。他信步走去,太阳当空,梧桐涌绿,摊点一个挨一个,每一个摊点,或卖糖果,或售衣服,或租图书,或销玩具,都是五彩缤纷的,像一个小花园。三轮车,有点像打谷子时田里的乌鱼,不提防,“叽”的一声从你腿肚子旁擦过,吓人一大跳。他见到“新华书店”四个字,便挪动脚步,钻了进去,顿时有了如鱼入海的味道。他东翻翻,西瞧睢,不觉肚子咕咕直叫。他只得放好书,直往外走。他一进门就一直馋涎yù滴、目光罩上了他的姑娘,扁扁嘴,耸耸鼻子,愤愤地盯着他出门。
陈高本想买两个馒头充饥,刚在饭店门口放慢了脚步,就被热情有余的小姐缠住,就像《西游记》里被蜘蛛jīng网住一般,不由自主的进了店门。他正在进退未定的时候,忽听里面高喊:“陈老师,这边请!这边请!”他凝眸一看,正是那位发了财的学生郝富强。宽大的饭厅里,有几十桌人正像满簸箕大蚕,个个吃得摇头晃脑。陈高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郝富强已经钻过来,拉着了他的手说:“陈老师,家里摆不下,就到这里来了,临时改变,没有办法通知你,我还派了人上街去找哩。”
陈高说:“岂敢,岂敢。我还特地写了几个字,礼轻仁义重嘛。”陈高递上去,郝富强展开来,立即飞来几个脑袋念道:“富能积德,强不忘师。”“这是藏头联呀!”“把富强的大名嵌在里面了。”“字也好!”郝富强收起说:“老师的鼓励,胜过十万元啊。”
陈高半推半就的坐到了服务员添加的椅子上,郝富强立即斟满了一杯酒,摆在陈高面前说:“陈老师,我今天能找几个钱,全靠老师当年骂得透彻!”“是吗?”陈高有些惊讶。“老师可能忘了,你说‘好,就能富能强;不努力,就只有去当区长县长’。这在我心目中——张区长可不要多心——区长县长成了最贱的,所以,我走了学手艺,经商的路。老师,不成敬意,请满饮此杯!”
陈高本来就是酒仙,杯子一举,脖子一仰,就成空杯。食客们看主人这样客套,都对陈高刮目相看。陈高边吃边看,才发现这一桌,全是本乡的头面人物,都是见面要点点头的,除了什么“长”,就是什么“经理”。陈高可懂得,能在这些位子上的人,都是些‘打牌一天不累,喝酒一斤不醉,跳舞一夜不睡’的主,所以只顾埋头吃菜,不敢主动招惹。
哪晓得陈高进店之时,正是大家一半清醒一半醉的时候,都巴不得有个人来转移目标。陈高现在来得正当其时。陈高的座位旁接二连三来了敬酒的。陈高心中有数,这些人不过一是为了讨好主人,二是为了找个避酒港。陈高为了吓退对方,就说:“我的酒量不大,要来敬酒的,我们就三杯三杯的来!”先站在旁边的几个,都目瞪口呆,进退两难。这时挤过来一个黑凛凛的大个子,左手提着酒瓶,右手端着酒杯说:“陈老师,我是心脏病外加高血压,不过见陈老师如此豪爽,只得舍命陪君子了。”郝富强介绍说:“陈老师不认识,刚从云南来的刀老板,开猪鬃厂,能喝两斤酒。”陈高站起来说:“刀老板,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刀老板自饮自斟,喝了三杯,然后指着陈高的酒杯说:“自已先干!”陈高端起一饮而尽。然后,刀老板斟,陈老师饮,完成了三杯,刀老板还斟满了座杯酒,才说着“真是师高弟子强,怪不得郝老板那样的斩钉截铁”,又和这一桌的人每人碰饮一杯。陈高说:“刀老板,真真是海量!”刀老板开了头,酒量大的,络绎而来;酒量小的换个话题来,把个陈高老师,灌得天昏地暗。直到月亮要升起来时,陈高老师才偏偏倒倒的往家里赶。
酒醉虽然心明白,但腿脚却不听使唤。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中了,才走到龙王庙水库旁边。这水库依山而建,沟渠纵横几十里,在朗月的照耀下,树木如烟,山岭如影,波光朦胧。陈高被清风一吹,酒往上涌,立脚不稳,倒在了沟岔边,哇啦哇啦一阵呕吐之后,便在库埂上呼呼睡去了。
待到他睡醒时,先闻到一股臭味,后闻到一股腥味。他睁开眼一看,天蓝云亮,山雄树雅。他诧异了片刻,才想起昨天的宴饮,便坐起来,觉得头还是晕的,他打量了一下山形水势,发现自己就坐在龙王庙水库的鳖洞湾。这里离家尚有五里路。陈高双手撑地,想坐起来,等到他低头一看,竟然吓了一大跳:左手旁边伏着一个圆形的黑黑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是团鱼?他赶忙缩手翻身站起,因为据说团鱼要是咬住人的手指头,要打雷它才肯松口。这么样的大晴天,哪里找雷去?他昏沉沉的站起身,向四周一看,吓得毛发直立,他的四周竟然都是那种圆家伙,似乎已经对他形成了环形包围圈。
他摇摇晃晃的冲出重围,跑了十几步才想起,如果真是团鱼,那可是七八十元一斤啊!他放慢了跑的速度,止住了脚步。然后慢慢的向后转,摇摆回去,到了圆东西的旁边,提起右脚一踢,那东西轻轻翻了过来,缩着头,曳着尾,四只肥脚,一个白肚皮,分明就是团鱼。
他蹲揉揉眼仔细一看,这些团鱼都像是泥塑木雕的,用脚踢它,也没有反应。他抓起一个凑到眼前看,一股酒味。他突然明白了,这些团鱼都跑来吃了他的呕吐物,醉了。人醉了也能醒,团鱼也醉不死。可是这么多装在哪里呢?他想去附近借口袋、箩筐之类,但周围并无人家。干脆月兑下衣裳,能包多少包多少。刚把衣服解开,一团东西滚落地下。陈高老师一看,编织袋!真是天遂人愿,想要口袋就有了口袋。
陈高拾起口袋,牵开袋口,收获团鱼。他边装边数,一共五十一个。装了满满一口袋。他用力一提,怕一百斤还多。弄上街,还是弄回家?他不好拿主意。弄回家的好处,是让全家人都看一看这个奇观,高兴高兴。拿上街的坏处是要自己去卖,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卖团鱼,而且是因为喝醉了酒,呕吐物所醉倒的,那还成什么体统?卖团鱼这类事情,只能让老大、老婆子他们去干,农民嘛,卖这卖那,是天经地义的。
陈高拿定了主意,就往家里搬。因为太重,举不上肩头,只好两手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一步一步往家里移。才移了半里路,陈高早已浑身冒汗了。幸好,他的大儿子出现了。“爸,你买的猪饲料?妈喊我来找你,怕醉死了。”陈高老师这才想起,那条口袋原来是老婆喊买猪饲料的。刚才还以为是上天所赐哩!真是好记xìng。“是猪饲料?”大娃扛在肩上就走。“小心轻放,回去一看就知道了,要保密啊!”陈高的老大,二十八岁了,读书不行,力气倒有,还是光棍儿一条。老大在面走,陈高在后面跟;老大越走越慢,陈高越走越快,父子两人一同走进院坝里。
“轻放!轻放!轻轻放!”陈高的妻子病松了些,提着潲桶儿在喂猪。笑着说:“‘轻放、轻放、轻轻放’你还怕把猪饲料跌死了啊?”
陈高走上台阶,拉着妻子的手说:“我们发了。”“发什么呀,发泡粑?”你猜口袋里是什么?”“总不会是金子嘛。”“也差不多。”他牵着妻子的手走近口袋:“打开,你自己打开,你打开好好看看。”一家四口都来围住口袋,老大解开了细绳,拉开了袋口,都不约而同的大叫起来:“团鱼!”“哪来的这么多?”
陈高说:“我恐怕得申请专利。大娃、二娃,你们都去县城卖,我负责配料,你们负责投料,装团鱼。”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的,问了半天,才理出了个头绪。他们把家里所有的盆盆罐罐锅桶水缸都装上水,把团鱼放进去。不过两小时,一个个都活蹦乱爬起来。
老大说:“我先去县zhèngfǔ招待所联系。管伙食的,是我初中的同学。”下午,老大回来说:“我们运气好,正碰上县里下个星期五要召开三级干部会,水娃说了,有多少要多少,老同学,八十元一斤。”
陈高老师思衬了半天,向村里租了门口废弃的蓄水池,先把团鱼放在里面养起。
他又凭这次经历,自己配料做成了诱捕团鱼的药饵。试了几次,一次比一次成功。到了下个星期四老大把第一批团鱼运到招待所去卖了,一百二十五斤,卖得整整一万元钱。全家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钱,高兴得半夜都无法入眠。
第二天,陈高就找人,扩大蓄水池,又买些团鱼家养的书来,边干边学,不到三年时间,成了远近闻名的团鱼养殖专业户。
一九九八年,陈高庆祝七十大寿,专请本乡教师。老师们举杯向他祝酒。陈高师说:“我当了大半辈子教书匠,穷酸了大半辈子。没想到退休后,团鱼使我摆月兑了困境。偶然中也有必然啊!”老师们都感慨万千,有感叹欷嘘以至怆然泣下者。
(下面一篇,自以为有新意,若觉不妥的语句,可以删去)
13、丈夫妻子与情人
康廉街有一家电器修理店,师徒二人,都是女的。师傅名叫祝青,三十岁上下,徒弟叫艳娥,二十出头。两师徒相比,师傅长得更为漂亮,头发浓密,面目慈祥,肌肤女敕白,身材适中,丰满而并不显得肥胖,窈窕而不显得妖冶。随便什么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显得高雅考究。加上技术jīng良,态度和蔼,顾客都慕名而来,经常是应接不暇。他的丈夫也是三十来岁,名叫可平是县长的秘书,清正廉洁,颇有令名。他们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婴儿后,便请了艳娥来作小保姆。
艳娥和可平是同一个村的,刚来时,只有15岁,给人的总印象是小巧玲珑:头发又浓又密,又细又软,梳成两条小辫儿,活活泼泼的搭在肩上,很有灵气。眉毛浓黑,睫毛细长;瓜子脸儿,白里透红,像熟透的山桃。那对眼睛,黑油油、水汪汪,充满了生气、充满了感情。穿一身彩sè灯草绒童装,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可平觉得可爱,祝青觉得可靠。艳娥除了领孩子外,还帮助做些家务,有空还去看祝青修电器,看可平写文章。
孩子进了幼儿园,艳娥觉得回乡也没有什么出路,祝青觉得也该要个帮手,于是把艳娥正式收为徒弟,当然还要做些家务。光yīn荏苒,艳娥已经满了二十岁,不过看起来,只不过长高了些,丰满了些。和师傅站在一起,已经比师傅还高了,但是单独看起来,还是给人十五六岁的感觉。艳娥和可平,因为是同乡,在这个家庭里,她在可平面前更比在师傅面前随便,似乎也更加亲近。一次艳娥患了重感冒,没有吃饭。可平出差回来,家里连开水也没有。可平走到艳娥床前,模模她的头,模模她的手说:“我马上给你烧开水,煮稀饭给你吃。”可平削来一颗梨,抓来一把糖,送给她,看着她吃。晚上,可平埋怨祝青说:“艳娥病得那么重,你怎么开
水也不烧一口?”祝青说:“太忙了,没想起。”艳娥生病期间,可平煮饭、洗衣、领孩子,连艳娥的内衣内裤都给找来洗了,晒干后,又叠好,给她送去。艳娥说:“可叔,太谢谢你了,我怎么报答得了呢?”可平说:“说什么谢,说什么报答呢,我们这是互相服务。”
可平又去医院给艳娥开了两次药。艳娥的病很快好了。艳娥的rì常工作是这样的:早饭前扫地,早饭后有衣服洗就洗衣服,没衣服洗就陪师傅坐门市,学电器修理。到11点煮午饭,饭后洗碗。早饭一般都是可平做,晚饭,则可平有空就可平做,可平没有回家就艳娥做。
这种分工,除了和各自的工作特点有关外,和住房的特点也很有关系:从门市进来,过一道小门就是可平和祝青的卧室,卧室往里一道小门进去是厨房和饭厅。和门市并排一墙之隔,有个小房间,本是可平的书房,后来兼作艳娥的住处。这种布局,关了门市,艳娥就进不来了。所以,没有让艳娥做早饭,门市也就老开着。
祝青就一天到晚和顾客和电视机、收录机、电水壶、电冰箱打交道,所以,一般情况下,三餐饭,都不会麻烦她做。祝青长期搞的是动脑筋的活路,中午都要好好睡个午觉,为了稍微清静一点,就在书房里艳娥的床上睡,可平就在自己床上睡,艳娥收拾完了,师傅就小睡过了,她想午休又到书房里去睡。
艳娥坐在祝青的旁边,开头看,递递工具零件,不久就自己动手拆、装、检查、修理。艳娥和祝青虽然成天坐在一起,但除了技术,别的什么话都没有说的,有时甚至半天都不说一句话。艳娥觉得和师傅一起并不很自在。而和可平一起,觉得他又健谈,又活泼,又会体贴人,又会安慰人,艳娥反而感到舒心。
而他们两人接触的时间是很多的。早上,可平下面条,艳娥要过来洗脸刷牙,吃完早饭,常常是可平洗碗,她洗衣服、扫地;午饭,只要可平不出差,就提前下班,他就来帮着艳娥切菜、炒菜、摆碗放筷子,舀饭;而做晚饭,几乎是和祝青结婚以后可平长期的第二职业;艳娥来了以后,他们两人谁有空谁做。一般是可平做
时,艳娥有空也来帮忙;艳娥做时,可平回来就找些忙来帮,比如擦擦碗柜,洗洗菜板。他们在一起,一般都是边做家务边摆龙门阵,摆些家乡的事,摆些社会新闻,常常是谈笑风生。吃了晚饭以后,大家没有事,就坐在门市里看电视,或者唱歌,可平的嗓音相当好,艳娥和祝青都夸他唱得和原声磁带没有多少区别。
一次早饭后,是一个星期天,蚊帐、被子、衣服一大盆,艳娥要端到六楼楼顶去晾,而且还要去掌管楼顶小门钥匙的人家去求人拿钥匙,后面这一点,艳娥可不大情愿。可平也觉得麻烦,好在是个大太阳,可平就在后门阳台外扯起了几根绳子,叫艳娥就晾在绳子上。可是祝青却反对,她说:“等你把绳子扯好,我倒上楼晾好了喽。”艳娥一听,端起盆子就走,可平见艳娥身子那么单弱,就赶忙追上前去,抢过盆子就往回端,全晾在了后阳台的绳子上。祝青没有说什么,可平心里却不平,晾好衣服后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反对拉这根绳子。”祝青却说:“我说得赢你,犟不赢你。”吃午饭时,可平见菜有些少,都是昨天晚上剩的,就说:“我再炒两个鸡蛋吧。”祝青说:“算了,将就吃吧。”可平还是把鸡蛋炒好了,放在桌子上,可祝青一筷子都不拈,艳娥见师傅如此,也不拈,只有可平和儿子吃。第二天早饭,吃稀饭馒头,可平又煮了四个鸡蛋,一人一个摆到各人的面前,宁儿最怕吃鸡蛋,没有动;祝青也没有吃;艳娥见师傅没有吃,也不吃,只有可平吃了自己面前的一个。可平劝宁儿说:“宁儿不是想去爬峨眉山吗?这么瘦的,上到山里,猴子见了,还能不说,‘啊,我的猴兄弟来了’,把你抱起就跑呀?”宁儿还是不吃。可平对艳娥说:“吃吧,你应该再长丰满点。”艳娥在师傅面前,低着头,不言语。
一天上午,祝青见顾客不多,买了一包味jīng放在厨房里,艳娥打开往小瓶里装,不小心倒了些在地下,可平看见了,说:“没关系。”一扫把扫进了垃圾撮子。艳娥红着脸说:“真不好意思。”吃午饭时,祝青见垃圾撮里有些白sè的东西,又看了看瓶子,问道:“艳娥,你把味jīng倒了?”可平连忙说:“是我,不小心。”祝青说:“那么大的人,还毛手毛脚的。”艳娥低着头只顾吃饭。
有一天,可平去书房写东西,看见艳娥的rì记本就放在桌子上,就顺便看了几段,他看见一段里写着:“在桌子上吃不下饭,晚上睡时又饿得慌”的话,于是就买了些吃的,放在书房里,还写了张纸条:“艳娥,饿了就只管吃。”从此,在睡觉之前,可平总要搞点东西大家吃。比如,买些梨他边看电视边削,一人一颗;生
花生,炒黄豆,瓜子,晚上睡觉前,他都要搞些来,让大家吃半个钟头。祝青说:“可平,你天天这样不把我们都培养成好吃嘴儿了吗?”“宁儿这么小,你们这样辛苦,能吃就吃。”
艳娥要回家过年了,征得祝青的同意,可平把一包香肠,两斤瓜子、几斤糖果,一瓶文君酒,装到了艳娥的提包里。艳娥说:“这不搞颠倒了吗?应该徒弟给师傅拿来,可惜徒弟家里又穷。”可平说:“你在为我们家劳动,这是应该的。”艳娥走了,一家人都不习惯,七岁的国宁嚷着要到姐姐家去,可平也有一rì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过年嘛,不过是切切炒炒,吃吃喝喝,走走串串,摆摆谈谈,好容易盼到正月十四,该回可平的老家了,老家其实只有一个姐姐,老房子和祖坟,祝青不愿意去,留在街上为一个相好的朋友修彩电,可平和国宁赶车直奔柏树湾老家。
可平的手里提着两个包,一个包里的东西是给姐姐和侄儿们的,另一个包里是给艳娥家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一路上,太阳暖暖的照着,柏树青青地长着,河水蓝蓝地漾着,人们喜笑颜开的走着,大多是青年男女,有的背着女圭女圭,有的牵着小孩,可平每走上这一条路就有“我又回来了”的感觉。每一个小山包,每一块弯弯田,每一笼竹林,每片草坡,甚至每一个坟包,都是可平生命的一部分,见了它们,他又想喊,又想叫,又想哭,又想笑,真是酸甜苦辣麻,五味俱全;再也不可能见面的父亲、母亲,这时都活灵活现的在自己的脑际浮现。真是人生如梦啊!满眼的梯田层层直上,竹林掩映之下,已经不是竹篱茅舍,而是楼房和小青瓦房了。艳娥家就在公路旁边,在回可平老家的必经之路上,顺着河边的公路向右一拐,下车再走两百步,就到了。那房子背靠山梁,面对水田,青竹翠柏环绕,风景秀丽。这地方国宁到过好多次了,一下车,高喊一声“姐姐”就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坎飞跑过去。可平怕他跌到田里,慌忙跟在后面追。
艳娥早已听见,她正在洗头,头发上水流叮当的就迎了出来。笑盈盈的,穿着淡绿sè的毛线衣,衬托得脸蛋儿更像绿叶中的红苹果,身段更显得窈窕。“累了吧?快进来!”调门儿轻柔得像chūn天的风。艳娥接过可平手里的包,引他们进屋,抬凳倒茶抓花生。她的父母也笑容满面的出来招呼。可平说:“明天晚上有焰火,我来接你们全家去看。”
喝了一会儿茶,可平约好明天下午一同回县城,然后告辞,又走了不到两百米到了姐姐家。看了祖坟,在姐姐家住了一晚上,吃过午饭,又和国宁到了艳娥家。艳娥的父母兄嫂都不打算去,只有幺兄弟梅刚,要骑着自行车去。艳娥背着一夹背儿米,米里还放着30个鸡蛋,右手还提着一只母鸡出门了。可平说:“母鸡就不带
去算了。”送出来的艳娥母亲笑着说:“你平时照顾艳儿,过年过节还要带东西来,这个情报答不了,一只母鸡算个啥?”可平说:“大婶快别这样说,艳娥帮了我多少忙啊!国宁真把她当亲姐姐啦。”艳娥一家把他们送到公路上,正好来了一个中巴车,可平一行人上了车,挥手和艳娥的父母告别而去。
看完焰火,艳娥留下了,梅刚住了一夜,吃了午饭也骑车回去了。谁知到晚上九点梅刚和他的父母竟然都找可平来了。原来梅刚在回家的路上和交jǐng的摩托碰了梅刚被摔到了摩托的后面,幸好一点也没有受伤;自行车却被压断了前轮。对方反而说梅刚违反了交通规则,放了人,扣了车。可平连夜和艳娥父母姊妹找到了交jǐng
队,督促他们秉公处理,负责把车修好还给别人。几个交jǐng原以为一个农村小孩可欺,现在看见背后竟有这么个县长的大秘书,只得自认晦气,赔了一部新车。艳娥一家真是喜出望外,更加敬重可平。
转眼到了八月,祝青去省城进货,又正好是假期,顺便带国宁出去玩两天。可平晚上又去参加了一个宴会,吃得左脚打右脚的回来,推开门,见艳娥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电视。艳娥一见就起身说:“我给你打水。”可平说:“我自己去洗澡。”可平洗完澡就身不由己的倒在床上呼呼的睡着了。他半醉半醒时,只觉得祝青还睡在旁边。夫妻间的一些动作,是不必在清醒的时候就能出现的。可平伸手探其,觉得还系着紧松带,就给她拉松月兑下了。上身是短衫,也给解开了。可平正在上下抚弄,忽然想起祝青不是上省城去了么,这是谁?他吃了一惊,完全清醒了,睡在旁边的无疑是一个女人,还轻微的发着鼾声。这一定是艳娥,她想把短裤给她穿上,又怕把她弄醒了,自己怎么说得清。他慌忙把手移开。正在没了主意,艳娥也醒了。她先说话:“叔叔醒了,我怕你酒喝得太多,晚上没人照顾,就睡在这里了。你?”
艳娥可能感觉出来了发生的事。“怎么有点痛?”可平说:“对不起,我把你当祝青了。”“你那样了?”“没有。只是用了手。”“你醒了,那我出去了。”可平说:“现在出去可不好,半夜三更的,隔壁邻舍的听见都会觉得奇怪。”艳娥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几乎是赤身**的了,还偎依在可平的怀里说:“结婚就是这样的吗?”可平说:“不完全是。”“那还要怎样?”可平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更由于他的秘书职务,已经陪各种领导进过一些sè情场所,早已没有了坐怀不乱的修养了,就趁势把艳娥紧紧抱在怀里。艳娥格格地笑道:“下面什么,那么硬,顶得我的肚子痛。”可平说:“那就是结婚时要放进女人里面的东西。”艳娥也是二十一岁的姑娘,电影电视看得多了,早就想得到男人的,这时心里已经如醉如痴。她颤抖着声音说:“我们就结婚吧。”可平说:“这不叫结婚,只能叫xìng交。因为我有祝青,这一辈子,不可能娶你。你也同意吗?”“我不管,反正我就在你这里不走了。”可平看这姑娘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了,如果拒绝她,那才是残酷,将使得她以后无法再在这一家生活下去,再说,这也不过是他的一种正常的生理需要罢了。可平说:“你是第一次,会很疼的。”“我不怕。”可平看她要求这样强烈,于是就缓缓的完成男女之间最为**的事情。艳娥轻声申吟着,一切都完成了。艳娥才说:一点也不舒服。”可平说:“这是正常的。以后会一次比一次舒服的。”
七点钟了,可平才给艳娥穿好内衣,又亲吻了一番才起床弄饭吃。因为是星期天,艳娥开门上班,可平洗衣买菜。中午饭时,祝青娘母俩还没有回来,晚上仍然没有回来,两人又重演昨晚的故事。艳娥正在青chūn年华,一旦偷吃禁果,便不可收拾,自此以后,只要没有第三者在,两个人就会粘在一起。
到第三天晚饭前,祝青和国宁才回来,买了显像管、小蓄电池、小变压器、稳电器和许多小零件。可平、艳娥都去帮着下货。祝青累得脸儿红扑扑的,穿着黑sè套裙,高跟红sè凉皮鞋,更显得风韵天然,窈窕动人。国宁高喊一声“爸爸”,就奔过来,抱住可平的腿。可平弯下腰,轻轻抱起来亲了亲,问:“给爸爸、姐姐买了什么好吃的呀?”“有!”国宁从包里模出两个泡泡糖,剥去了纸,一个塞到爸爸嘴里,一个塞到艳娥手里。可平做出津津有味的样子大嚼起来。货下完了,可平忙去打洗脸水,问祝青:“还顺利吧?”祝青说:“回来时还出了问题,在九眼桥,小包被扒手偷去了,里面有一百元钱,还有我的身分证。”可平说:“这社会治安是该整顿一下了,身分证,我去给你补办一个就是了。”
可平对妻子照样体贴,对儿子一样慈祥,对艳娥更加爱怜,对工作也特别负责,年终被评为了优秀党员、五好家庭。可平从不注意这些东西。他拿着奖状,心里想,和艳娥的事,只要一敞出去,恐怕少不了腐化堕落的帽子,这和好些这样书记那样长的一样,一顶一顶的红帽子,不过是保密工作做得好罢了。可见这些荣誉的虚假,我还是我,好与坏都是别人在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年阳历十二月底的一天,艳娥的好友桃红从成都回来,要约她去成都打工,可平听见这个消息,惊得不知所措,在厨房里可平紧紧抱住艳娥想问个究竟,艳娥听见脚步声,慌忙挣月兑,祝青进来倒开水喝,对可平说:“艳娥明天要走了,去买个卤鸭子给她饯行吧。”可平答应一声上街去了,艳娥要陪朋友耍,恰好祝青活路
不多,就进来下厨,祝青洗碗,艳娥陪朋友看电视,可平和艳娥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可平想劝她别走,可是没有机会,一晚上无情无绪的。第二天洗脸时,可平刚抓住艳娥的手,桃红就进来了,可平心头吓得咚咚跳,当然只得赶快放手。早饭之后,艳娥头扎小辫儿,身上内穿淡绿毛线衣,外套大红呢子大衣,敞开着前胸,下穿黑sè健美裤,脚穿红sè高跟皮鞋,和这一家人握手告别。国宁不让姐姐走,拉着艳娥哭,可平握着艳娥的手,泪水都要涌出来了,当着祝青和桃红的面,只得强忍住。祝青抱过国宁说:“人家姐姐长大了,怎么能不走呢?听话,国宁。”大家送到大门口,可平呆呆的望着亭亭的背影,艳娥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望了可平一眼,挥一挥手,便和桃红说说笑笑的没入了人海中。
电器修理店和这一家人虽然只走了艳娥一个人,却都感到冷清了一大半。祝青少了个帮手,什么都要自己动手了。国宁少了个从小在一起的朋友,一天要念叨几次。可平像掉了魂似的,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他一走进书房里,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空空的房子,宽宽的床,床上的枕头、背盖、高挂的蚊帐,每一件
东西都可以让他想大哭一场。夜深人静时,艳娥的**,艳娥的声音,艳娥的神态,艳娥的举止,就接二连三地涌上脑际,饭只能吃半碗,还得泡开水,成天寡言少语,在床上翻来覆去,和祝青的房事也从未有过的长期停止了。祝青也发觉了,模着他的头问道:“你病了?”“没有。”“那,为什么没jīng打采的?”“我也不知道。”一个星期后,艳娥来信了,是写给祝青的,祝青还没看完,可平便抢过去看,只见信上写道:
我敬仰的师傅大人您好!
与师一别多rì,未能及时给你写信,请多包涵!
明天已是新的一年的开始,首先祝您在新的一年里,生意兴隆,万事如意------
师傅,徒儿没有二话可说,只是觉得自己问心有愧,愧对了曾经为我花费了许多jīng力和心血的师傅。徒儿在此向师傅表示衷心的感谢。
师傅,当您收到这封信时,一定是在恨我吧?但我说什么呢?心里一直处于矛盾重重。你要怎么去想,就由您的便好了。反正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于12月25rì平安到蓉,师傅不必远念。到这里的情况不值一谈。唉,早知今rì,何必当初哟!初次离开自己的父母和朝夕相处的恩师,难免心里惆怅,那种滋味,不说你们都想象得到------
不过,万事开头难,度过了严冬,chūn天总会到来。
我这一次的出走,其实并无他意,只是想出来锻炼一下自己的dúlì生活能力。人嘛,迟早总要踏上这步艰苦的路程。我会勇敢地走下去,请相信我。
并再一次感谢你们全家的深情厚意!!!望师傅在百忙之中多多保重。
于1990年12月31rì徒儿亲笔
(来信地址在信封上)
可平把信看了三遍,得出了两点结论;一是艳娥对他并无反感,两个省略号,三个惊叹号足以说明这一点。二是她在成都很不如意,有后悔出走的意思。于是,第二天,他在办公室给艳娥写了一封信,语句很淡,主要说全家都很想念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热烈欢迎。信寄出去了,但他对自己的第二
点推论并没有多少把握,对想她返回电器修理店的奢望,没有抱什么希望。
再过半个月就过chūn节了,十分寒冷,可平没有多少事,国宁已经放了假,祝青却十分忙。夜里十一点了,祝青刚把门关上,就听见了敲门声。可平想这位顾客真讨厌,便懒洋洋的去开门,门一开,站在门口的竟然是艳娥。头上添了一朵大红花,脸儿冻得通红,更加显得娇艳。“师傅,你们好!”艳娥笑吟吟的点头鞠躬。可平、祝青、国宁都奔过去给她接下挎包、提包。国宁说:“我好想姐姐哟。”艳娥抱起国宁亲了两下,拉开提包,拿出糖果放到国宁和可平、祝青手里,说:“我也好想你们啊。”祝青说:“怎么那么快就离开成都了?”艳娥说:“我们三个人睡一个木板板,每一顿饭,能有青菜就不错了,伙食费还贵,一个月只能剩余40元钱,收入还不到师傅这里的五分之一。”
祝青听艳娥说还没有吃饭,就进去给她下面吃,国宁吃糖看电视。可平马上打开书房,把行李提过去。艳娥也跟了过去,见床上的东西,都还按原来的样子放着。可平说:“能洗的我都已经洗过了。”艳娥紧紧抱住可平说:“想死我了,我不知道离开你会那么难受。”可平疯狂的亲吻着说:“我也一样。”他们估计祝青的面已经下好了,艳娥就过来吃,可平就去让国宁睡觉。
第二天吃过午饭,洗了碗,艳娥就去扑到睡午觉的可平身上说:“比猫抓还难受。我可能是得了什么病了,快给我医一医。”可平说:“我原说禁果不能吃,你不信,这就是xìngyù。”“快整我几下嘛。”可平说:“如果祝青进来看见怎么办?”“你两口子倒安逸,晚晚上都抱着睡在一起,我一个人孤零零的。”“那怎么办?未必她在家我还敢一晚上来挨着你睡?”“我只是说的我的感受!”
可平自此心里很累赘,因为艳娥的xìng的要求是自己挑起的,现在丢下他不管,是对人不负责,那不过是始乱终弃的老封建;如果丢下祝青不管,见异思迁,那不过是万人唾骂的陈世美,这两种,他都不屑为,也不能为。他想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向祝青公开,正大光明的在这一家为艳娥争得一席之地。
可平所以这样想,是有原因的,和祝青结婚8年多,觉得祝青是不太在乎他的,经常指责他不会跑关系,十年老秘书,在社会上吃不开,还不如人家小齐,大学毕业才五年,就当上了副局长,也不如小英,当秘书才三年就被提为组织部副部长。前一阵,她经常扔下他一个人回娘家,三五天不回来。一天到晚埋着头修理电器,不仅对他,对国宁都没有多少热情,所以国宁最喜欢和他玩。
主意打定了,可平得找个机会实施。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已经三点多钟了,可平一觉醒来,觉得祝青也醒了,就说:“我刚做了一个梦,梦见和艳娥在一个很深的井里洗澡,我上去紧紧抱住她就那个了。”祝青模了一把,硬硬的,就问:“你是不是想干她?”可平说:“想。”“她愿意吗?”“你想想你二十几岁的时候想不想?”“只要她愿意,你干就是。”“你不会气?”“你安逸,我气什么?”“真的?”祝青翻身过来依偎在可平怀里。
“大家都是过来人,男的女的在一起,不就是那些事。”“你想不想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睡?”“我可从来不想,**只能给自己的男人。”“你真的同意我和艳娥睡?”“只要她同意。”“我们已经睡过了,有了三年的历史。”“我不信。”“艳娥的大腿根有一颗黑痣,有蚕豆那么大。”祝青这才吃了一惊。因为她们常一起去澡堂洗澡,真的见过。
祝青没有作声,但想起了几件事,好几次她午觉起来进屋洗脸,都碰见他们从里屋出来。还有一次,她打开门见可平在睡觉,而艳娥正出去,满脸通红,那天下午,始终低着头,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祝青问:“和我有什么区别?”“她站着都可以,你不行。她躺着双腿并拢都可以进,不费劲,你必须大张开腿,费劲。比
你柔软,温度要高些,觉得更舒服。尤其这一块又厚又软,最**。”他模着她的会yīn处说。可平为了把事情全摊开,有问必答。直摆到早晨六点。祝青逐渐相信了,这是真的,泪水不由自主的如泉水般涌出。“你哭什么?我又不会甩你。我只是想向你公开,不要反对我和艳娥在一起,让我照顾你们两个人好了。”“法律不允许。”“我只是和你商量,当然只能对内公开,对外保密。”祝青哭得更厉害了,抽泣着,一身都在抖动,说:“谁叫你平时那么疼我,没有你在床上,我手不知往哪里放,脚不知往哪里搁,你要扔下我,我只有死。”可平百般劝慰,一再表明,祝青和艳娥都是他的心上人,两个都不放弃,都不伤害。
从此,祝青吃不下饭,每顿只能吃半碗,晚上彻夜不能成眠,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可平百般温存安慰,吃药打针都没有效果。可平没有料到平时少言寡语的祝青对自己爱得竟有这样的深,依赖得这样厉害。这恐怕就是中国妇女的传统特征吧。可平照常和艳娥往来,但细心的艳娥发现了问题:师傅的眼经常是红肿的,原来动
作十分敏捷的她,这一阵一天到晚却像掉了魂似的,要解刀却拿起了钳子;拆电阻却拔下了集成块。一天到晚,不言不笑,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顾客们都惊奇地说:“祝师傅怎么了?”“胃病翻了。”祝青头也不抬地说。
一天中午,艳娥问可平:“师傅怎么了?”可平说:“我把我们的关系给她说了,她气坏了,晚上睡不着觉。”艳娥一听,脸sè顿时煞白,手指戳着可平的头咬牙切齿的说:“真是书呆子,这,怎么可以告诉她呢?男女的事是天下第一秘密,怎么可以告诉别人呢?”可平说:“我是为了满足你的要求,想为你在这一家庭争
得个平等的地位。”艳娥气得满脸通红:“我没有想到你是头脑这么简单的人,你叫我还怎么好意思坐在师傅的身边,我怎么还敢呆在你的家里?”可平第一次看见艳娥伤心地哭了。可平把艳娥紧紧抱在怀里说:“祝青已经接纳你了,她已经知道了有十多天了,她如果要恨你,还不早赶你走了?你师傅说了,不管我们的事,不
和你闹。你还担心什么呀?”
艳娥说:“你好好看看师傅的样子,她是为了你我,有苦不愿说,闷在心里气。”她指着电灯线说:“你看这导线吧,就隔着一层皮,电灯就亮着,你要戳破了这层皮,就短路了,不但不能亮,说不定什么都会烧掉。”可平说:“那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我走,本来也该我走。”可平说:“有这么严重吗?”“为这事杀人放火的事多着呢,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吗?”艳娥依在可平的怀里说:“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人,关心我,体贴我,为了让我快乐,把什么都给了我,我本想一辈子不结婚,就和你这么过,哪晓得你老实得过了头,师傅爱你又这么深,我们的关系也只有从此断了。我自己去找出路,一个月以内离开。”可平还要相劝,艳娥重新洗了脸出去了。
晚饭桌上,可平特意炒了腰花、肚头,买了盐渍花生这些祝青和艳娥最爱吃的东西,摆了一桌子,可是祝青和艳娥都低着头,脸上没有活气,都只吃了半碗饭,只有国宁吃得津津有味。可平看在眼里,痛在心头。自己一个人伤了两个女人,我可并不想伤害她们啊!
晚上,睡在床上,祝青问可平:“你给她讲了我知道了?”可平说:“是的,她发现你神态不对,消瘦了许多,我就告诉她了。”祝青说:“那很危险,她一个年青姑娘,我不知道时,她都成天低着头,我看今天下午,她更是如坐针毡,你要好好安慰她,不要出事。”可平给祝青讲了艳娥要在一月内离开的话。祝青说:“我可以托人给她介绍个对象,让她有了寄托你再和她月兑离关系,免得jīng神刺激过大,产生意外。”可平亲着祝青的脸说:“我这老婆太伟大了,这么通情达理,那你就不应该气呀!”祝青说:“哪里是我自己想气嘛,我成天嘱咐自己,男人还是爱我的,让男人去欣赏一个大姑娘,她又是自愿的,自己的男人安逸,有什么不好?
可是不由自主的,一想起你们在一起,头就发晕了,就象要倒下去一样。我不断安慰自己,以前的男人,不是都三妻四妾的,当皇帝娘娘,那皇帝还有三宫六院呢。她喜欢让你玩,有什么呢,可是,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真担心我会疯,我疯了,你怎么办?”
可平说:“时间一长就习惯了。你真要想开点,男女关系本来很普通,对xìng的要求,就像对水、对饭、对酒、对烟的要求一样,各有各的胃口,应该能吃多少吃多少,根本用不着限制。比如以前买烟要计划,我本来不抽烟也要买点来搁起,现在,烟随你买,我反而一支也不买。我们中国的男女观念太害人了,把男女的这种
自然要求压抑了、扭曲了。”祝青说:“我也不认为男女关系是好大的问题,但自己的男人去和别的女人睡觉了,自己就觉得不好受。”可平说:“我认为这还是长期形成的封建思想在作怪。如果你喜欢哪个男人,我准许你去睡,我会一点也不气。让自己心爱的人去享受新鲜的xìng生活,获得愉快,我难过什么呢?”祝青说:“我本来也这样想,但事到临头才不zìyóu,你现在还体会不出。”可平说:“希望你勇敢点,我真的想体会一下。”祝青说:“你这一辈子就没有这点福气。”夫妻两个还商量了立即给艳娥找个对象:“她已经满二十四岁了”祝青说。
艳娥对可平明显改变了态度,尽量避免两人单独在一起。看见可平进来,她就出去;看见可平出来,她才进去。吃完午饭,她先把店门打开才洗碗,可平在书房里她就不进去。两人不但发生关系的机会没有了,连拥抱闲谈的机会也很少了。一天晚上,趁艳娥洗脸的机会,可平抱住艳娥说:“你不应该故意躲我。”艳娥说:
“逐步拉开距离,免得以后大家都受不了。”
祝青见艳娥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对可平说:“艳娥这两天饭吃得很少,我想和她摊开说,让她放下包袱。”可平说:“我的老婆,你真数得上世界第一。不过,我和她的关系,全是我勾引的,她没有任何过错,你不要有任何一点责备她的味道。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就不要找她谈。”祝青说:“明知道你们有那种关
系,我没有说你,也没有说她。如果是别的老婆,还不闹得天红。我能做到,你用不着担心。”
第二天晚上,可平领国宁去看电影,祝青关上店门,叫艳娥去祝青的床前坐下,抓出花生,两人边吃边谈。艳娥低着头,准备接受师傅的训斥羞辱甚至打骂。祝青说:“艳儿,你和可平的事,他全告诉我了,开始半个多月,我气得很,时间长了,就好了。这个事,我不怪你,责任全在可平。”艳娥却抬起头来说:“不,责任全在我。他喝醉了,是我想照顾他才自己挨着他睡的,他把我当你了,才出了那些事,后来都是我自己找他的。他没有强迫过我。”祝青说:“我今晚找你交一交心,我不怪可平,更不怪你。我是想给你说,你已经二十四岁多了,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但是,我今晚特别找你,要告诉你的是,找爱人,可不能xìng急,一定要选对人好的,脾气要不怪的。你不要因为和可平的这一层关系就急于求成,急着离开。我们都是成年女人,懂得正常女人对xìng生活的渴望,这不是罪过。所以你一年找不到满意的,就在我这里住一年,两年找不到好的,就住两年,一定要找到称心如意的才离开。只要你没有离开这个家,你们就保持你们原来的关系,不要躲躲藏藏的。”
艳娥泪流满面地说:“谢谢师傅的理解,我也理解师傅的痛苦,我当然还是越早离开越好。”祝青又说:“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一样看待,有一点要和你商量,可平已经三十五岁了,女人喜欢和男人在一起,本不是坏事,但是,男女都要互相爱护。你正当青chūn年少,要求强烈;可平是孩子都那么大的人了,怕他受不了。我建议你们一个星期一次,好不好?逐渐的淡化。”艳娥低着头,满脸通红,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后来说:“我已经拒绝了他一个星期了。我也是考虑逐渐淡化。”祝青说:“你们五年多的感情,不要这样一下断完了,双方都受不了。你就照我说的办,不要不好意思。我们虽然是师徒关系,但又都是女人。”
从此以后,祝青每到星期六就领起国宁回娘家去住一晚上。同时托人给艳娥找对象。半年当中介绍了五个,艳娥都不满意。
晚上,祝青对可平说:“她把你作为了标准,大学生,领国家工资,一表人才、感情丰富,对人特别的好。她只是个初中生啊,按这个标准,她到哪里找去?”可平说:“这件事,只得由她。她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了那么久,当然不同于一般的农村青年。”直到要过年的时候,熟人给艳娥介绍了一个对象,在深圳打工,高个儿,体格健壮,善于言谈,对人又好,他们两人耍了两天,双方约定,明年七月结婚。
转眼之间,七月到了,那位青年打来电报,已经从深圳坐火车动身了,两三rì便到。可平和艳娥商量好,要用彻夜之欢来作告别仪式。祝青理解他们,五年多的情人,马上就几乎是永别,便领着孩子走了。
夜晚,可平和艳娥拥抱着坐在床上。艳娥说:“我真想一死了之,这样分别后,那想念的滋味,真不堪想象。”可平说:“感情可以形成,也可以消失。那个小伙子不错。”“问题是没有感情。”“感情也是建立起来的,我们见面的时候,有什么感情?你开头不是还有点怕我吗?相处久了就有感情。他对你好,你就用不着想我了。”艳娥说:“不想是不可能的,看我的身体,哪里都有你的痕迹。是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女人。”难舍难分的缠绵话直讲到半夜过,两人才月兑衣洗澡上床。各种姿式两人都试遍了,那些吸引男女双方的地方,他们都互相看了又看,模了又模。他们想到这一夜的地位,都恨不得你把我吞到肚里,我把你吞到肚里。直疯狂到远处鸡鸣,两人都疲倦了,才拥抱着睡去。
两人一觉醒来已经红rì临窗了。可平说:“还有一件事是最重要的,就是新婚之夜,你决不能露出破绽。什么事你都不要主动,不要让人家看出你有过这些经验。中国许多人的脑袋里封建虫是很厉害的,知道你有婚前xìng行为,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甚至酿成离婚、打架、动刀动枪的悲剧。这事是我害了你,你这一辈子都要小心。”艳娥说:“我又不是傻瓜,随便都能应付过去。没有你这样体贴我,说不定我在外头找十个八个男人也难说。你不要内疚,以后也不要想我,我们的这种关系也就到此结束。”
他们刚刚吃过早饭,祝青和国宁都回来了。下午,艳娥的未婚夫南云到了,并叫来一个小四轮。可平帮着艳娥收拾行李搬东西。东西上车后,艳娥进厨房洗手,可平又跟进去,见她满脸是汗,用毛巾给她擦了擦,一吻而别。艳娥和南云上了车,可平、祝青、国宁都到门口送行。大家都频频挥着手,直到车子转弯而去。
可平回到书房,见枕上有几根艳娥的长发,地上有一节她身上穿的浅绿sè毛衣上的毛线,他都捡起来打成一个小结,装进一个信封,然后他一个人在屋里呆呆的站了十分钟。他想起了“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名言,看来,要把这句话真变成现实,社会不知还要进化多少年才有可能。他又想起了“好梦却如真,事往翻如
梦”的名句。他忽然觉得,他所经历的也许只是一场梦幻。此后好多天,他都在唱刚学会的这么几句: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电器修理店,少了一个人,这个原来表面平静的家庭现在是真的平静了。祝青对可平更加关怀备至,可平对祝青也更加体贴入微,两个人的心思除了工作就是儿子。但祝青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再招徒弟。因为男女在一起,无论老少,只要相处久了,那感情会怎样发展,是谁也说不准的,因为上帝创造的男人和女人都把对方视作自己的最终需求和最大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