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第七章(1)
刘羽回到东莞,在市内南城与东城结合部租了间房子。浪客中文网他打算一边留意合适的工作,一边做做自由撰稿人,充分利用时间写点东西出来,顺便把之前写的那首六百多行的长诗《漂泊》改一改。
那间房子在四楼,就一个筒子间,没有阳台,厕所是公用的,要做饭只能在房间的一角。床是一副铁架床,有上下层,和工厂的一样。房子里就一张床,连个凳子都没有。衣服也没处晾,只有拉条打包带。这房子刘羽本来看不上,但转了几处都差不多,便将就了,反正他不准备在这里呆久。
刘羽发现,这房子的男房东好像有点傻不楞登,样子和村里那个只会放牛的黄瞎子有一比,他老婆却长得漂漂亮亮,精明得很。
刘羽不怕做饭,但怕到时候搬东西麻烦,就没买灶具,在外面吃,可以多点时间看书写作。房里无宽带,要上网得去附近的网吧。楼下不远处有棵老态龙钟的榕树,垂着长长的胡须。总有两个穿灰布衣服的老人坐在那里,也不见动,像被人遗忘的旧雕像。
广东的天气,春节过后,就慢慢热起来。不知从哪天开始,刘羽发现,一些不速之客对他发起骚扰和袭击。一是蚊子,二是蚂蚁。他把旧电脑放在床上,地上摊几张报纸,有时坐着,有时蹲着。想买个胶凳,但床那么低,坐在凳子上用电脑不行。电扇在一旁悠悠转着。这时身上被蛰了一下,痒。如果在白天,拍一下,是蚂蚁;晚上,拍一下,有时是蚊子有时是蚂蚁。这房子靠近一座大菜园,那些蚂蚁大抵是从下面来的。
柏大哥告诉刘羽,那个扶持出书的事在进行了。刘羽就去打字店把整理好的诗集打印了一本,送到项目负责人那里。又通知曾皓抓紧报上去。
《漂泊者》诗刊已经搁了一年没出了。网络诗歌浪潮还在持续,但办一份民刊,除了诗歌热情外,还得有精力和资金作支撑。几个编委有的兴趣在减退,有的境遇也不佳,难以顾上刊物,成员也有了点变动。但刘羽还是想把刊物办下去。趁这段时间有空,他决定顶着失业压力编新的一期出来。就去网上发启事,征稿选稿。
刘羽先在漂泊者论坛发了启事,又去几大诗歌网站发了,再回到漂泊者,启事已被点击48次,后面跟了四个帖。他上网不便,但好多诗友在网上出没呢。刘羽留意到,那个叫椰子树的,依然非常活跃,发言直爽尖锐,很能制造活泼互动的气氛。刘羽没见过他,但相互很熟悉,他还在深圳读大学,和几个诗友也办有一份民刊《红树林》诗刊,彼此还交换过刊物,大家都习惯叫他小树。同是办刊的,所以他看到刘羽的征稿启事,就跟了帖,号召大力支持。
曾皓知道了刘羽在编刊,要求从本期起加入编委队伍。他早就想加入了,只是觉得自己资历还不够,不好开口。他在电话里说:
“表哥,我自愿加入组织,请组织考虑。”
“我们可没什么组织,”刘羽说,“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兴趣来牵线,共把声势造。”
“共把声势造,就缺我曾皓,加入我一个,同将诗坛闹。”
“哈哈,别搞笑了,人家听见还以为我们是唱快板的。”刘羽说,“曾皓我给你讲,加入没问题,但我们这刊物是靠自掏腰包集资办的,到时你得出钱,不出的话,我就去你口袋直接拿,不然何以服众?等下舅妈知道了还说我打劫你。想好了。我得先给你讲明。”
“这个我知道。谁不出钱开除谁!”
“你和陶山儿一个口气。话是这么讲,做起来难。好吧,欢迎你这把号。我们的队伍还是有感召力的嘛。”
刘羽用u盘把投稿拷回来,选好稿,就排版。coreldrw他是很熟练的,但这破电脑的毛病就出来了,配置不够,装上需要内存较大的排版软件,点来点去就是打不开。他只好用word排,等排好了再拿去原先给排厂刊的那家文化公司,让他们照着他的版式排。他一干起喜欢的活来就很投入,有时饭都顾不上去吃,肚子实在咕咕叫抗议得不行了,才去解决一下。
可恶的蚂蚁和蚊子!他专注地排,它们就不停地骚扰和袭击。他只得不停地拍打。“我本不欲杀生,尔等偏要行恶!”他左搔搔右挠挠,有点像孙悟空,滑稽得很。蚊子可以用蚊香,对付蚂蚁却还没经验。又熬了两天,他赶紧出去想办法,在一个流动小贩那里买了几支蚂蚁药,蚁患才算缓和多了。
排好稿件,他才来写卷首语。一个多小时,写好改定:
继续漂泊
南国的初夏,炎炎似火;红红的荔枝,缀满枝头。
《漂泊者》诗刊新一期又开始了编排。
自一九九八年夏创办至今,《漂泊者》在“装备”上是一份“小米加步枪”的民刊,处于半游击状态,连个合适的固定联系地址都没有。
在酷暑难当的出租屋里编着本期刊物,我再次想起了上个世纪初叶“创造社”的事:
抱着富国强兵和科学救国理想的成仿吾与郭沫若同在日本留学,由于都有志于文学事业,便结交,并酝酿创办创造社。几年后,成仿吾正在东京帝国大学着手毕业论文《飞机与风力》时,先行回国的同乡在上海向泰东书局荐举了他做文学部主任,为了把住这个有利于出版刊物的机会,他毅然放弃了学位,与郭沫若一同回到上海,没想到却受到书局的冷遇,他只好去了长沙教书,并兼职兵工厂总工程师。不久,创造社成立,由郁达夫编辑《创造季刊》,但郁很快因事离任。一九二二年暑假,郭沫若请成仿吾去上海主持社务,接编《创造季刊》。成仿吾便辞去长沙的职务,来到上海,忍受着生活的清苦,一心扑在办刊上。郭沫若后来在《创造十年》中写道:“仿吾住在泰东编辑所里,也和我一样;他没有正式受过聘书,也没有领过一次薪水,他人又厚道……除吃饭而外,也没有用过泰东一分钱,弄到连坐电车的钱也没有。”而郭沫若当时呢?在日本是一度被房东逐出,“儿病依怀抱”、“妻容如败草”、“心如万箭穿”,几次回国都无力带回家眷(当然,不知多年以后,他是否还记得这些)。
时间相隔已然八十多个春秋,有些东西却是相似的,相通的。暗淡的灯光下,我仿佛看到他们的背影,清瘦、虚弱,却坚韧、执着。
几名编委的境况与往年有相似之处,却也有很大的不同。只有我们清楚,今年的刊物比往年似乎面临更大的考验。但编辑工作仍照常进行。短短的征稿时间内,邮箱里已堆满了稿件,有熟悉的老朋友,更多的却是陌生面孔。在物质汹涌和生存压力的另一面,大家的诗歌热情和理想是不容置疑的。
为此,我感到欣慰。在这座博弈正酣的现代化制造业名城和世界工厂,仍有人这样活着;在物质和虚荣空前膨胀的现世,仍有人这样活着。这给了我把刊物继续办下去并越办越好的信心和动力。
正如一位诗人在跟贴中所勉励的:继续漂泊!
是的。只要岸仍在远方,我们就没有理由停止漂泊;即使抵达了一处港湾,梦中的岸仍在远方。
记得一位作者在一篇文字中这样写道:
我在梦中问漂泊者:“你自由吗?”
漂泊者说:“从不,但,从未放弃。”
小小的文化公司人手不足,对他这个不赚钱的玩艺不予重视,若不是看在多年老朋友的份上,多半理都不理。文件拷给他们三天了,还没有动静。刘羽只得借用他们的电脑,自己动手。突击了两整天,全部排好。想想隔天就是周日,陶山儿不上班,如果下了班能过来一起校对好,文化公司明天就可以安排印刷了。编辑每一期,见刊的心情总是那样迫切。刘羽就拿起电话:
“山儿啊,刊物排好了,来校对哦,两个人校对可靠些。”
“要得,下了班马上赶过来!”
当晚校对好,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眼皮就是撑牙签都不行了。但无床可睡。办公室有几张转椅,刘羽和陶山儿各用两张对接,人一躺在上面就没了知觉。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哐当、嘭咚两声,刘羽被惊醒,睁开眼,只见陶山儿因为椅子转动,人掉到了地上,幸好头部还靠在椅上,没有伤着。陶山儿撑着地板“哎哟”着起身,刘羽忙过去扶。
刊物出来了,因为经费问题,只能选择最节省的印刷样式,质量略有瘕疵,但刘羽看了仍然与过去一样高兴。接下来是寄刊,几百个信封一一填写,装好刊物,扛往邮局。刊物就陆续到达全国各地作者和重要诗人、评论家手中以及重要文学杂志社、图书馆,还有一部分留作平时在圈子中赠阅。原先在宏兴厂,刘羽还请了隔壁办公室两个女孩帮忙,把打印出来的通联剪下来往信封上贴。如今,那两个女孩都不知去了哪里,只有电脑中依然留存的照片还是那么青涩,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