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第四章(2)
刘羽离开宏兴还有一个原因。
新千年前后,随着互联网的开放发展,中国新诗进入一个风起云涌的新阶段,网络诗歌和民间诗刊如火如荼。民间诗刊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网络来推广的。据有关统计,当时国内诗歌网站、论坛已超过一千家。当时诗歌论坛上的那个热闹劲,真的是不亦乐乎:贴诗的贴得积极,评诗的评得用心;民刊征稿和赠刊的一呼百应;当然,干仗的亦是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甚至袖子一捋,虚拟地扑作一团,逮住哪句骂哪句,拣到什么砸什么。这种现象的出现,可以说是一种堵塞、积压、一元后的必然裂变和喷发。从此,数量和版面日少的官方纸刊的垄断地位及相对统一的诗歌格局被打破,发表、交流和集结的便利,让诗人们群情振奋,活跃非常,共同掀起了一场波澜壮阔的诗歌春汛。
网络诗歌和民间诗刊虽鱼龙混杂,但也寄托了相当一部分诗人的诗歌理想。而宏兴厂的网络仅仅只能收发邮件,其它功能是禁止的。资讯时代,占有资讯就是占有机遇。诗友们都活跃在论坛上了,外地的不说,东莞的陶山儿、彭德海、老鹰、木船、何卓然、柳荒等纷纷亮相,有的还在上面呼他出来,他却连看都看不到。这对他的《漂泊者》刊物也很不利。
这些年,东莞文化圈中,刘羽认识的人已不少。有位在一个镇政府做宣教办副主任,他建议刘羽不妨向体制靠拢。他说,有几个搞写作的,不是都进了体制,过得挺好了么?刘羽本来对体制不感兴趣,文弱安静的外表之下是天马行空的个性和思想,但现实残酷,生存第一,当改变还得改变自己,就算很难,也可以去尝试。于是在那个朋友的推荐下,他进了他们的镇报社。
刘羽的愿望是能负责副刊,他有信心把这一块做出水平来,但主编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分工,只是要他抓紧学习白话,按临时安排同其他记者出去采访,完成稿件撰写和版面校对。
刘羽在那里做了十天就离开了。除去两天周末,实际为八天。
八天里,刘羽工作如下:
随一名记者参加一次政府会议,拿录音笔录音,回头反复播放,熟悉领导用方言讲话,未写稿。和两名同事随几名领导去几所学校周边检查非法经营整治情况(其间一名同事问刘羽借二十元钱吃早餐,说回去就还他,却直到刘羽离开也未提起),联名写稿一篇。和两名同事随包括书记在内的几名领导,去一家前不久发生火灾的工厂了解情况,联名写稿一篇。**完成镇模具城开业和镇领导视察房地产各一个版面。有一件事情,则没有完成:主编说镇上有个即将开发旅游的地方,已经取好名,叫七仙湖,但还缺个引人入胜的故事,领导把这任务交给了报社,刘羽文笔好,就由他来搞定。刘羽去那地方转了转,回来开始构思。七个神仙却一个都没管事,灵感也就迟迟不来。
吃过晚饭,刘羽来到广场,边走边想。回到政府对面租住的那个还不算差的套间,躺在床上,想。这七仙都是哪七仙,是不是八仙中人,可又该开除哪位?不是呢,又有何来路,他们该怎样表演,比如要不要插入爱情包括三角恋、忘年恋,才能让领导满意,让游客神往……这真是比神仙本身还玄乎。
电话响了。是老柏打来的。老柏八十年代末大学毕业后就来东莞,也是打工群体中写作最早的人之一,熬了多年总算在这个城市站稳了脚,目前在市内一个文化部门工作,在东莞文化界可谓德高望重。老柏是个性情中人,也比较关心年轻作者,与刘羽颇为投缘,刘羽称他柏大哥。柏大哥问刘羽现在工作怎样。刘羽留了一手,说:
“老样子啊,柏大哥,像咱们还能怎样呢?”
柏大哥就说东江镇有个派出所要一名文书写材料,待遇还可以,试用期每月三千元,政府部门伙食自不用说。所长请他帮推荐人,他就想到了刘羽,不知刘羽有没有兴趣。刘羽停了一下,说:
“不错啊,等我想想。先谢谢你柏大哥。”
“那好吧,”柏大哥说,“有机会换换也好,总闷在工厂也不是事啊。想去就联系我。不好意思,说了戒酒没法戒,今晚陪几个外地客人,又喝多了,要休息了。”
人家说找不到工作,他刘羽这上班还不到两周,新工作又送上门来了,而且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那时三千元,算比较高的工资,经理级待遇。
想了一个晚上,刘羽决定,离开报社,去派出所。不管如不如意,至少,当作一种经历。
去派出所做多久?他没想过,更别说像某些人怀着一颗磨铁成针的恒愿争取入编了。
是的。他努力想摆月兑一些什么,又抓住一些什么,却又隐隐感到,宿命的影子似乎幽灵般相随。说出来有点残酷,当一些并非出自本愿的不无功利的想法轻烟般散去,接踵而至的很多困厄,都只不过是源于他禀性操守和理想之翼的必然代价。其实他一直都清楚得很,只有人去适应现实,没有现实来适应人,现实面前,每个人都常常需要改变自己,他也不是不愿改变自己,但这种改变必须有个限度,超过这个限度不是过于勉强自己就是出卖自己。要靠出卖自己才能适应的现实,又是怎样一个现实?他对自己设定的这个限度可能有点严格,就像鸟爱惜自己的羽毛。但对此,他毫不后悔。为了做一个真实的人,他愿意付出代价。
宣教办副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一再挽留:
“为什么不想做了呢?”
“我感觉这里不适合我,我野马一匹,散漫惯了。”刘羽直来直去。
“你可能是一时不适应,慢慢习惯就好了,那么急着做决定干什么呢?”副主任感到惋惜。
“我是考虑好了决定好了才提出来的。”刘羽说,“真是抱歉,给你添乱了。”
刘羽去意已定,一点犹豫都没有。只是对副主任的关心,感到愧疚。他们曾经谈到一个共同的想法:带着相机,走遍全国民工集中的地方,拍下那些原生态的镜头,广泛采集相关资料,编一部《中国民工档案》,为广大农民工建一部图文志,以防历史失忆,这当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也不是没有人做过类似的事,但在他们看来,都是选择性和局限性太大,没有触及真实的生存状况。
刘羽来到派出所,所长看过他的简历资料,始终不露笑脸、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所长的所长从报纸堆里挑出一张,要他就上面的一篇文章写篇读后感。布置停当,就叫管后勤的民警阿涛带刘羽去另一个办公室写。大约四十分钟样子,刘羽就把一篇工工整整的文章交给了阿涛,阿涛再交给了所长。所长看了很满意,让阿涛安排刘羽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