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行车队朝京城驶去。
马车上的钟无双一径地望着车窗外晃动的风景出神。
她的目光清澈之极,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丝惆怅跟轻愁都不可见。仿佛,她昨天那般坚定地跟自己说,宁愿当个外室也不愿要入宫为后的事,如梦一般地不真实。
这样的钟无双,更是令司马宣怒意大生。
他闭上了双眼,吸了好几口气后,才转头看向钟无双,低叹一声,说道:“回宫之后,我会封你为后。然而不娶他妇之事,我却不能答应你。便是我答应你了,无论是宗室还是朝臣们,也定会在此事上不依不饶。无双,你便再是不愿,这一后两夫人的祖制却不容更改。娶他妇之事,关乎我司马一族的子嗣延续,实在是我无法应允于你”骁。
钟无双没有动,她只是用极为平静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司马宣所说的一后两夫人,是这个时代一国之君的基本配置,是自古延续至今的铁律。
因为在时人眼里,有足够的子嗣开枝散叶,才能保证皇室的香火不断,祖宗的基业得到传承跟发扬光大癔。
别说时人,就是钟无双自己也觉得,自己想要独霸丈夫的想法,在子嗣传承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突然间,她苦涩地一笑。
这一笑,真的很苦,像是从钟无双的心底,从她的灵魂深处泛出的酸苦无奈,失落和无力。
几乎是这一笑方起,司马宣的右手便紧紧地锢制着她的腰身,他的左手抬起她的下巴,令钟无双面对着他。
四目相对,司马宣从她那盈盈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的自己,浓眉紧缩,薄唇抿紧,一脸戾气。
而钟无双,却一如最初的平静……
突然之间,司马宣便感觉到一阵无助。
他的手,依然紧紧地锢制着钟无双的腰,他闭了闭眼,低低地说道:“无双,别想着再离开我,别激怒我。”
他这话一出,钟无双便浅浅一笑。
浅笑声中,钟无双姿态曼妙地自司马宣的怀抱离开少许,她盯着他,极其认真地再次请求道:“皇上,妾不要皇后之位。既然妾在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边城让皇上那么不放心,便请皇上将妾安置在你京城的私宅里吧。皇上若是想要见我,或是你出宫来私宅小憩,或是迎我入宫见驾都可。妾,实在是不愿呆在宫中,过那种非人的生活。”
“非人的生活!这么说,你还是只愿当我的外室也不愿要皇后之位了?”
司马宣牙一咬,右手成拳,重重地朝身旁的几面锤去!
“砰--”地一声,巨响声中,几面碎成片片碎块,沉响闷闷而来。
几乎是嗖然一声,驰行的马车立时停了下来。
具公跟几位宗师从四面嗖然而至,将司马宣的马车团团围住。
掀了车帘的具公,目光犀利地扫过马车内碎成片状的几面,又望了一眼神情自若地端坐在司马宣一侧的钟无双,又见司马宣无恙,便同时松了口气。
随即具公的目光在司马宣握在一则的手上停顿了一会,方喟然长叹一声,退了出去。
不一会,一人双手捧着一个小木箱入了车厢。
他向司马宣叉手一礼后,嚅嚅说道:“具公让我前来为皇上裹伤……”
司马宣冷冷地瞟了那人一眼。
这目光,冰寒彻骨,阴森之极。
那人吓了一跳,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
他来不及细思,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主子。他只是本能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皇上,在下奉具公之命前来,请皇上勿罪!”
他堪堪说到这里,司马宣已自牙缝里挟着冰雹似的吐出一字:“滚!”
直到这时,钟无双才注意到,司马宣的手掌在锤向几面时,随着几面的破裂,已经有不少的木梢刺入他掌中,现如今,司马宣身则的榻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看到这一切,钟无双忙对慌忙起身,跌跌撞撞朝马车外退去的侍从令道:“将药箱留下,打盆清水来罢。”
来人忙不迭地应诺着,怆惶而退。
钟无双捧着药箱膝行至司马宣的身旁,在他直直的瞪视中,她握上司马宣受伤的手。
司马宣任性地将她一把甩开。
这一甩,极是用力,几乎差点将钟无双甩飞出去。
望着跌倒在马车内的钟无双,司马宣似乎吃了一惊,大手一伸便准备去拖她。
可那手,堪堪伸到钟无双的面前,却又恨恨地一收。
便是这一伸一收之间,那掌心血肉模糊的狼籍,已经尽收钟无双的眼底。
钟无双心中一紧,终是有些不忍。
当钟无双再次膝行至司马宣身旁,并握上他受伤的大手时,司马宣虽然僵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抬起,放在她的膝上。
钟无双望了一眼司马宣那甚是心惊的掌心,便慌忙打开那侍从奉上的木箱,从中找出一个细细的,铁铸的小镊子,细心地,将那些木梢自司马宣的掌心,一根一根地剔出。
这时,那侍从已经打来清水。
钟无双轻轻地用帛将司马宣受伤的手清洗干净,在那侍从退出之后,她又从木箱之中去翻找伤药。
望着大大小小一般无二的小陶罐子,钟无双犯了愁。
她望了一眼仍然板着一张臭脸的司马宣,咬着唇,半晌才问:“皇上可知,哪瓶才是伤药?”
眼看着板着一张冷得掉渣的司马宣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钟无双才掀起车帘准备唤来之前的侍从问一问,谁知道司马宣却沉声喝道:“起驾!”
钟无双一噎,谔然回头,不想司马宣却板着脸将一个小陶瓷瓶塞入她的手中。
想来应是伤药了。
待钟无双再上前替他上药时,司马宣这厮便配合多了。
钟无双细细替司马宣抺上伤药,又用薄纱替他包好。
直到她做好这一切时,司马宣不无怨怼的声音,便悠悠传来,“你便不能为我稍作退让么?”
钟无双收拾药箱的双手一滞,随即缓缓摇头。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了出,钟无双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沉寒的冷气沉沉笼罩而来。
不用回头,钟无双也知道,司马宣现在的脸色,并不好看。
钟无双嗖然抬头望向司马宣,她竟然还冲他眨了眨眼。
笑容流转间,钟无双清脆地说道:“皇上甚是贪心呢?妾已经不求独霸于你,甘愿当个外室。皇上既可享齐人之福,又有我这么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外室,如此美事,皇上尚不满足,却还叫妾再如何退让?”
司马宣一怔。
他没有想到,堂堂的国母之位,钟无双竟然如此不屑。如果不能独霸于他,她竟然宁愿当个外室,也不愿意做他的皇后!
外室,如此卑贱的身份,她竟然会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坦然说来,似乎在她看来,自己皇后的名份,远不如一个外室来得体面!
这时刻,司马宣的脸上,已经铁青得不能再铁青了。
不知为什么,钟无双越是这般轻描淡写,似乎一点不在意他的皇后之位,他的心便越是郁怒难消。
驰行的马车中,顿时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有点压抑。
在这压抑着的安静中,司马宣声音,淡淡的传来,“无论你愿与不愿,你钟无双这一辈子,注定只能是我司马宣的皇后这一个身份。我的陵墓,工匠们已然动工了。天下的诸王陵墓,都有东西两翼,我的没有。我的陵墓东侧,只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你的。我已经应允你,除了两位夫人,此生绝不再娶,你这一生就不要再想着逃离我的身边,或是要与我划清界线了。你生,便要站在我的身旁,同受万民敬仰,你死,也只能与我共陵,同眠黄土之下!”
司马宣的声音很淡,很平稳。
他似乎不再气怒难平。
他只是以一种极为平静的方式,坚定土表达着他不容更改的决定!
他那冷清低沉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残忍。
钟无双嗖然抬着望着这个冷静固执的男人,涌动在心里的,除了无奈,还有洞悉未来的了然。